这场梦没有厮杀,没有鲜血。
可夜色正浓,李钺睁开眼,却久久再难入眠。
后半夜一夜无眠。
天还未亮,李钺索性回了刑部地牢。
周山晨起后不曾见到李钺,疑惑好一阵,见到李钺留在桌上的字条,方知李钺已去了刑部。
他匆忙塞了些馒头入腹,赶去刑部。
守夜的侍卫见他来,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你总算是来了。”
周山心下奇怪,“怎么了?”
那侍卫叹口气,“殿下深更半夜赶来刑部审讯。”
周山问:“几时来的?”
侍卫愁容满面:“寅时未到便来了。”
以前李钺不是没有夜半时分来过刑部,然而没有哪次如这次这般手段狠戾,守在牢房外的侍卫听见牢中惨叫,心底止不住地发怵。
都说李钺行事诡谲无常,他们唯恐惹李钺不快。周山平日瞧着憨厚,故此侍卫敢对他说出心中顾虑。
周山听了道:“殿下不会无缘无故降罪,不必担心。”
侍卫依旧满面愁色。
周山拍拍侍卫肩膀,大步朝地牢走去。
地牢内常有刑讯,血腥气常年弥漫,周山轻车熟路拐过小道,在最里的牢房内看见李钺身影。
走近看去,李钺靠在凳上,乌发束起,狭长凤眸微微撩开,周身透着股凌厉肃杀之意。
刑犯绑在木架上,面无血色。
周山发现了,今日李钺在审的,已非昨夜匆忙赶回冬台苑时审的那个。
周山快步上前,“殿下。”
李钺朝他颔首。
周山小心觑着李钺神色,心底驱不散奇怪。
殿下夜半赶来地牢。
在周山看来,十足反常。
李钺若要回刑部,在回到冬台苑,见到冬台苑无碍之时,便可以赶回,为何要在大半夜赶来刑部?
难不成,是殿下体恤属下,特地想要他好生休息?
周山摇摇头,余光扫过桌案。
刑部审讯,会有书吏在一旁记录,看那案卷有多少,便能大致猜测李钺夜里到刑部后审了多少犯人。
案卷堆砌一沓,约莫是审了五六个。
“殿下可要稍作休息。”周山皱起眉问。
“不必。”
眼前这犯人的审讯已近尾声,周山见书吏阖上书页。周山以为李钺会就此停下,然,李钺仍是道:“将昨夜戴简押来的人送来。”
周山:“殿下……”
昨夜戴简押来的人,按照惯例,戴简审便是,何须李钺亲自来审?
候在牢房外的侍卫得令,迅速走进牢房,将审过的那犯人押走,另几个侍卫将昨夜押来的那人带来。
也唯有李钺自己清楚,他心中有多乱。
梦醒后,每每阖上眼,就是那些他不愿想起的画面。梦里乔桑雀与旁人相拥那番场景,更如跗骨之蛆,紧紧缠绕。
他需要一个宣泄的口子。
于是回了刑部地牢。
往日奏效的方法,今日却没有丁点效用。即便身处地牢,即便强压念头,与乔桑雀有关的事情依旧钻入脑中,见缝插针。
李钺一刻不愿停歇,只是想要自己不再想起那些画面。
周山知他劝不动李钺,又不知症结所在,心里着急,想着戴简若在就好了。
周山道:“殿下,昨夜百姓擅围冬台苑之事,可要派人彻查?”
李钺凉薄地撩开眼皮。
周山尚未来得及细细分辨李钺情绪,忽而想起,他匆忙赶来刑部前,半道上碰见支队伍。
当时他没有多想,现下再回忆,发觉那队伍正是燕卫,去的方向,似乎正是冬台苑。
周山挠挠后脑,道:“燕卫此时应当赶到,兴许也会彻查此事。”
燕卫能帮忙,在周山看来,能令他、令李钺也少上许多事。
只是他又想起昨夜乔桑雀曾叫他劝说李钺,似乎是因李钺与何舟尘之间关系太过僵硬。周山心里犯嘀咕,脑子里正乱,再朝李钺看去,愕然对上那双如同被冰封住一般的凤眸。
周山骇了一骇。
旋即见李钺猛然起身。
周山以为李钺是想回冬台苑去,张嘴正要问出声。
又见李钺眉头拧了拧,再次坐下。
侍卫刚捆好犯人手脚,这犯人刚被抓来,还不知自己会面对什么,很不服气,即便被绑在狱中,嘴里依然不忘叫嚣。
连脾气算好的周山都被吵得心烦。
一柄短刃擦着犯人大腿滑过,“砰”地没入木架。
“再说话,割了你的手筋。”李钺冷冷睨着他。
被短刃割开的布料缓慢飘落,那犯人望着腿间短刃,惊恐瞪大眼,嘴唇霎那褪去血色。
李钺似乎失了耐性。
不知是因眼前这犯人实在聒噪,还是因周山提起何舟尘,李钺撑在桌沿的那只手紧紧握起,青筋暴起,他面色沉得不能再沉,徒令人不寒而栗。
那嫌犯被这一吓,不敢再开口,周围人亦俱是噤声。牢房骤然安静下来,这种宁静像深夜里一片漆黑、暗沉得看不见底的湖泊,仿佛平静之下,有凶兽潜藏,沉得令人难以喘息。
直至李钺撩开眼眸,“传戴简速去冬台苑,彻查昨夜之事。”
……
周山忙叫人速去喊戴简到冬台苑去。
他心底隐约在想,李钺今日这般,是不是同冬台苑有关?
可冬台苑里,有哪处值得李钺不快的?周山依然想不明白。
恰戴简这个时辰赶来了刑部,周山原本正吩咐侍卫去戴家给戴简传讯,见戴简来了,便当面同他说起。
又屏退左右人,向戴简说出他的疑惑。
然戴简似乎也没有太多头绪,听周山说完,也只是点了点头,没同他解惑。
周山叹着气,心道也许等今日过了,殿下便不会再如此。
**
引起冬台苑昨夜混乱的百姓都还在京中,要找到他们,不难。
这场混乱的难处在于,找到煽动百姓围守冬台苑外的真正幕后。
自然,没有幕后推手、全然是百姓自发而来,也不无可能。
戴简带了几人一同前往冬台苑,到时发现燕卫已在查案,冬台苑外,燕卫持刀而立,以防闲杂人等妨碍公务。
先时周山同他说起李钺怪异,戴简有些猜测,但尚无法完全确定。一直在到达冬台苑,他下马前,都在思考此事。
他拿出令牌交给燕卫,确认他身份后,燕卫放他进府。
甫一踏入冬台苑内,戴简便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何舟尘。
戴简与何家来往不多,然他在京中多年,即使往来少,也总有接触的时候。戴简同何舟尘有过几面之缘。
何舟尘面色冷淡,朝他微微颔首。
戴简上前去,“殿下命在下彻查昨夜之事,何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戴简察觉,在他提起殿下时,何舟尘脸色愈发寒了几分。他眉头微微皱起,留了几分心。
何舟尘对李钺昨夜那番话有气,今日见到李钺身边的人,实是摆不出好脸色。然对方是因正事而来,何舟尘仍是压下不快,向戴简说起今日发现。
何舟尘答应过李铮,李铮不在时,会替他保护乔桑雀,昨夜百姓是在院外示威,若不做足准备,再下次,直接闯进冬台苑,该如何是好?
而冬台苑到底是李钺的府邸,许多事,还需李钺做主。
李钺命人回来,想必也是不想昨夜事情重演。
听完何舟尘的话,戴简道:“世子的意思,煽动百姓的人,已经被捉拿。”
“正在审问。”何舟尘颔首。
戴简道:“世子那里若缺人手,不若叫在下来审,在下在刑部十余年,对审讯颇有番心得。”
“不必了。”何舟尘皱眉,不欲再同戴简交谈。
见何舟尘走远,戴简朝玉葭阁走去。
他去拜见乔桑雀。
拜见完乔桑雀,戴简想清楚一些事。
灯节那夜,戴简曾沿着李钺视线远远望去一眼,他那时看见行人嬉戏,情人幽会。
今日想来,哪是什么情人幽会。
比对身形,那二人不正是何舟尘与乔桑雀?
戴简若有所思,骑马折返。
地牢
这场审讯称得上顺利,或许是被李钺那一刀惊住的缘故,那囚犯还算老实,问则答。
不过周山总觉得,李钺心不在焉。
李钺总以为,用一件不相关的事情,可以令他慢慢遗忘另一件事。
到现在,他终于确认,他忘不了。
一个接一个的囚犯送来审讯,都不曾令他淡忘,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心间啃噬,这感觉越来越迫切,他生出强烈的回到冬台苑的念头。
尤其在周山提起,燕卫今日前往冬台苑之后。他站起身,几乎就要回到冬台苑。
可李钺不愿屈服在这样的**下,于是他仍是坐下来。
**同他的理智不断在撕扯。
最后他想出折中的法子,叫戴简赶回冬台苑去。
于理,冬台苑是他的府邸,他必定要彻查。
于情……
不论如何,话说出口,李钺才感受到,撕扯的那两股力量消减下去。
却没料到,身心仿佛再不受控制,不多久,那种焦灼煎熬的撕咬重新燃起,变本加厉。
他更频繁地想起冬台苑。
他时刻在想,何舟尘是否查出幕后棋手,乔桑雀是否会因此愈发感激何舟尘,戴简又是否赶到到府中。
或许因他想得太多太多,等到戴简回到刑部时,他竟再没空隙多想,径自起身,是他鲜少有的失态。
小钺马上要意识到自己对桑桑的感情啦,本来我有十万字存稿的,但发文后推翻了后五万字,努力隔日更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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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