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河市近六年经市局刑侦二支队调查过的重大刑事案件同样不多,和许榭想的一样,法治社会安定不少。
现在陆霄对于高材生的定义就是:两条狗不能同时吃一个盆里的饭,说白了这姓许的百分之七十的概率就是在省城没有一席之地,跑来黎河跟我抢饭碗!
和我抢,也不看看我家里啥条件!
庄涛所言极是,这位新来的已经严重威胁到我的生存环境和地位!
现场已经全面封锁,葛烨领着法医科的完成现场尸检后在警戒线外等候。
“听说了,许榭,公大高材生。”葛烨本已经伸出手,但又迅速缩回去,“不好意思,我这手不干净。”
许榭冷淡地眨了眨眼睛:“工作期间不在乎什么礼仪。”
葛烨给陆队递了一支烟,但他没要。
“……现场虽说没有受到人为破坏,但电梯自由落体运动的机械破坏让死者面目全非。”葛烨解释道,“老张已经确定了死者身份,吴萧,AI大厦信息组组长,公司里信息科技负责人,工作两年半,据查有个女朋友。另一位是刘晓迈,和吴萧是同事,都负责网络代码工作。”
看着许榭沉思,葛烨停止解释:“你学文科还是理科?”
陆霄:“?”
“文科,怎么了?”
“果然。”葛烨打了个响指,所有人都以为主任已经找到了什么重要线索,向他投去仰慕的目光,期待着主任做出一番惊心动魄的推理。
结果——
“自由落体运动你听不懂很正常,简单来说就是……”
所有人:“???这他妈是重点吗?”
许榭很不客气地中断了葛烨的科普:“打扰一下,虽然学的文科,但高一的物理我从没丢过全班第一,所以——”
“?不是,这也可以成为凡尔赛的对象吗???”
陆霄想了想当年自己优秀的成绩——嗯,还是非常优秀的。
要不是那次化学答题卡错位了几个,谁他妈考二十七?要不是考二十七,教导主任怎么可能臭骂我一顿?要不是教导主任骂老子,老子怎么可能去学文科?
归根到底还是教导主任的错!
葛烨把烟盒收回包中,一口气说完:“我仔细检查过了,目前可以确认死者死因是脑部、身体绝大部分受到剧烈撞击后立即死亡……我建议你们别去看了。”
陆霄一脸疑惑,但通过葛烨瞟许榭的眼神,他基本上明白原因。
想必这种时候,我们伟大的高材生会迫不及待地证明自己的能力而坚持要求前往吧……陆霄为自己的推理洞察能力而自得。
“也好。葛主任已经看过,必定没什么问题,免得中午吃不下东西。”许榭紧紧盯着葛烨,好像欠了自己几百万似的,洞穿一切的目光竟然让葛烨缩了缩脖子。
“现场没发现物证?”
“……”陆霄被他的回答狠狠打脸——这家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葛主任慢条斯理地递出物证袋:“断头的铜佛小挂件,一对,两名死者各携带一只。”
“!……”当这对铜佛挂件被摊在手心时,许榭双眸瞳孔迅速缩小,仿佛看见了什么惊悚至极的事物……
“他们死了。”身后的男人抱着他,摁住他的头,“死了……这是真的……”
他拼命想挣脱男人的控制,但瘦小的身材不得不沦为他人手中的玩偶。“不……他没死!我看见了,他还活着!!!”
“……我们都不接受……”男人声线里似乎参杂着笑意,“但这是佛的意愿——他们不得不走。”
为什么要抱住我?
他们还活着,为什么断言他们死了?
男人肩上的警花在雨水的冲刷下竟愈加闪耀了……
“许榭?……许榭,叫你呢!”陆队唤了几声许榭的名字,似乎没能把他拉回神——这高材生真他妈不好伺候!随时随地发呆,工作期间发呆……
“嗯?怎么了?”许榭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快贴到挂件上,他急忙抽身后退,“陆队,怎么了?”
他不想与这位看着像患有老年痴呆的高材生有过多的交流:“算了,我自己打。”
“老张,抓紧时间联系死者家属,案发半个小时一个人没到?”
张井迅在电话那头忙着和监控室负责人扯皮,听架势不知道到底在骂谁:“你他妈事儿咋那么多?……诶陆哥,什么事?……没没没,绝对没骂你,你可别多想,咱俩这么多年兄弟我怎么可能骂你?……好好好,我考贝完就联系……诶好好好……”
真的没骂他吗?
许榭看破不说破,这种事傻子都知道是指桑骂槐,但陆霄似乎并不在意。
“怪事,死俩人,难不成全是孤儿?朋友三四也该来打听打听吧?”葛烨对无人问津的死者感到些许疑惑。
许榭冷不防发出一阵令人发指的嗤笑:“呵……这年头,连亲人都不靠谱,还指望什么朋友?”
这举动可把陆霄吓了一跳——什么意思?突然搞这种话来煽情伤感?整个地下室仿佛都被许榭冷冷的话语冻住,尽管是六月暑夏也弥漫着能够凝结一切事物的寒气。
“看来许警官已经看破红尘了。”陆霄为了打破这番寒彻骨,故意用这种调侃的话语缓解气氛,但许榭没接这茬,反倒问起陆霄:“看来陆队长已经对破案胸有成竹了,还有时间在这种时候说题外话,应该是嫌时间太长易如反掌吧?”
一句话怼得陆霄口腔溃疡突突往外冒,好不容易建成的心理防线再次被高材生轻易攻破。
整个市局,除了周正鹰、元开胜、郑达超敢这样和陆队说话,暂时没有第四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
陆霄当场点燃火:“你这人怎么……”
本来想说“你这人怎么一点上下级观念都没有”的陆霄被许榭砍了说话大动脉。
“案发现场不是你调侃的地方,要调侃下班和女朋友慢慢调去。”
让陆霄有一点点欣慰的是,许榭说自己有女朋友。
“卧槽!真神人啊!敢和陆霄硬刚这俩人要吵起来那不得把现场给掀了?”葛烨心里衡量着双方战斗力,目前的形势紧急,如果不火速逃离,极有可能会被无辜卷入大战!识相的技侦先行一步,葛烨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陆队,你们先聊着,我去吃吃吃个……”
为了尸检,葛烨来之前已经干掉了一碗黑米粥。
“等会儿!”无情的声音在地下室回荡。葛烨看着案发现场内部渗着鲜血的地面,似乎已经想象到自己被语言攻击得血肉模糊的场景,这种死法比那肉泥还恐怖!双目凝视下的葛烨显得弱小无助,“关我屁事”的表情传递得非常到位,楼梯间的技侦探头看戏。
“……没烟了,给我来支。”
就这点小事?卧槽!大发慈悲啊!葛烨心里真心感谢陆霄祖宗十八代,干脆把半盒黄鹤楼全扔给陆霄,顺带送个打火机,有种“没事,刷我的卡,随便用”的感觉——这年头保命要紧。
回局第一件事先签尸检告知书,死者一直在公司,影响公司运行。
陆霄的脸黑了一片,低头点烟吐出一团尼古丁特殊香味的雾气。
许榭埋汰地扇开烟雾:“咳咳……”
陆队偏头把嘴里的烟向地面散发:“走,上去问老张,要是嫌麻烦,我让人送你回市局歇着。”
他甩回“大可不必”的脸色,首当其冲消失在楼道,留下他一人呆在原地。
“操!装你妹的!”陆霄狠狠吸口黄鹤楼,把剩下的烟头砸向地面,踩灭火星,紧跟上他的步伐。
大厦总务处,鬼哭狼嚎响彻云霄。
与吴萧相比,刘晓迈这边显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大抵是他妈跪在周局面前抓着他裤子拼命挣扎:“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还我儿子一个公道啊……我们我们就这一个儿子啊!!!”
一旁有些面色苍白、瘦骨如柴的老男人拉着瘫软的刘母,眼睛几乎快掉出眼眶,样子极其恐怖。
周局紧紧拽着要掉下去的警裤,言语上的安慰根本没用。
“……这是刘晓迈父母?”陆霄仅仅只是打量这对夫妇片刻,便偷偷和庄涛议论,“刘晓迈体重?”
“不是,陆队,你这问题有点……”
“我说的是正事——去打听打听,刘晓迈平常多重。就现在那尸体基本上也没法推测体重。”
张井迅伸长脖子偷听对话:“啥意思?”
“你自己看看那夫妻俩,瘦骨嶙峋,眼球外凸,说话都哆嗦。”
“你是怀疑……”
“吸毒。”
许榭的耳尖动了动。
这两个字好似黎河市局刚休假两个小时周局突然紧急召回全体干部回局开会工作,威力大到可以让人瞬间头晕目眩迷失方向。
“你看错了吧?我倒觉得没啥问题……”庄涛还抱有一丝希望,这种本就扑朔迷离的案件再染指上贩毒,那就好比是洗白衬衫的洗衣机里掺和上一只大红色袜子,到头来全搅和。
大家都不希望这是真的。马上就要休年假,好不容易轮休六七月,倘若发生此等如丧考妣之事,庄涛宁愿从这儿跳下去。
“我也想休假。但别给我拿休假当挡箭牌!”
“吴萧没亲人来?”陆霄掐灭了手中的荷花,丢之前再次嗅了嗅淡淡的香气,这种悬殊对比看样子有点儿怪异。
“给他女朋友打电话,没接。”
一阵悦耳的轻柔的女性声音传来,没有回头,陆霄便知道是谁在呼唤。
“可以啊江兰,今天居然有幸在现场遇见咱江大美女!”庄涛嬉皮笑脸迎接这位名叫江兰的女警察,换回的是江兰的白眼礼包。
江兰,黎河市局指挥中心、技术室副主任,烫着爆炸式卷发尾,工作日的淡妆素抹也挡不住本身的魅力,一副圆框眼镜更让那双媚眼焕发出更具活力的光芒。
她无奈地看着父母俩快晕死的模样。
“他俩一来就开始哭,嗓子都哭哑了……哎呀,看着他们都口渴,我去接杯水。”
陆霄攀住庄涛右肩,嘱咐几句:“记住我刚才说的话,回市局记得让葛烨仔细验验死者血液,如果有异常,直接报周局处理。”
高材生倚在窗户栏杆上,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闹剧——他竟然没有做出任何判断,这是让陆霄疑惑的。
“主任,监控那团黑影查出来了么?”许榭很有礼貌地向张井迅询问,与先前同陆霄的争吵形成鲜明对比。
张井迅笑脸盈盈地回复:“已经确定身份,这人嘛,我已经上报元局通知北城分局抓捕,陆队,这没毛病吧?”
陆霄点头默许。
“你咋不找周大爷开条子?”庄涛脑子一时没转过弯,习惯向周正鹰开条子仿佛整个黎河只有周局一个人能下抓捕令似的。
江兰苦笑着把同情的目光抛向周正鹰:“……唉!周局可能这辈子都没受过此等大礼……”
“有过前科没?”陆队弯下腰系紧有些松散的鞋带,无意间瞅见刘父一直用一只手搀扶着刘母的手臂。
“邱南,两位死者信息组下比较卖力的职员,我问过经理,据说他人缘还挺不错,只不过性格有点古怪。”江兰仔细剖析相关点。
“怎么?”陆霄无意间竟又抽了一支烟。
许榭皱着眉头目睹陆霄的烟蒂精准命中烟灰缸。
江副主任尽量压低声音:“他二十年前出了点意外……呃,不太好说,小时候被拐卖,途中经历了绑架、贩卖甚至殴打囚禁这些遭遇,所以也不能叫性格问题,从专业角度应该叫……PTSD,创伤应激疾病,有点儿大动静就心悸、恐惧,特别在封闭环境中呆久了更容易犯病——因此同事和他交往都比较谨慎。”
“和死者关系如何?”
“这个嘛,审了才清楚。”
陆队的目光似乎从未离开过刘父刘母:“呵,有意思……”
许榭:“什么有意思?”
像被魔鬼吸干了精气的刘父刘母面对一脸痛苦与尴尬的周局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在他语言的安抚下愈加癫狂。
“刘晓迈出事,父母俩来的很及时;吴萧像透明人似的,凉透了都没人关注。”
许榭双眼凝视着自己。
“女朋友跑了,亲人呢?”庄涛没事找事般逮着江兰衣角上的线头往外扯,上好的警服掉线后显露出一条长长的白杠。
江兰揪住庄助理的耳朵破口大骂:“庄涛,三天不打你他妈要上房揭瓦?老娘新买的制服……”
动静太大,周边看热闹的经理、职员,甚至哭哭啼啼的刘父刘母、有“掉裤之忧”的周正鹰,齐刷刷全看向江兰。
意识到自己失态,为了挽回些淑女形象,江兰收了手,温文尔雅地靠近庄涛,用从未有过的轻声细语微笑着威胁:“没事儿,涛涛,我这人大气,给我重新买件就对了。”
张井迅向痴呆的许榭解释:“习惯就好。江兰在市局,人送外号——直男杀手,但凡她注意形象,多少人为之着迷!”
许榭:“……没看出来。”
“吴萧父母双亡,没妻没子,现在唯一能联系的只有同父异母的弟弟,吴月波,现居广东,长年累月没回过黎河,看样子和他的哥哥关系不太好。”
张井迅迅速查询到吴月波的相关信息,手脚麻利地向大家展示。
许榭的面色有些难看。
“查他。”陆霄仅用两个字解决了吴月波,“案卷装好放我桌子上。电梯失事原因?”
“陆哥,你属流星的吗?案发三十分钟你就想让我搞清楚这么复杂的人工智障运行模式……”
接客厅的人工智能总监白了江兰一眼:“警察同志,您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人工智障?问题肯定是有的,您也不至于……”
“这系统出问题,死了人你来偿命啊?”江兰没好气地反驳,五彩斑斓的话语快把总监的狗眼闪瞎掉,“说你们有问题还不乐意了,有毛病及时改正,激动个啥?”
总监:“……早知道烂厂里了。”
“总而言之,”陆霄摆弄着会客厅摆放的富贵树叶——接待员妹妹胆战心惊地看着他硬生生扯下一片叶,想劝阻说“没素质”,但又被他俊美的容貌折服劝退,一片树叶换帅哥一面,多好的买卖——斩钉截铁把叶子递给庄涛,“人际关系,失事原因,外加吴月波。邱南到案,给我打电话,我回去审。”
还在发呆的许榭丝毫没有注意到打量自己的陆队。
……
“没有死而复生,你爸妈……”刑警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我亲眼看见……看见他们都还有呼吸……”撕心裂肺。
杀人者的砍刀被缴获,另一位刑警扣住凶犯。
“我会把你送到你姥姥家。你只能接受。”
他手中攥着死亡鉴定报告——
法医鉴定结果:后脑重度砍伤,致死率百分之八十。
“剩下的呢?呵……”他自言自语,不知是冷笑还是悲叹。
……
“我呸!”周正鹰一口唾沫吐在陆霄面前,“小王八羔子,想干嘛就干嘛?他妈的来上班还是来相亲的?”陆霄只不过是提议把高材生送给区局,没想到遭到周局的强烈反对。
“上班找个同事还挑三拣四的,我都替你这支队长丢脸!”
许榭还在看邱南的资料,没有注意到陆队和周局的争吵。
劈头盖脸一顿骂,事情没解决,偷鸡不成蚀把米。
周正鹰提着有些松垮的裤子,回望刘母的模样也是欲哭无泪,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免得再有“掉裤之忧”。
“说真的,周局,”陆霄说这句话的目的只有一个,用自己的语言感动上苍,为自己争取活下去的机会,“这是您第一次为这么小的案件亲自到场指导,我们二支队倍感荣幸!”
“滚蛋!这案子不简单!”周正鹰根据了解的部分情况下定论,从警二三十年的经验让他怀疑这次电梯坠井不仅仅是简单的系统错误造成的意外,而这一点竟和许榭的推测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