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凰咬着下唇,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掌心的衣物。
烛光闪烁,那屏风后的人影定定站在那,正等着她过去。
她抬起左脚,稍稍往前走了两步。
又停住了。
不行,她还是过不去心里那关。
她虽和慕容君烨并不算真正的夫妻,可裴熠是娶了亲的。
娶的人,还是她的表妹。
“还要我说第二遍么?动作快些。”
隔着屏风,里头传来裴熠略显不耐的声音。
不过,她这位表妹虽未直接参与宫变,可如今封了公主,是实打实的受益者。
这踩着亲人的尸骨得来的荣华富贵,明凰犹豫了,真的要因此而恪守这点所谓的妇道人常吗?
况且,既然裴熠给的选择是伺候他。至于怎么个伺候法……明凰屏住呼吸,不再想下去。
就在她准备越过那屏风之时,门外传来追风的声音:“大人,热水取来了。”
她松了一口气,趁机将寝衣扔过屏风,一溜烟跑开了,“小的去取。”
-
里头的裴熠漠然地接住那件寝衣,眼中的戏谑很快凝固成不悦。但到底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将寝衣换好,走了出去。
屋子另一边,穿着常服的女子背对着他站在那,细细地探着水温。
不自觉地,他脚下的步伐放轻了些。
似是怕惊扰了这安宁的一幕。
“大人,小的试过水温了,正好。”明凰甩了甩手,将指尖沾着的水用一旁挂着的方巾拭去,转过身来。
只见裴熠缓缓向她走来,不知是不是屋内烛光温暖的缘故,那张不近人情的脸似乎变得柔和起来。
揉洗帕子、递给那人、再洗干净,端着漱盂递给他漱口。
种种行径下来,这一套流程给明凰搞得够累。
原来做这些粗活,这般费劲。
临了,明凰自己也要了热水来洗干净,可望着坐在那窗边罗汉床上的男人犯了难。
“裴大人,您可要安寝了?”
裴熠正倚着小案,闭目养神。闻言,他睁开眼:“嗯,时候不早了。”
“那,那……”
他垂眸看着站在屋内颇为踌躇和犹豫的女子,精准地捕捉到她耳尖那点红晕。这是她感到羞怯时才会有的表现。
“那便安寝。”
他起身,大步往床榻走去。
明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人起身走向床榻,只觉内心忽然风起云涌一般,翻腾起来。
不就是做那种事么?又不是没做过。
躺在那眼睛一闭一睁罢了,有何难?况且这裴熠长得很可观,她当初为何对他一见钟情,还不是见色起意。
她亏不到哪里去。
正欲抬脚走过去,那边的裴熠掀开被子躺下,吩咐道:“灭灯。”
真麻烦。
她收回脚,转身走向烛台。
掀开罩子,那烛火烧得正旺。烛心噼里啪来爆开,烛泪沿着所剩无几的烛台流下,落尽下头的灯油里。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到了洞房花烛。
宫变那日,本是她和慕容君烨大婚的日子。
她凤冠霞帔,喜洋洋地等着夫君来掀盖头。不曾想,等来的却是冰冷的刀刃。亏得身边养了那几个死士,拼了命将她送出了寝宫,又幸得遇上逃跑的宫女,跟着钻狗洞出了宫墙。
她倒也不是非要洞房花烛。
只是,人都容易对将得而未得之物思绪万千。
罢了。
如今这境地,还想这些无用的做什么。
明凰一一将屋内的烛火灭了,眼前陷入一片昏暗。
月光透着窗棂落进来,映在铺着绒毯的地面上。
这长明灯,她注定是点不了了。
明凰摸索着,在黑暗中缓慢地挪动着脚步。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应付这裴熠。
她抬脚迈上榻前的矮梯,走到那红木雕六柱架子床前。
那里此刻躺着裴熠。
最要命的,他居然睡在外侧。
她只能轻脚轻手、十分小心地跨过他,往里侧的空间去。
提心吊胆地,终于是来到了床榻的内侧,明凰掀起内侧的锦被,极缓慢地躺了下去。
一片昏暗与寂静中,身旁的那人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
她往墙沿贴近了几寸,侧过身,面朝着墙面的方向。
心里七上八下,心跳声鼓动着耳膜,虽从前与慕容君烨有过肌肤之亲,可她总觉得和对裴熠的感觉完全不同。
和慕容君烨同床共枕时,似乎更多是因为那夜喝多了酒,兴意所致。这才导致许多愉悦的感觉被放大了,丝毫没有如同现在——这般地忐忑不安。
这会子,她自己也分不清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她对他还余情未了。
若是后者,那她真是该死。
睁着眼等了许久,久到她以为裴熠是真的睡着了。那边却传来一句低低的男声,“怕我?”
“没有。”
“那你为何缩成一团?”他轻嗤,“从前也不曾见你这样过。”
“天凉了,这样有助于取暖。”
“哦?”
这一声疑问由远及近,片刻后,明凰只觉后背有人靠近了。
腰间忽然被人揽住,她整个人被拖着往后靠了几寸,直直地撞进了温热的胸膛。
那人的手臂箍在她腰间,耳畔落下温热的气息,“这样,岂不是更有助于取暖?”
心脏跳动得不像话,浑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间冲上了天灵盖。明凰咽了口唾沫,愣是不敢再挪动分毫。
喉咙也发紧得厉害,耳根简直烫得像被火灼一般。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到底也是经历过鱼水之欢的人,怎会连这点小场面都应付不来。
紧紧贴着那胸膛,藏在锦被之下的手指也攥住了被角。
她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裴熠这是举止轻佻、卑鄙小人的行径,万万不可动了不该有的念头。
他是故意在羞辱自己,他一个有妇之夫做这些,是个顶不要脸的玩意儿。
那颗心脏强有力地在她后背跳动着,心脏的主人仿佛能听到她的心声一般。
裴熠只是低低叹了口气,将头靠在离她颈间不远处,“安心睡罢,我不碰你。”
这叫不碰她?
明凰面上不说,心底却在编排,都这般了,还想如何?
可到底是累坏了。
这数日来的颠沛流离,再加上被这狗东西吓晕过去,那股疲惫之意仿若从骨子里渗出来一般。
锦被和床褥太过柔软,她昏昏沉沉地,竟也就这样闭上眼,随他去了。
其实,对裴熠的感情,她也说不清。
慕容君烨很显然对她更体贴也更上心,可当被背叛时,她对裴熠的恨却远远地大过他。
她恨慕容一家,恨这个黑心夫婿,若是要她有机会能杀了他们,她能做到毫不犹豫、手起刀落的决绝。
然对于裴熠,却总会多出一些犹豫。
总觉得,那愤恨之下,掺杂的更多的是痛彻心扉的酸涩与委屈。
她恨这样的自己,恨自己对裴熠居然有着这样的感情。
更要命的是,她控制不了。
或许……
她很快便能放下他,将他放到和慕容家一列,杀之而后快。
明凰抱着这样的希冀,睡了过去。
-
窗外的月色更浓了,皎洁的月光照在屋檐的青瓦间,照在堂前。
夜深了,暗紫鎏金容纱的床幔隔绝了大部分月光,帐内光影暗淡,将一切都染上了柔和。
这一片诡异的祥和,竟发生在他们之间。
男子睁开眼,借着微弱的月色凝着眼前的女子。
她已然睡熟了,那平日里惯常拧起的柳叶眉安静地躺在那,眉头处还长出了几根杂乱的细小的绒毛。
顺着那小巧而高挺的鼻梁往下,便是略有些深刻的人中。朱唇亦是小巧的,尤其是上唇的那点凸起的唇珠,看起来像一颗诱人的樱桃。
他忍不住探出手,轻轻戳了戳那点樱桃。
许是今夜的月色太柔和,连他一贯冷厉的眉眼间亦变得柔情似水。
若她没有退婚,若她嫁的人是他,是不是如今这一切都会完全不同。
女子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眼睫动了几下,蹙起眉。
他像是被烫到那样,极快地收回手。
还好——她只是呢喃了几句梦呓,并未醒来。
他便又细细端详着她,目光贪婪地在她眉眼间、露出的雪白的脖颈间流转。
无论如何,她如今在他身边,便够了。
至于那些伤害她的人,他会一点点帮她报仇。
只要,她像现在这般听话乖顺,只看着他就好。
除了他身边,哪里都去不了。
除了他,谁都依靠不得。
-
明凰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她下意识扭头,身侧已空无一人。
长长地舒了口气。
万幸,这裴熠倒还说话算话,倒也真就安稳地睡了一觉。
她未立刻起身,只拥衾倚着屏风,目光空茫地投向窗棂。
只见那雕花的窗格之上,糊着的浅色纱帛已透出一片鱼肚白的暖意,渐转为淡淡的金晖。光线透过繁复的棂条,空中有细微的尘埃如金粉般浮动。
昨夜,竟然一夜无梦。
许是半月来的颠沛流离太过辛苦,她睡得十分安稳。
起身时,一眼便看到那放在桌上的白玉瓷瓶。
又想起为裴熠擦药时,他那句“错了,不是这边。”
既然都看不出来,那说明打得压根不重,也根本没有擦药的必要。
真是矫矜,明凰这样想着,往门口走去。
隔着窗纱,门外两个丫鬟的身影若隐若现。
她推了推门,竟是锁着的。
外头的丫鬟出声询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这声音,倒像是从未听过一般。难不成,换了人了?
“我要洗沐。”
“昨夜您晕过去后,已有人仔细洗沐过,您放心。”
明凰顿了顿,“我要出去。”
“您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只一样,大人交代过您不可踏出房门半步。”
这便软禁上了?
明凰轻嗤。
“裴熠呢?我要见他。”
“大人不在府上,许是去上朝了。”
倒差点忘了这茬,明凰回忆起昨晚曾听丫鬟叫他“枢密使大人”。
看来裴熠如今不仅是驸马,还成了掌管军务的从一品官员。
怪不得平民百姓看见【裴】字,这般地惊慌失措。
他还真成了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明凰心中暗嗤,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有他裴熠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一天。
如此看来,她如今最该做的,正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外头若有什么,少不得从裴熠那打听。
就是不知道他抽什么风,既对她出言羞辱,又连被打也不过多计较。
搞得她压根摸不透他。
裴熠是一直这样,还是近两年才这样的,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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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安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