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凰眨眨眼,仔细想了想,如实回答道:“除非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否则谁敢劫你的船?”
裴熠如今的地位,位同副相。
那些山贼水匪贪财,也要有命花才行。
敢劫一品官员、领了皇命的裴熠的船,怕是会株连九族。
“你倒是想得清楚。”他笑了笑,“今夜你早些睡,不必等我。”
“我何时等过你?”
“是么?”他的语气不咸不淡,却带着十足的戏谑,“那为何每晚更衣时,总觉得有人在看我……原来,不是你?”
明凰一下子坐不住了,猛地站起来:“不是我。”
意识到失态,她低下头整拂衣裳下摆,“我乏了,大人。小的想去小憩片刻。”
“嗯,去吧。”
裴熠应着,并未再追究下去,可眸色却越发深沉下去。
待她进去之后,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
入夜,明凰听从裴熠的吩咐,早早地躺在小间的那方床榻。
外头,仍旧是船体拂开水面时那熟悉的潺潺水流声。
今日到了这锁云峡,白日间倒是听见几声猿啼。如今夜色沉了,只剩这水声和时不时传来的几声凄厉的雁鸣。
裴熠还未回房,听着书房也不像有人的样子。
前几日这个时辰,他该到书房才是。
许是有什么要紧事,明凰翻了个身面向船壁,反正他这么大个官,又有追风那样武力高强的侍卫,担心他作甚。
想着,便睡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尖锐的“有刺客!”响起。
半梦半醒间,她揉了揉眼睛。
眼前,唯有月光透过屏风旁的舷窗透进来。
月色清冷,透过窗纱,在眼前凝成几道细长的光影。
突然——
“嘭!”
一声巨响。
一支裹着油布、熊熊燃烧着的火箭竟穿透了那透着月色的舷窗,入木三分般钉在那屏风上。
火焰瞬间腾起,火舌舔舐着精美的刺绣,灰烟骤起。
那火焰倒映在女子因惊吓而瞪大的瞳孔上。
就在这片刻之间,箭矢钉入木板的闷响、兵刃交击的锐音、落水者的惊嚎,瞬间划破寂静的夜晚。
明凰倒吸一口气,连忙从床上爬起,将茶盏中的水扑向屏风。
奈何火焰熊熊,那点可怜的茶水撼动不了丝毫。
呛人的烟味已渗入舱内。
她心慌意乱,第一个念头就是——逃出去。
她跌跌撞撞扑到那扇雕花木门前,手还未触到门闩……
“轰!”
木门竟从外面被猛地撞开。
碎木飞溅,一道浑身浴血、面目狰狞的黑影直扑进来。
明凰吓得惊叫一声,猛地向后跌坐在地,脊背狠狠撞在床角。
那浑身黑衣的蒙面人见里头有一女子,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声□□,举着匕首就冲了过去。
完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刺客,明凰飞速想着对策,等他接近自己,先扣眼睛还是先踢他的□□……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色身影如电般迅速经准,一息之间便持剑刺向了那刺客。
下一秒,温热的血飞溅到她的脸上。
是裴熠!
那刺客瞬间便倒了下去。
可他甚至无暇回头,手中长剑正格开一支从破窗射入的冷箭,发出“噔”的一声锐响。
箭矢被他巧妙一带,“笃”的一声钉入一旁的梁柱。
趁着这电光石火的空隙,他侧头冲着跌坐在地的明凰,从齿缝间挤出一道冰冷又不容置疑的命令:“待在里面,别出来!”
话音未落,他已握着剑越过那扇雕花木门,冲向外间。
明凰瘫坐在地,终于看清了外间的景象——
地上已躺倒两名刺客的尸体,还有一名倚着墙的侍卫,被鲜血染红了半身衣甲,却仍持刀死死护在内舱的门前。
那外间的舷窗已破裂,冰冷江风倒灌进来,吹得灯焰疯狂摇曳。
裴熠和追风正持剑与三名黑衣刺客缠斗在一起,而另一名身着禁军盔甲的壮实男人正背靠舱壁,左肩插着一支羽箭,右手却仍死死握着一柄从刺客手中夺来的弯刀,与另一名刺客殊死搏杀。
忽然,与他搏杀的刺客觑准一个空档,刀尖猛地刺向他的心口。
明凰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这时,裴熠劈退了面前的敌人,竟毫不犹豫地将手中长剑脱手掷出。
长剑快如闪电,精准地撞偏了那名刺客的刀锋。
“当啷”一声,救下了那名禁军的命。
那名被他劈退的刺客见状,眼中凶光毕露,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手中淬毒的短刃直直地刺裴熠毫无防备的腰腹。
这一切都在瞬息之间。
跌坐在内舱的明凰,目睹那毒刃刺向裴熠,瞳孔骤然收缩。
完全是出于极致的恐惧和本能,她失声惊叫。
抓起手边唯一能抓到的东西——一个暖手的铜炉,想也没想就朝着那刺客的方向胡乱地砸了过去。
“哐!”
铜炉没能砸中刺客,重重砸在舱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和飞来的物体,让刺客的动作下意识地微微一滞。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滞!
裴熠已侧身让过毒刃要害,同时反手一肘狠狠击打在刺客的太阳穴上。
伴着一声闷响,刺客的动作瞬间僵住,眼中神采涣散,软软地瘫倒在地。
裴熠缓缓直起身,喘息着。
他第一时间没有去看倒下的敌人,也没有去看获救的禁军,而是猛地转过头看了过来。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越过血腥的尸身,精准地锁在跌坐在地上、刚刚“救”了他的她。
他那眼神极其复杂,充满了惊诧、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抑制不住的,爱意。
明凰仍抬着手,保持着刚才扔东西的架势,还未放下。
四目相对间,她看到了裴熠眼中的情绪,也反应过来她方才的行为,暴露了她自己。
外间的厮杀仍在继续,但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裴熠的目光还牢牢钉在她身上,那其中蕴味,比方才的刺客更让她感到寒意彻骨。
那是狼群经受了血腥的猎杀后,对珍视之物才会产生的富含占有和万幸的目光。
“你……”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可下一瞬,涌进来的刺客让他无暇顾及这一切,他决然地转身赴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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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喧嚣渐渐平息了。
那群刺客也被尽数镇压。
裴熠坐在那张书案后的椅子上,用白帕擦去脸上最后一丝敌人留下的血迹,漠然地看着外间跪着的几个刺客。
刺客均为黑衣蒙面,双手被绳子紧紧束缚在身后,被裴熠的人死死按在地上。
“大人心善,给你们个机会说出背后的人,还能活命。”
追风亦受了伤,左臂的白衣沾满了鲜红的血迹。他站在那张紫檀书案旁,冲那几个刺客说着。
明凰隐在那扇雕花木门后面,透着不大的缝隙,屏息凝神注视着这一切。
“把他们的面罩摘了。”追风又接着,“大晚上的蒙什么面,为了干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面罩被摘下,那几个刺客头低得更深了。
裴熠看向方才他救下的那个的禁军,“张都头,这锁云峡你比我熟悉,看看。”
那个叫做张都头的禁军也不顾正流着血的左肩,朝裴熠一拱手,行了个恭敬的礼,回答道:“回枢相的话,这几个是生面孔,卑职从未见过。打量着……不像此地的山贼水匪。”
明凰亦觉得不是。
裴熠这官船颇为威严,光船体都堪比皇家水军,这些山贼水匪长久盘旋此地,对这些船的分辨,必定十分在行。
这样的官船,他们没胆量动。
裴熠微微笑着:“那便有意思了,不是山贼水匪,会是何人?”
张都头弓腰,言辞恳切道:“都是卑职的失职,请枢相给小的一点时间,卑职必将查明真相!”
“不好,他要咬舌自尽!”追风快步移到那头领面前,猛地捏着他的下颚,目光深邃,“大人,这杂碎舌头底下有毒药。”
明凰看向那名男子,只见他面色正以极快的速度变得惨白,不出片刻,嘴唇乌青,咽了气。
“看来,是死士。”裴熠往后一靠,懒得再看,“都拖下去吧。”
“是,大人。”
追风领了命,吩咐其余侍卫将那几个刺客拖出外间。
屋内只余裴熠和张都头两人。
裴熠缓缓笑起来:“张都头,这刺客一事,本官想来是查不出什么了。”
那个壮实的男人猛地跪了下去,呈五体投地的姿势,一连磕了好几个头:“都是卑职的错,是卑职的失职!”
“自然是你的错,若是这件事传到圣上的耳中,”裴熠眯起眼,“该如何追责……想必都头比本官要清楚。”
张士杰猛地打了个寒战,他奉命护卫裴熠的安全,却让船上出现了刺客,还差点威胁到这位大人物的生命,要是被圣上知道了……怕是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况且,方才与那群刺客缠斗间,这裴大人还救了他一命。
“枢相!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张士杰头磕得更响亮了,“您救了小的一命,是小的再生父母,小的一贱命没什么,家中还有两个未满两岁的孩儿,若您能高抬贵手……”
裴熠微微笑着,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那扇门的缝隙。
明凰正看得专注,被他这么一看,一下子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她作甚?
“张都头为国尽忠尽职,是个人才,”裴熠又把目光移到眼前,“本官一向对可用之才青眼相待。你起来吧,好好干。”
张士杰顿时感动得涕泪横流,一个劲地磕头:“小的,小的今后唯您马首是瞻!大人的事,在小的这里便是头等的、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大事!卑职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只求大人别嫌弃小人人微言轻……”
“好了,下去吧。”
“是!”
张士杰起身,十分恭敬正式地行了礼,这才躬着腰退了下去。
“可看够了?”
裴熠不咸不淡的声音传来,明凰咬了咬下唇,缓缓地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