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温莱,没关系的,像之前那样做就好。
林斐盯着对面的维德,想要继续,却控制不住去听着维德和那只雌虫的对话。
那只雌虫说:“你该走了吧?他们已经追过来了。”
维德:“明天。”
雌虫笑着说:“他们扑了个空肯定又要抓狂,你可真潇洒。”
维德抬手用小丑面具盖住自己的脸:“像个懦夫一样躲来躲去,哪里潇洒?”
……
林斐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本来就对维德的过去一无所知,他知道的所有有关维德的真实消息,都来自于那三只想要整维德的雄虫。
林斐脑内搜刮着和维德相处的所有记忆,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是吃吃喝喝读读书,维德确实从来没有谈及过他的过去。
那种亲密、熟稔、知根知底的对话,是朋友之间才有的对话。
所以维德和那只雌虫是朋友,他和维德不是。
没关系,他不需要朋友,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这不是一种缺失。
母亲给予虫族独特天赋,又赐予精神暴动的缺陷,缺陷与得到从来相伴而生。
林斐得到了家人,其他的一切于是微不足道。
林斐低下头,手指哆嗦地从哥哥那里又抽出一支针剂,手臂上全是针孔,林斐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注射的地方,哥哥却抓住他的手臂:“一支够了。”
林斐深深咬住嘴唇,好半天,他抬起头,扯起嘴角微笑:“没关系的哥哥,保险一点,等以后走了,就再也不用这种东西了。”
哥哥的肩头颓丧地慢慢下落,他抽走其中那支新药,低声说:“不要用这个。”
林斐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冰冷的液体注入身体,当本不该存在的精神力浮现,□□便走向空虚,感官趋向麻木,视力……
维德低头看时间,在对面房间踱步,走来走去,忽的他一停:“我要走了。”
“还有,对面的精神安抚有问题,”维德轻描淡写地说。
林斐和哥哥同时愣住了。
“你在说谎!”哥哥猛地站起来大吼。
维亚看向维德:“你确定?”
维德低着头打字,连头都没有抬:“你说呢?”
口袋里的终端在轻微震动,有新消息传来,林斐捂住口袋,没有打开。
“他都给你做精神安抚了,你还看不出他是一只劣虫吗?”维德放好终端,通知的语气:“走了。”
“他也是劣虫?”维亚不可置信看向漆黑的玻璃面,刹那的震惊后,他当机立断抬起终端:“在纪念教堂汇合。”
维德已经走出门了,闻言回头:“你要干什么,抓人?”
维亚的表情不言而喻。
维德的眼神毫无情绪地掠过黑沉沉的玻璃:“药打得活不了六个月的家伙,别折腾他了。”
林斐费了一点时间才听清楚维德的话,第一感觉是荒谬。
六个月?劣虫寿命是短暂,但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何况他每年都会做体检,最近也戒酒了,在学校生活不需要频繁打针剂,不需要高强度工作,除去阿雷斯特·雷米尔带来的风波,一切都在变好,他的身体也在越来越好了。
维德这家伙根本就是在胡言乱语,林斐胸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初见维德的厌恶感重新涌上心头,他看向哥哥,也许是想和哥哥一起嘲讽维德。
哥哥那双墨绿色的眼睛望着他,隐隐约约一层水光下,瞳孔在细微幅度地颤抖
全世界的声音霎时消失,耳边隐隐有真空般的嗡鸣声,林斐眼中那双墨绿色的眼睛不断放大,直到占据了全部视野,直到上面每一寸纹路、每一处折射的光、每一丝情绪都无所遁形。
他知道。
那双眼睛在说,他知道。
他知道维德在说什么。
麻痹感从林斐指尖攀升,直指心脏。手中塞入一个冰冷管状物品,那道声音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哥哥说:“快跑。”
“骗我,”唇瓣动了动,林斐吐出一句话。
攒够钱离开?一直控制着药剂注射量?隐退后好好生活?撒谎,撒谎,他们在撒谎!
哥哥那双绿眼瞳中溢出点点泪滴:“对不起……”
林斐没有听到那句话,身体的求生欲远比他薄弱的意志更强,在维亚对着终端叫别人抓他们前,林斐攥紧手中的针剂,上紧了发条的玩偶似的,夺门而出。
林斐没有慌不择路跑进人群,头脑从未有过的清醒,他不能叫别人看到他,从教堂窗口翻出去后,他一头扎进海滩边的红树林。
海滩上彩灯闪烁、烟火璀璨,哪里都宛如白日般明亮热闹,只有这片海滩旁的树林,宽大枝叶在头顶纵横交错,密不透风掩住月光,林子里漆黑一片,脚底下淤泥软烂,很不好走,但很适合躲藏。
林斐蹲在树洞里,竭力调动听力,林子外面传来一阵喧哗躁动声,声音逼近又远去,林斐连忙站起身,趁着这个间隙,扶着虬结的树干树枝,摸黑跑出树林。
不知道跌倒了几次,鞋也不知道陷在哪里,林斐气喘吁吁、一步一脚印地往人烟稀少的海岸线走去,幸亏沙滩还算细腻,赤脚跑在上面并不疼。
胸腔像一个破风箱,林斐边跑边发出“嗬嗬”的喘息声,铁锈味从喉道返上来,林斐按住心口,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到极限了,抬头,发黑晕眩的视野中,远处一块黑色礁石群的轮廓模糊浮现
扶着粗糙礁石,林斐弓着身子爬了上去,脚底被礁石尖锐的棱角割伤流血,林斐无暇顾及,甩了甩腿又继续行动,直到爬到礁石背面处,他找了个稍微舒服的姿势坐下。
剧烈运动后的休息没有让身体变得舒服,针剂丢在一边,林斐攥紧胸口的布料,越是喘息,空气却越是稀薄,眼前发黑变得越来越严重,直到眼睛都没办法睁开。
捂住口鼻,林斐在心中默念着数字:100,93,86……冷静下来,心中的声音一遍遍地喊,控制着他呼吸的频率,林斐紧闭的双眼沁出一点泪珠,剧烈起伏的肩膀和胸口终于逐渐恢复正常幅度。
终端提示音滴滴不知响了多久,意识从眩晕中拉回,林斐抱着腿靠着礁石,没有理会终端声,目光无焦点地落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
涨潮了,刚才还矗立海滩上的礁石,不知何时已经被水掩过一半,海浪不断拍打,几次差点溅到林斐。
林斐按住自己的大腿,跑脱力后到现在,别说再站起来,连感觉都麻木了。
望着礁石下汹涌扑来的海浪,林斐向四周摸去,随手捡了一块有棱角的石头,卷起裤腿,在腿上比划了两下,没再犹豫。
血液从他的小腿蜿蜒流下,清晰地刺痛感袭来,感知复苏。
林斐晃了晃腿,确定自己可以重新行动以后,扶着礁石,艰难地想转身,涣散的视线中却映入一个淌水而来的身影。
维德一抬头看到林斐站在礁石上面,差点心脏没掉出来,他大吼:“林斐·温莱!别乱动!”
林斐偏偏就是往后退了几步,身子在海风里晃了晃,纸片似的。
维德简直要把一辈子的脏话份额全在今天花光了,也不敢冲林斐大叫了,逆着海浪手脚并用划过去。
海风吹散了声音,林斐没有听清维德到底在说什么,下意识做的第一件事是转身拾起地上的针剂,针剂就要扔进海里时,今天超负荷运作的大脑再次起了作用。
林斐蹲了下来,撕开针剂袋子,注射了今天的第三支针剂。
倒不是赶着去死,只是比起关心未来身体会不会有后遗症——类似这样虚无缥缈的事,还是确保当下这一刻能顺利活下来更重要。
维德知不知道玻璃后面的是他?维德和那只雌虫是一伙的吗?维德似乎很敏锐,特别是在面对精神安抚时,没有精神安抚时,他也会察觉到端倪吗?
林斐脑子里乱糟糟的,海风吹得手僵,针尖在皮肤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你在做什么?!”遥遥传来一个声音。
林斐手一抖,对迅速攀上礁石的维德大喊:“别过来!”
他强撑着喊完,心里却意识到:完蛋了。
被维德看到了,完蛋了……
脑子里闪过一些混乱的东西,阿雷斯特是那只雌虫的表亲,那只雌虫是维德的朋友,维德是三只雄虫要他去玩弄的对象……不对不对,有什么东西弄错了,林斐脑子里灵光一闪,缠绕的线条理清,念头蹦了出来,似乎能解释一切:他们是一伙的!
他们是一伙的!
林斐踉跄地后退,深蓝夜色中,维德的脸、那只雌虫的脸,阿雷斯特的脸搅合在一起,狰狞地冷笑。
维德开口似乎在喊什么,林斐注视着他的嘴型,认定那是在骂他的。
他们想说什么?你以为你是无辜的?你是骗子?
不,你们才是骗子,垃圾,林斐咬紧牙关,在心中骂回去,臭虫,去死啊,跟我一起去死啊!
这样骂着,胸口的闷气好像消散了一些,不再重重地像坠了石头,海风吹过,林斐只是一瞬间放松了对身体的控制,脚上滑了一下,手上的针管摔出去,撞到礁体上,发出玻璃破裂的脆响声,身体也差点滑了出去,林斐慌忙扶住礁壁。
喘着气看下边汹涌的海浪,林斐的心脏跳动发出巨响,耳边真空的世界一瞬间变得清晰,仿佛他从某个异世界回到了现实。
维德的声音同样回归,并不是林斐以为骂他的话,而是:“林斐·温莱,你在流血!”
“我不过来,你站在那边,伤口先包扎一下!”
“听到了没有?!”
林斐从来没有听维德这样声嘶力竭地吼话过。
后知后觉抱住流血的手臂,他靠着礁壁重新坐下,接过维德丢来的绷带。
维德保持着距离,盯着林斐喊话教他怎么弄,林斐听着维德的话,动作很不灵巧地一圈圈缠上去。
等包好,林斐就跟没电的小玩具一样,呆呆地坐在那边一动不动了。
林斐坐了多久,维德就站了多久,直到天空最后一束烟花燃尽,人群消散,海滩回归静谧。
“林斐·温莱,冷不冷?”
林斐的眼睫毛极度缓慢地上下移动,他浑身衣服湿透了,凸显出清瘦的身体,微微颤抖的姿态更是一览无余。
“嗯……”声音轻得可以忽略不计。
维德缓慢走上前,等到了林斐面前,张开手臂一下子紧紧抱住他。
海风依然在耳边呼呼尖啸,但却不再有机会一遍遍吹刮走身体的温度。
林斐的脸颊触到了一片坚实,冻僵的肢体被箍住,抱得太紧了,可至少现在完全不用担心被浪拍下去了。
“暖和吗?”
林斐埋在维德的怀里,只露出脑袋,点点头。
真的好暖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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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