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巷外侧的一间破屋内。
陈慈商看着地上半躺在草垛上的人,道:“玉临公子怎生搞得这般狼狈了,要不是我路过捡回你一命,你恐怕现在最好的结局就是修为散尽了,变成废人了。”
顾清掠了他一眼,转过身去,不想搭理他。
陈慈商也不管他听不听,自己振振有词起来:“不是我说,你们之间误会可真够深的。你就不打算告诉他你那破风寒是怎么来的吗?”
顾清依旧没理他。
陈慈商走过去觑他一眼,看见顾清还睁着眼,没晕过去,正准备蹲下来。顾清却见他走过来又打算背身过去,陈慈商把手摆摆,翻了个白眼,索性回到原地。
陈慈商不解道:“要我说,你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吧,他是不是有点斤斤计较了,不就是自己收养教导了一个别家死士吗,这有什么大不了。”
顾清把头转回来:“你不了解他。”
陈慈商不太在意地点点头:“当然,我和横音仙君才认识多久,了解他你就要惯着他啊,怎么没人惯着我呢。”
顾清没理他的话,问道:“你怎么会来洛水?”
他先时因为风寒的伤没养好,又在南蛮折腾一番,本就精疲力尽,更别说还跟着林谙再跑一趟洛水了。所以和林谙碰面之后,身体就出现极大的不适,但也不想告诉林谙,一个人在角落里强忍着,没想到正巧碰到被围到角落的,被人敲诈钱财的陈慈商。
贼人很好对付,顾清没费什么功夫,仅一个钱袋子就把人打发走了。
陈慈商咂咂嘴道:“呵,就你们能来,我不能来啊。”
“那几个小孩呢?”顾清吃了陈慈商的药后,已经好了大半,“林家和温家可不是什么好惹的麻烦,他们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正好可以将你的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怎么说话呢你,有什么新仇旧恨的,不就是闲来无事挖苦了几句吗。”
陈慈商一手去挪这屋子里废弃的木堆,把它们放在一处,一手懒洋洋地往袖子中找打火石,接着道:“林思源和那个小孩儿,叫什么来着……噢对,叫郑一柱,他们两个先回长平了,跟着我干什么,我和他们林家又不熟。还有那个温羡,已经被家里接走了,小少爷当真是好性情,恐怕从小到大没少给家里惹麻烦——”
话音未落,“簌”地一声,陈慈商拿着打火石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只见顾清随手掷出一张黄符纸,黄符纸落在木堆的瞬间,猛地窜起高高的火苗。
陈慈商愣怔片刻,眼睛中倒映出火光,而后缓缓收回手,把打火石藏入袖中:“你瞧,你们修仙的就是好,生火都比我们常人方便些。”
顾清没说话,他一直都这般,除了林谙,没几个人能让他金口常开。
陈慈商看着他的样子,突然想起来什么,严肃问道:“你来洛水前,为什么要找我配药”
配药是寻常事,但顾清要配的药方子可不寻常。其中几味药材,除了他,没人会那样搭着治病,此为他独创,并未外传,也不太可能外流,顾清怎么会知晓,还那样着急,是要给谁治病呢?
顾清神色淡然,陈慈商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要说他在仙门各家都厮混过见识过,可是像顾清这样看不出心事的,倒是罕见得紧。但这件事情他是在意的,不可能容许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糊弄过去。
“虽说你和林谙的关系不见得多好,但是相较而言,我只有理由怀疑,你在我这儿讨的药,是给他用的。”
顾清瞥了他一眼:“陈大夫向来拿钱办事,怎么这回多起嘴来。”
“原来我成那样见钱眼开的人了。”陈慈商笑了,“你说得对,拿钱办事,上回你让我去长平清谈凑热闹也是拿钱办事,反正你顾公子钱多嘛。但你要清楚,我办事,惹火烧身不怕,但我不允许别人触犯我的边界。”
陈慈商隐隐约约觉得顾清有事情瞒着他,当然,他对顾清本人的秘辛丝毫不感兴趣,但是他的总觉得,他不知道的事情,和自己有关系。
两边都在对峙,顾清不愿意说也有着自己的考量,当时得知林谙旧疾复发,一时匆忙,没有考虑到这副药方追本溯源就是陈慈商给林谙的,但是陈慈商早已忘却这段记忆了。
躲是躲不过去了,正想着该怎么回答,身前那吱嘎吱嘎的木门被突然一踹,寿终正寝,一整个板儿轰然倒在地上,掀起一阵尘灰。
映入眼帘的是两个熟悉的身影,陈慈商被彻底吸引了注意,大为震撼道:“林……公子……姚少主?你们这是?”
林谙手里还拽着姚骆的衣领,姚骆大概是反抗过了,没什么效果,现在也不反抗,耷拉着脸,恐怕也没留意听陈慈商开口说话,老实地顺着力迈过门槛。林谙余光掠过,没想到随便挑个破屋,还能碰到这两位活祖宗,一时间和他们皆是面面相觑。
他奇怪的是,顾清怎么会和陈慈商在一块儿。
姚骆歇在原地喘了几口粗气,终于意识到还有旁人在侧,心里有了底气,回头去看勾住自己的那只手,叫道:“你松开我!堂堂仙君用这种手段,不怕传出去让别人笑掉大牙吗?”
林谙脸上不见丝毫尴尬之色,垂眸看他一眼,道:“你为什么跟踪我?”
姚骆“呸”一声,怒视林谙:“路那么宽,我跟踪你干什么?”
顾清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他和姚骆并不相熟,但今日一见,觉得有些地方格外违和,却又说不上来,他正想上前,就见林谙抽出袖中短剑,利落地抵在姚骆脖子上:“你当我瞎子啊,姚公子嘴里真是没几句实话。”
陈慈商见他都动真格了,清了清嗓子,道:“我瞧他说得也不错,林公子还是先搞清状况再动手不迟吧,这里可是姚家人的地盘,你自以为是就算了,别牵连其他人。”
林谙却没有动摇,他突然伸手去探姚骆的灵力,并不在意在另外二人看来冒犯的言行,问道:“姚公子何时没有灵力了?”
“你在胡说什么!”
陈慈商听到此话,也好奇地凑上前去,他是医者,自然有自己判断的方法,可是还没等他把手伸出去,询问能否给他号上一脉,姚骆突然趁着陈慈商挡住林谙视线之际,直接掏出一根折断的树枝,树枝的截面锋利,正对着陈慈商的脖颈处。
陈慈商被他反扣压下,跪在地上,膝盖碰撞地面时发出巨大闷声。
陈慈商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你什么意思!姚骆!”好心帮架,被当作驴肝肺。
姚骆手中有了筹码之后,面上已经没有一开始的仓皇,而是冷冷站在原地,掀起薄薄的眼皮略过陈慈商,看向林谙:“看来林公子猜出来了,不愧是年少就精通幻术的世家仙首。”
林谙淡淡回道:“应该怎么称呼你呢,姚燕,老板娘,还是小凤姑娘?”
“还能从你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好生亲切呀,算来,我们十多年没见了吧。”
“你说错了,我们在密室见过。”林谙把短剑又收回袖中,退后几步,“你别伤他,毕竟替你说话来着。”
陈慈商干笑两声,脸色越来越苍白。
“怎么认出来的?”小凤依旧挟持着陈慈商。
“没认出来,猜出来的。”林谙嘴唇动了动,“小凤姐姐。”
陈慈商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现在听他们的说辞,意识到自己身后的居然是个女子,还是和林谙认识的女子,无助的眼神投向顾清,后者的眼神一直轻轻落在林谙身上。
陈慈商感到孤立无援,心里一直纠结着,她为什么是姚骆的模样呢?还有林谙刚才也叫她姚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只听林谙再次重复:“你先放开他,你们无冤无仇,你如果愿意和我说说你到底遭遇了什么,我会尽我所能——”
“不需要。”小凤斩钉截铁。她将折断的树枝紧紧贴在陈慈商的皮肤上,而后身子微微倾斜下来,看着陈慈商道:“你知道吗,我很羡慕你。”
“你真是个疯女人。”陈慈商咬牙切齿。
“你要是我,肯定会比我更疯。”小凤感慨几句,“可惜了,你被保护得太好了。”
林谙正想开口转移她的注意力,小凤又转过头来看向她:“你说你纯粹是猜出来的,我不信,说说你的想法。”
林谙看了看她,缓缓道:“我先时去永安,在酒楼撞见了姚燕,她用易容术伪装掉了原本脸上的疤痕,那个时候我就在想,那张脸的确像姚燕,可是脸上的疤痕,和我在密室见到的,太像了。”
他观察着小凤的表情,她只是静静地听着,而后他继续道:“不仅如此,那个时候我见到的姚燕的个性,不像她,更像有话就说敢爱敢恨的小凤姐姐,包括我今日碰见的包子铺老板娘,一个人很难完全掩盖住自己原本的个性的。”
小凤笑了笑:“那我得感谢你,这么久了,还记得我。”
“所以我在想,我所不了解的那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林谙说着,手指微微蜷起,如果顾清能够注意到的话,应该会明白他的意思。
小凤却偏了偏头,并没有顺着林谙的话口继续下去,而是冷笑一声,面容都扭曲起来,突然对陈慈商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