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六点半的闹钟,李亚茹几乎没听到,八点起床,姥爷已经拉回了一车草,“昨天那不知道咋么就莫精神,啥都不想干,今天又活过来咧,死不掉溜!”
天气很凉爽,轻轻柔柔的薄云缠绕在天空,西边的阴云黑沉沉。
姥爷继续上地割草,经过菜园时忽然想起来对花。李亚茹跟着前前后后把葫芦秧上的小黄花都看了一遍,有两朵雌花,其余都是雄花。雌花的花蕊盛开,如小胖手,雄花只有一条沾满花粉的蕊,如粗线,很好分辨。把雄花摘了,将它的花蕊和雌花花蕊对在一起,便可授粉,过几天就能结出小葫芦啦。
姥爷叫李亚茹去东山逛逛。李亚茹沿着东山脚下的一条小路往南去,小路边尽是野草和牛粪。我的脚步声惊起了匍匐在地的黑苍蝇,它们三三俩俩交替围绕在我身边,“嗡嗡嗡”,无论是拿帽子扇,还是加快脚步,都无法摆脱这些叫人厌烦的黑东西。我只好折返回去,路过一丛草时嗅到了动物尸体腐烂的味道,立马加快脚步。终于回到了大路,两旁是规整的葵花田,早熟的葵花稀稀拉拉地开了几朵。这里干净起来,苍蝇跟着跟着便消失了。没有恼人的嗡嗡声,只有鸟儿清脆的鸣叫声。
李亚茹转到小姨家地,趴在地里拔一道子孜然。三个人,两个半小时,她们到底手快,李亚茹一个人拔时悠哉悠哉,一小时拔六米,仨儿一起,一小时六十米。李亚茹加快了动作,到头时腰酸背痛,腿都在打颤,太艰难了,干不下去,身体素质大不如前了。到底是术业有专攻,这帮娘们,连续拔五天孜然,睡醒依然浑身是劲儿。她们还能边拔孜然边聊着,一点儿也不耽误进程。
“前几年那一开始种孜然,把葵花稀稀点到孜然地里,孜然秧子长嘀盛嘀很,高兴嘀,下咧一场雨,捂到葵花叶子底哈,收上回去一打,孜然籽籽子全成咧一包灰。”
“拔嘀时候抓到手里头就知道咧么。”
“埂子上点些大豆行嗫,葵花不行。”
今天午饭时李亚茹发现桌子下面一滩水,想起来昨个下午自己开了水龙头往缸里接水,打了一勺洗手,接得半满关小了,洗完手便出去了。姥姥说昨天水缸里的水溢出来,幸亏姥爷晚上来裁板房睡觉,发现了,把水龙头关紧了。“那个水龙头不好关,要一点点试着看呢,娃不会关。”姥爷又着急地问,“你租嘀房子里水电都关好了莫有?”“全关了。”出远门了,经历了寒假燃气热水器冻漏一事,李亚茹这回可是长记性的。
水漏了,一向舍不得用自来水的姥姥、姥爷,没有一个人责怪李亚茹一句。
李亚茹,“上次燃气热水器漏了,团了一个上门修理,那个人焊了两下,没修好,还要一百八,最后给了个上门费打发走了。房东来拿上热水器开上车跑了几个地方,花了二十五块钱焊好咧。这年头骗人嘀真多。”
姥爷来精神了,“就是么,我上次看牙去,一个诊所几片片药要二十,换咧个医院,黄霉素,几块钱,喝上我嘀牙也不疼咧。”
“洗碗槽不下水咧,好几天咧,叫我对象看哈,那把水管子卸开,发现里面堵咧一只花甲壳。男娃子就是会修嗫么。”
“你嘀对象冬天过年就来嗫吧?要三登门嗫,第一回先露个面,第二回订日子,第三回提亲。”
“谁知道嗫?边走边看吧。”
“你们今年不到他们家去咧?他请不上假。”
“不去咧,那嘀假留哈考公务员复习去嗫。”
李亚茹提了一大袋子中药茶回来,三个月前在中医院开的,清火祛痘,但是喝了一段时间便没有再喝。出门时本想放在家里,一看袋子上生了丝儿,屋里又热,不透风,两个月回来全被虫蛀了,于是果断提回家。
回来一天,扔着没人望。只有姥爷早上问喝药了没,中午问喝药了没,本来生了惰性的李亚茹想把煮中药茶的事下次再说,这回回提醒,叫她立马烧开水煮中药茶去了。早些喝完也好,本是一副三十天的药,叫李亚茹拖了三个月,一直拖着便不会再喝了。
上午一点李亚茹回时,小姨家地里还剩三分之一地里的孜然没拔,我想是下午早早就干完了。但一下午,加上装车,还是干到了太阳快落山。等卸完车天黑了,这时间把控得有余些,总归是好的。
小姨夫把捆绑孜然的绳子松了,松了左边松右边,松了右边松下边,回环扯。原来拖拉机斗子下面的小勾子可以起到一个完美的固定作用。
小姨把场旁边的麦草往外扛。小姨夫拿叉举过头顶,从一层楼高的垛子上扒拉了十几朵孜然下来。李亚茹也举着叉,正面朝上叉进孜然堆里,用力松动孜然堆,撬一些下来,着实是个力气活。小姨说,“把叉翻过来,往下刮。”这样省力了很多,但也只能刮掉些皮毛。别看这孜然是一朵一朵堆在一处,但相互交叉缠绕,从下面松动开几乎不能,要从最上面入手。小姨夫跟只猴子似的,蹬着拖拉机斗子后面,膝盖跪进孜然堆里,往上一爬,翻到了孜然堆上面。左手拿叉尾,用力向下推,右手滑动,把叉头往外甩,一次一小堆,朝四面八方推散孜然。小姨在车下把堆得半米高的孜然散开,通风晾晒,避免潮湿捂坏。不仅要散开,还有抖一抖,抖散。整个场上都弥散着孜然香味儿。
纯白的月亮在紫灰色的云雾里发呆,镶了会发光的金边的云彩落在最西北边的天山边,连绵的黑山脉身躯舒展,舒舒服服地准备进入梦乡。拖拉机又开始“咚咚咚”响,戴着围巾、帽子、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小姨还在抖落孜然。
漫天凤尾般漂亮的云散开、落去。玫瑰粉、马莲紫相交的云彩映衬着清冷、孤傲的月亮。天象变幻莫测,月亮也显得时而呆滞,时而高傲。转瞬之间,所有蓝紫色的云团都不约而同地落向天际,显得沉静而冷寂。天山顶上终年不化的雪,融在了沉寂的云雾里。
天黑了,回家了。
姥姥说李亚茹春天来说可以喝蒲公英花茶,她捡了好多蒲公英花,晾出来一包包花茶,回学校的时候装上。无意间一句的惦记,就是爱吧。跟不别扭的人相处,自己才不别扭。
姥爷从小舅家屋后转一圈回来,“做嘀吃饭嘀嗫,不知道拴喜吃上莫有?”
姥姥埋怨一句,“浇一晚上水嗫,你尕舅嬷也不说换嘀浇去,你尕舅就是个吃苦嘀命。”2025.07.08
小姨一大早来聊天。
“亚茹那说那昨天拔咧两个半小时,把那拔嘀兮兮嘀嗫。”
“昨天我刚活上面,那们就回来咧。我问嘀亚茹来,那说干嘀干嘀站起来休息,溜来溜去溜回家咧。”
李亚茹抗把掀左挖右挖,把沟里沉积的泥沙、石块堆成一条线,淤积了一汪清水。姥姥把抽水泵拿来放水里,李亚茹把小红车摇摇晃晃开来,链接水泵的线和小红车的充电口,这时候急性子的姥姥已经将水管拉进菜地里,开始浇菜。尽管前几天才浇过一次,但多浇水总没什么不好。姥姥端着一盆捡好的韭菜拿来在水沟里洗,李亚茹看着清澈的溪水,若有所思,“哪儿来嘀水?淌咧三天咧。”
姥姥,“水闸里漏出来嘀可能是。”
“再是天天都有这么个水就好咧。”
“再是淌上三四个月就好咧。”
姨奶来了,给姥姥提了一大包青辣椒和新鲜蒜。姥姥交代李亚茹去拿杏子和荔枝给姨奶吃,李亚茹抓了一把来,又继续洗衣服。
后来小姨也来了,端着一盘煮红薯、玉米,和姥爷一起帮忙擀饺子皮,四个人忙忙活活,包了好几盘韭菜鸡蛋饺子。
李亚茹一上午接了两个直管道,把水引到洗衣机旁,把姥姥、姥爷干活的旧衣服清洗了三四遍,直到洗衣机的水清澈起来。
天空阴了晴,晴了阴。天山就像一个巨大的云朵生产工厂,不停地输出大块厚重的云朵,这些云朵往南飘去,遮挡炽烈的阳光,为大地带来清凉。
午睡后,李亚茹没有做什么,心里还有些许焦急,不知在焦急些什么,似乎总有要紧事需要立马完成,仔细想想又没有。从繁忙的工作和嘈杂的城市生活中遗留的心境,还是时不时的影响到现如今。
吃饭、睡觉、看书,早晨和傍晚去田野里散步,听虫鸣,观鸟飞。田野里苦柳的味道,青草的味道,苞米叶子甜丝丝的味道和快要成熟的麦田的香味儿挨着个儿地扑面而来,每一口呼吸都蕴含着生命的力量,这才是生活。
粗茶淡饭,田园归隐,不问世事,不理争纷,世上的一切事都是小事,唯有身心舒畅,身形自由,才是唯一要事。
有人经过时,麦田里一群群的小麻雀惊起、飞远。麦子快熟了,小小的麻雀们也会过一段食物充足的好日子。
李亚茹一路南下,观察到今年村庄里麦田和葵花田居多,还有少许的海纳。
小路边的风毛菊和宽叶独行菜正直花期,紫色的、白色的小花一簇簇、一团团地开着,蔓延到路上来,长满了地梗,一丛一丛,匍匐着或者直立着,向四面八方任何位置去肆意生长,茂盛非凡,足有一米五六高。这美好的开满鲜花的小路,和凉爽的夕阳西下的傍晚,再适配不过。
回家去,李亚茹拾了些小柴火枝,撇开,准备架火。
姥姥高兴道,“我们亚茹子会架火咧。”
李亚茹,“早都会架咧还。小时候就在家里把柴抱回来,下午给爸妈熬上米汤。”
姥姥,“就是么。”
李亚茹看到地上的一袋黄瓜和一袋青辣椒,洗了一点,预备切。
姥爷转出来,持怀疑态度,“你咋切菜去咧?拌嘀怪味道么。”
“拌些盐和醋,咋么能怪味道么?好吃嘀很。”拌上蒜沫、香菜、味极鲜、油泼辣子、盐和醋,李亚茹端走菜端走去客厅。姥姥把饺子也热好了。很不错的一顿晚饭。
月亮好圆,圆得像珍珠,光华流转,纤尘不染。
只是过了二十分钟之后,月亮金色的光晕愈发明显,像一颗甜甜的小金桔。
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那是大自然给予我们温柔的馈赠。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