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火车后李亚茹和李梦茹、李铁园、小胡出去吃饭。李梦茹穿个黑色吊带加黑色裤衩到处跑,吊带直露出半个背来。李铁园看不过去,说穿个实在点的衣服,李梦茹说热得很,李铁园也懒得再管。
第二天回姥姥家。
李亚茹仿佛一个行尸走肉,不,应该是一块走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烈日炙烤着的肉,还没熟。
对食物没有期待,直到下午两点肚子也不怎么饿。对睡眠没有期待,连续睡了一周,已经睡够了。对美丽的服装没有期待,穿什么都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也没有非要取悦的人。对未来没有期待,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想。李亚茹在大街上游荡,以打发等待班车发车的时间。机械地逛完了女人街,买了一件防晒衣,顺便讲了一句价,不给降,懒得纠缠,直接付款。买了一袋可拉升式湿敷巾,一袋洗脸巾,问有没有会员积分抵扣,机械地付款。学校通知她假期中旬去培训,她不想去,但她只能说好的。学校又通知她不用去了,她也说好的。
超市倒闭了,什么也买不成。
点了一碗盐放多的麻辣粉,吃了半天尽是菜,才想到自己要求多放菜,菜吃完了,粉吃了没几条,两点半了。
在路边称了荔枝,巨贵,一把荔枝称到四十五块,简直比省会贵了不止一倍,于是李亚茹又从袋子里择出去一些。称了两串不同种类的葡萄,三十六块,现在葡萄还比较贵。称了一公斤杏子十三,这个比较正常。称了一个最近在网上很流行的老汉瓜,二十三块,讲价到二十。称了炒栗子,买了两杯水果茶,多冰,这个必须得有,不然一路上,车里又热又闷,没个解渴去暑的不行。买了五十块钱的馕,辣皮子馕、葱花馕、芝麻粒馕、包谷面馕、荞麦面馕、玫瑰花蜂蜜馕、核桃馕,辣面子裹馕块,孜然面裹馕块,好了,这下回去姥爷就不会总是念叨着“不如买个馕吃”了,五花八门的,绝对够吃,每天吃上点。李亚茹双手都提满了,送到车跟前,累得满头大汗。
路两旁的树郁郁葱葱的,路上几乎空无一车,小城市就是这样,自在,不显得拥堵。
李亚茹旁边坐了一位近乎九十高龄的老人,瘦得皮包骨头,挂着尿袋。半路里他将手放在她的座位上,她往旁边移了一点,已经移得没处再移,只好说,“我这边再没有位置了。”那老人将手放了回去,他的尿袋落在了她的座位上,空的尿袋里充了半袋尿。她一下子感到不适,但是又苦于没有其他位置可去,不能在高速上解开安全带走到后面去。太难受了,他为什么不能把尿袋放在自己的位置里?李亚茹保持一个偏斜的姿势,睡去睡不着,醒着更痛苦。过了一阵子,老人把尿袋拿了回去。
到小堡新村,车左拐右拐,停在一家大门口。师傅下来把车门口的箱子都搬开,把东西都搬走,说是绊路的都得拿走。李亚茹提着脚下的老汉瓜也下车去,车下的地烫脚,空气温度几乎直逼四十度。这个戈壁正中央的人造村庄,没有长流水,没有小草原,没有群山没有庄稼,只有些种了没几年的小树。老人的儿子已经从车后边来,给老人解开安全带,搀扶老人一步步下车。儿子看起来也有六七十了。让人不解的是,他怎么没有选择坐在老父亲身边?老人意识不完全清楚,无法独立解安全带,坐得时间久了无法独立站立。但是下车休息了一下,待师傅把东西装回来,他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往大门方向挪,自己走回家去了。他的儿子在路边翻背包,找车票钱。
师傅发动了车,感叹一句,“老汉活嘀九十八,活可怜嘀嗫。还有一个兄弟,摊到床上咧。”年纪大了,行动不便照顾不了自己了,但也穿得干干净净的,也很不容易。
我们的车行驶在一片云的阴影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前面五百米处的路面亮堂堂,阳光普照,再前面一千米处的路面又黯淡无光,沉寂在一片阴沉里。
班车转过了路口,直往前去,师傅问,“丫头,就是这个道道子吧?”
“我再看哈,好长时间莫来咧。”榆树茂密的枝叶遮蔽了大门,从睡梦中醒来不久的李亚茹还有些模糊。
“不能连你爷家门都认不出来咧么。”
“就是前面那家。”
大门敞开着,姥姥穿着干净,在院里坐着扇扇子。
菜园里的茄子、辣子、西红柿果实都没长大,还不能吃。
丢丢回来得正巧,姥姥给倒了一堆猫粮。
我和姥姥上地墉菜,路上遇见了一群黑色、灰色、棕白色、牛黄色、深棕色总之五颜六色的奇怪山羊。
上地,李亚茹搜刮了两个嫩嫩的长葫芦和一包豆角。
麦芒青黄青黄的,阵阵清风中带着麦子的清甜味儿。
李亚茹无精打采,还有了口臭,她的身体一再提醒她无法再在嘈杂的城市里居住下去。回到这乡野间,她才终于找回了一点灵气。
路边的野草极其茂盛,几乎要长高到她的肩膀,河坝边的薄荷成群结队。小姨夫的拖拉机头一直响着,通过悬挂在沟边的塑料管道不断将河坝里的水□□到葵花地里,分散在各个滴灌带中进行灌溉。李亚茹往南去,不出所料,小姨夫果然独自坐在葵花地边芦苇丛的阴凉里等灌溉结束。
在路边的水泥墩上坐着休息,一会儿经过一辆摩托,一会儿经过一辆三轮,都开得很慢,每一个经过的车上都是爷爷带着一个小小的孙子,娃娃们稚嫩的脸蛋上显露出乖巧又好奇的神色,而爷爷们显得很幸福。
村里的白杨树、大榆树都长成了团,郁郁葱葱,庞然大物,在风中左摇右晃,像一个个软乎乎的充气堡垒。夏天才是新疆最美的时刻。
路两边早些年种的榆树也都长起来了,马路一边榆树枝叶散开着像碧绿的大伞,另一边一棵一棵圆滚滚的像气球。
李亚茹往西湖去,恰逢一棵小杏树,黄橙橙的杏子挂满枝头,摘两颗尝尝,不仅有酸甜味儿,还有杏子本身的香味。
路过一家荒废的院落,李亚茹记得,读小学时,这家有一个村里为数不多的留乡读初中的哥哥,他长得高高帅帅,从来不欺负小学生,每天也是走路回家。那时候他身边总是一群小学生围着,因为跟着他可以走得很快,便能早些到家。李亚茹也跟了几次,都以跟了一段后双腿越走越快,近乎要飞跑起来再跟不上了告终。现在他家的院墙塌了一部分,砖房还是伫立着,院落里长满了荒草。就连李亚茹小时候最常抄的那条近道,也被荒草、小白杨树苗铺满了。
今天正是下山水的日子,溪流里的水“哗哗啦啦,咕咕咚咚”奔腾南去。沟边茂盛的苦豆子散发出苦苦的味道。
远处的云和近处的云都有一种浅淡的五彩斑斓,肆意的自由自在。
湖里的芦苇葱翠,长得又粗又高,结了穗儿。这块湖泊水浅,几乎要被疯长的草给吞噬了。
一大串云,暗紫色和柔和的金色杂糅在一起,披上华丽的外衣,是对这一天最隆重的告别。
收割过的青草梗散发出冷冷的清香,宣告幽静的夜即将来临 。
村里的路上没什么大人,但有很多不认识的小孩,有的你追我赶,有的捡地上的树枝打来打去,想是放暑假来村里避暑的。
回去时,清亮的月亮在浓厚且零碎的云里穿梭,蛐蛐在不知名的角落里场唱歌,一小股山水不知疲倦地流淌。沐浴着日精月华,呼吸着草木灵气,李亚茹能感觉到身体轻盈了很多,元气也在不断恢复。
晚安,小村庄清冷舒适的夜。2025.07.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