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酒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沉寂的饭桌上只剩下叁儿和肆儿默默吃饭的细微声响。
绥绥见他不说,也没有追问。
“明早你去河边把衣裳洗一洗,醒的时候记得叫上我,家里的柴没了,我要去再砍一些回来。”
绥绥说完,便打算收拾好桌椅带着叁儿去溜溜弯儿。
风酒见她挽起袖子,摆了摆手又重新拿起了筷子。
“你们歇着就好,等我吃完我自己会收拾。”
她淡然的点点头,左手牵着叁儿,右手牵着肆儿,三人一同向院门外走去。
可叁儿走到院门前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扭头看着风酒问道
“你的家人,也不要你了吗?”
风酒并没有回答,只是端着碗愣了会儿神儿,转而说了个更让叁儿感兴趣的话题,成功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别处。
她就是这样,像个掰棒子的熊瞎子,掰一穗丢一穗,你跟她讲了别的话茬,她一时半会儿就再记不起上一个话茬是什么了。
“明日有山神祭,你们要去吗?”
“山神祭......是做什么的?”
是个新鲜词,绥绥也从没听过,便由着叁儿去继续追问了,可她却没有回头,而是目光悠远的望向远处的梯田,盘算着等明年要不要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去开两片山地。
转念一想,肆儿一月的长势就像普通人族孩子的一岁,那不出意外的话,几个月后便能长成少女,到时她们三人也就该离开了,还种地做什么呢。
“就是向山神献上祭品,祈祷山神赐福之类的。”
“那我要去,我要去的!”
叁儿突然激动起来,拉着绥绥的手不停的摇晃。
绥绥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人越多要说的话便越多,她唯恐被人发现她是个异类,风酒许是看出了她的迟疑,便继续说道
“周围的村民都会去,特别是像我们这种靠山吃山的山民,你我常在各个村子里走动,若是不去,倒更加不妥当了。”
绥绥看了一眼身旁兴致勃勃的叁儿,又看了一眼根本无所谓的肆儿,依旧没有回头。
“好,那去吧。”
她背对着风酒,风酒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从她的嗓音里也听不出丝毫情绪。
这女子明明长的绚丽娇艳,甚至看上去就很是那种少见的精明相,却从与他初见时就是一直是这样云淡风轻,有时甚至木讷。
草木才不通人情,她是花妖吗?如果是的话,又会是哪一品的花呢?
叁儿很少能出门走动,所以第二天一大早连鸡都还没叫,就兴奋的把绥绥叫了起来。
她今天脑子难得的清明,甚至还能帮肆儿洗脸穿衣,翻箱倒柜的从里面选了件颜色鲜亮的给肆儿仔细穿好后,才开始整理自己。
不同以往的随意梳洗,而是对着缸中的水好好妆点一番,她生的娇憨俏丽,本就不用加太多点缀,只精心挽了个发髻就很好看了。
肆儿是不想去的,她长的像个孩子,却并没什么孩子的心性,可实在拗不过叁儿一直磨她。
等到绥绥洗漱好,又将乌黑的长发在单边编了个麻花辫子后,她已经不情不愿的穿上鞋下地了。
厨房里飘出了阵阵米香,即便这么早,风酒也已经将粥熬好了,他甚至还烙了饼子,装了些肉干,灌了满满一水囊的凉开水,备着路上等她们渴了饿了时可以吃喝。
“你知不知道,这是我族的盛事,每年到这个时候呢,不管是谁都要到峰上去朝拜,相传里面供奉的都是世代皇族飞升前留下的法器,他们都选在那里,是因为那里可以看到所有的小狐狸,我从小一个人第一次去是......是......”
绥绥知道,叁儿又开始糊涂了。
她似乎把这次山神祭当成了从前天狐族的某种祭祀,一直喋喋不休的与肆儿讲述着,可讲着讲着,她自己都想不起究竟发生过什么,于是只能求救般的看向绥绥。
“是什么时候呢,绥绥,你还记得吗?”
绥绥抿了抿唇,却始终没能说出什么,她也不记得,甚至不是忘了,而是从没记得过,那些事仿佛从没在她身上发生过一样。
叁儿明明觉得脑海中所有的影像都很清晰,就连紫煌峰是什么模样都在心里,但为什么就想不起来自己何时第一次去呢?、
她在自己的记忆里眼见浩荡的朝拜队伍走在前面,却又转瞬似云烟消失不见了,肆儿有些担心她,却也没有办法帮她。
她总是这样不分昼夜的陷入迷惘,清醒时也像是坠入了无法唤醒的梦魇,好在这次她感觉到了手被人攥的生疼,低头看见肆儿关切的眼神就立马回过神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想对嘛?不想了,反正我们也就是去看看,你是我捡回来的吧?狐族的规矩第一次去要和父母一起这样才有好的人生,也不知你父母是谁,我陪你去为你祈福呀。”
握着她的那只小手,慢慢从她掌心滑落了,她却好像没有发现似的,仍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向前走,突然发现身后渐渐没了声音,也没人跟上她,这才停下脚步转头看过来。
肆儿就站在离她几步之遥之处呆呆的看着她,她一时不解,歪头浅浅笑了笑。
“怎么了嘛?难道你觉得被我占便宜了?可我就是比你大啊,这年岁有你这么大的女儿也是可以的,我比你大好几百岁!”
叁儿强调着将话拖长了尾音,走过去一把拽住肆儿的手腕继续往前,眼光在看向绥绥时似乎有些疑惑,但还是礼貌的对她笑着点点头。
至于风酒,她扫都没扫一眼,不过这也并不稀奇,反正她向来是无视这男人存在的。
“叁儿,那场大战,你又忘了”
绥绥并不想重复那一日的场景,尽管她对天狐族没什么感情,但那天的雷鸣嘶吼和血气弥漫还是几乎夜夜入梦扰她安眠。
雷电劈回了她的神智,也让她以清醒的状态近距离接触到死亡。
这给她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她最开始几乎每晚都不敢闭眼,除非撑不住昏睡过去,而梦中又要一次次的重新拼命奔逃。
她醒不过来,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在逃离紫煌峰之前脱离噩梦。
有时候她会死在战场上,看不清那杀她的人是谁,只是被一杆雷电萦绕的枪钉在地上,挣扎了好久才不甘的死去。
有时候是在下山的途中被雷电击中,劈的面目全非。
有时候则是山路湿滑,看不清路自己摔到崖底尸骨无存......
她好像死过很多次,直到醒来仍心有余悸,甚至身上还保留着梦里带来的痛苦。
“紫煌峰,已经毁了。”
一路叁儿都过于聒噪,此刻终于安静下来。
随着绥绥的话在耳边一遍遍的重复,她眼前逐渐浮现的景象却让她再也说不出一句。
那海市蜃楼般记忆中出现的紫煌峰,乃是天狐族皇室的圣地,如今却只剩残落的石块,所有的石像不是被砍去了首级,就是被毁去了容貌……竟没有一尊完好。
高耸入云的石峰不知被何人劈裂开来,山心彻底被震碎,山底下汇聚的灵脉也尽数毁去。
没有丝毫生机,也没有任何灵气,叁儿知道这并不是自己的臆想,因为她现在是清醒的,这或许是紫煌峰给她传来的最后感应。
忘了?是啊,又忘了……自己已经傻到连这样的事都忘了嘛?
叁儿吸了吸鼻子,转过身去默默低下头,半响声音才回到喉咙里,哑着发出一声“嗯”
“那......我们回去吧......”
叁儿明明该是想笑的,可泪却止不住。
绥绥本就不想去什么山神祭,生怕人太多出了乱子,再说她们现在都已经是妖了,还去拜什么神,万一真的神明显灵岂不是死的更快?
真是鱼朝笆篓凑,没事儿找死。
“山神祭你自己去吧,我们就先回去了。”
绥绥拍了拍风酒的肩膀,将装满烙饼肉干水囊的布袋挂到他脖子上,不等他拒绝,难得眉眼柔和下来,对着他再三叮嘱。
“路上小心,早去早回,我在家等你回来做饭。”
她只是学着村里人的相处模式生搬硬套了一番,根本不在意对方的反应,因此还不等风酒回话,她便头也不回的拉着叁儿和肆儿走了。
她知道只要给了这人单独外出的机会,必然是有逃走的可能,而且可能性极大,只是现在她也不想留下风酒了。
“今天想吃什么?我做给你们吃。”
叁儿的忘性很大,只是看到只蝴蝶,就将刚才的悲伤一扫而空,欢天喜地的张着手臂去扑蝶了,反倒肆儿听到绥绥的话眉头一皱,仰头看着她有些不解。
她是真的不想吃绥绥做的饭,当初她们家也是养过狗来看门的,只是那狗生生被绥绥做的饭喂逃了,这才换了只大鹅看家。
反正大鹅随便转悠几圈吃点菜叶蚂蚱就能活,好养的很。
“不是等风酒回来做吗?”
绥绥不知肆儿是嫌她做的饭狗闻了都摇头,只垂手揉了揉那圆溜溜的小脑袋,如释重负的呼了口气。
“他啊......他不会回来了,他自有他的好去处。”
风酒那具身体,她虽只是扫了一眼,却没有发现什么陈年旧伤,除了断腿和剐蹭出的新伤外,浑身上下都细皮嫩肉,甚至连重活都不像干过。
而且他明明是人族,但精通水系术法,这在近几个月的相处中,她也是窥见过不少次的。
这样的人即使有家不能回,也不必与妖为伍,若真的一直跟随她,反倒是要令她生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