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了风酒,绥绥有时候会听他的建议,带着他到山脚下的村子里用野物和采来的草药名正言顺的换些物品回来。
若碰上风酒说很罕见的药材和蛇虫,她便会多换几件衣物鞋子。
虽然大多都是些旧的,也谈不上好看,但她们需要衣服换洗,叁儿的崽子也需要衣服蔽体,再珍稀难得的无用之物,也不比当下紧缺的东西来的实用。
“山下的人为何总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绥绥将背篓从风酒身上取下来,坐在竹屋前的石阶上,一边琢磨着,一边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整理。
家里养的大鹅见他们回来了,张开翅膀直奔风酒而来,他腿脚还不是很利索,一瘸一拐的被撵的满院子乱跑。
“我们总是一起出现,在人族的观念里,肯定是有关系的啊,你们妖族难道没有亲人朋友这种说法吗?诶诶诶!别拧,我让你别拧!”
风酒本来就走了很远的山路,现下彻底跑不动了,他弯着腰气喘吁吁的佯装脱力,在大鹅叫嚣着再度扑上来时看准时机,一手薅住他长长的脖子,开始原地抡起了圈儿。
他知道绥绥是妖,也知道叁儿是妖,那个孩子就更不用说,有时候睡觉的时候便会变成一只四尾的金毛狐狸,自然也是妖了。
不过他倒并不害怕,风家本来就不是寻常的普通人家,常与妖打交道,而且他那天掉进陷阱之前,就被一只鬼车鸟追赶。
后来他是怎么逃脱的,他实在想不起来了,但再醒来时那只鸟妖已然不见,天也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来,他跌跌撞撞的摸黑前行,没走多远就掉进了陷阱......
绥绥之所以会想吃他,只是饿了而已,只要不饿肚子,他便也不会有危险了。
“也对,肆儿有时候会叫叁儿娘,以后旁人再问起,你便说我是你娘好了。”
风酒有些哭笑不得,抹了把脸继续发力和大鹅做起了斗争。
“不成,在人族之中,你这样年轻貌美的姑娘是养不出我这么大儿子的,说你是我妹妹还差不多......我早都对村里的人说你是我妹子,以后若再有人问你,你就说我是你哥。”
一声痛呼刺的她耳朵都有些疼,绥绥无奈的瞥了一眼,只见那大鹅不知怎么拧到了风酒的大腿上。
她捡了块儿石头朝着鹅头砸了过去,大鹅吃痛松口,怒气冲冲的扭头又奔她而来,却在她即将起身时欺软怕硬的急转弯跑远了。
“也好,无论怎么说都好,只要有个合理的说法就成。”
娘和妹妹这两个称呼,对于绥绥而言本就没什么区别,只是和人的来往多了,她总要学着适应人的思维,不然很容易露出马脚。
她将衣服鞋子丢进木盆里,打算明早叫风酒去河边浣洗,又起身将调料和两小袋米面在厨房放好后,才走向朝南的屋子,缓缓从腰间荷包里拿出钥匙将落了锁的门打开。
这个院子和这几间竹屋,都是绥绥和风酒一起造的,也正是因为当时需要人口帮衬着干活,她才冒险让叁儿帮风酒把腿治好。
当时叁儿的崽子仿佛见风就长,风酒说人族的孩子是不会长的这么快的,不过绥绥倒不以为意。
天狐族的崽子自然不同凡响,长的快些又有什么稀奇?
但后来她发现随着这孩子的成长,叁儿的精神越来越不好了,她时常陷入昏睡,从前只是心智不全,现如今竟然连记忆都时常缺失。
她会认不得自己,认不得风酒,也认不得她自己的崽子。
风酒说不能再住在山洞里了,得造房子在门上上锁,出门时把她们锁起来才行。
不然每天打猎采摘回来,晚上还要漫山遍野的去找叁儿和孩子。
山林这么大,能找到还好,万一在被找到之前就遭遇不测,那可真是人死了才抓药——晚了。
或许是听到了门外响动,绥绥进门时发现叁儿已经从床上起身了,此时正盘腿坐在床榻上看着记忆中熟悉的地方有些怔愣。
身边不算细微的响动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转头看去竟是一个毛茸茸的物体——一只小狐狸,软萌之物近在咫尺,她伸臂就将它捞在怀里。
“小狐狸!”
“又来?”
满是欢喜的声音被怀中那只金毛狐狸清冷又无奈的打断,叁儿低下头看着它一脸疑惑的眨了眨眼。
“又忘了?”
又忘了……忘了什么?
叁儿圆圆的眼睛里满是奇怪,不太明白它的意思,只是惊讶的看着它在自己怀里化作一个女童的模样,身后轻摇着三根尾巴。
不,应该是四根......叁儿有三根尾巴,所以叫叁儿,它有四根尾巴,所以叁儿给它起名叫肆儿。
风酒当时说这名字不好,肆和死的发音太近了,但绥绥那次却并没有采纳他的意见。
因为她觉得这名字的意思很直接,能够让叁儿记得住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叁儿没有抬眼看门口的绥绥,直到绥绥已经走进屋子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她仍专注的看着怀里的肆儿,手不由自主的抚上她身后的断尾。
“你的尾巴......”
肆儿的尾巴原本应该更多,但或许是叁儿怀她的时候腹部被贯穿,生生从尾根处切断了一根,甚至更多根,这才勉强保下了这条狐命。
当时绥绥和叁儿吃下的丹药只能修复身体,却不能修复先天不足,肆儿能活下来完全是靠着她本身灵力充沛。
如果她像绥绥一样,只有一条尾巴的话,她早就已经悄无声息的化成一滩血,从叁儿的身体里流失了。
“你隔三差五就要问一遍吗?”
似察觉肆儿有些不耐,叁儿讪讪一笑,默默收回了手,有些怂的不敢看她只好用眼尾轻瞄。
一眼,两眼,终是将视线黏在了她的脸上......两人好像并不认识但为什么总觉得认识她呢?
这脸……
空白的脑子一晃而过一抹白影,额际一痛,白又变做了红,柔软似云的白也变做坚硬的铠甲。
……是谁?
肆儿从她怀里爬起来,学着她的样子盘腿坐到她对面,双手捧着她的脸慢慢的叮嘱着。
“你记住我叫肆儿。”
“肆儿?这么奇怪的名字?”
“因为你叫叁儿,而我比你小啊。”
肆儿说的理所当然,叁儿眨巴了眼睛,想想也有道理,便跟着连连点头点头。
小姑娘后来又喋喋不休的说了许多话,但叁儿的神情已经有些迷离了,像是未曾听清一般,只是脸上的神情越发柔和。
明明幼稚懵懂的神情,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伸出手用力把她抱进怀里。
“我比你大,我照顾你,肆儿。”
叁儿感觉怀中的小女孩身体一僵,正犹豫着是不是说错了话,才感觉她拳紧的小手缓缓环上了自己的腰肢。
绥绥觉得叁儿现在根本照顾不了肆儿,虽然肆儿的模样看上去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但已经能跟她出去做些采摘的活儿了。
可叁儿呢......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发懵。
“出来吃饭吧,不然你娘一会儿又要睡过去了。”
孩子虽然是叁儿生的,可性子上却更像绥绥,所以动作自然也十分麻利。
盛夏的天尤为燥热,黄昏时才见些阴凉。
风酒早已在院子里摆好了桌椅,陆陆续续的往桌上摆好饭菜,等她们落座后,又从灶坑里刨出泥巴荷叶包好的山鸡,敲开泥层切分好装盘端上了桌。
“绥绥,你为什么总和风酒夹一样的菜?”
肆儿和叁儿一样,只喜欢吃肉食,虽然绥绥也更喜欢肉,但她现如今在学着做人,所以饮食上也更偏向于模仿风酒。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孩子解释风酒和她们是不一样的种族,她没办法说她学风酒是因为和人族来往密切了,在学习做人,所以只能一边嚼口中的饼,一边随扣胡扯着应付她。
“我么?我喜欢吃他吃的菜,”
风酒盛汤的手顿了顿,将本来要端到自己面前的碗,默不作声的递给了绥绥。
她很自然的接了过来,仰头灌了一口热汤,放下碗筷时余光扫到风酒那张如玉般的脸。
他垂着眼,浓密纤长的睫毛投下的影像翩跹欲飞的蝶,挺拔欣长的身姿就算穿着粗布麻衣也和山下的农户村民们不一样。
绥绥现在已经没那么傻了,自然不得不承认风酒是好看的,不然也不会一到村子里就有那么多姑娘同自己打听他。
只是那时候她不知该怎么回,只能闭口不答,久之久之那些人都以为她是哑巴。
但风酒却很健谈,每次都能换到更好更多的东西,尽管他是个看上去就腿脚不行的人。
绥绥不理解好看算什么优势,毕竟挑畜牲都要挑脚程好的,中看不中用总归是不行......
可她转念一想,风酒似乎还挺好用的,好看又好用,那倒也算没白捡一回。
“等你的腿脚好利索,肆儿也就更大了,那时候我不拦你,也拦不住你,你尽可以回家去了。”
风酒的夹菜的手再次顿住,仍是没抬眼看她,沉默许久才继续说道
“你要赶我走?”
绥绥不明白他何出此言,他是人,自己是妖,虽然短暂的在一起生活了一些时日,可人不是都有家人么?
他自己也说过他的家在扶风城,那他康复后自然是该回家去的。
“如果叁儿和肆儿走丢了,我也会着急的。”
“你的意思是......我的家人也会因为我的失踪而着急?”
风酒对肉菜没兴趣,每次都会把鸡鸭鱼肉虾摆在靠近叁儿和肆儿这边。
绥绥从盘子里捏起一只虾,扒好壳将虾仁丢进了肆儿的饭碗里,示意她别总盯着她娘,自己也该吃饭了。
“嗯,差不多。”
“叁儿和肆儿丢了的话,你一定会去找她们的,可你猜,为什么从来没人来找过我?”
没等绥绥想通这个问题,风酒终于抬起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自顾自说道
“因为......我从来就是被家人抛弃的那个,没人觉得我还能活下来,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