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曙的生活慢慢回归正常,那个所谓的老大给他安排了一个新宿舍,这个宿舍的人也许就是那些为数不多的想在最后冲刺一下的人,大家按部就班,迟曙终于久违地从学校里感受到了学校的氛围,但这里还转进来另一个人,叫杨温,是那天把他送进医务室的人,似乎是那个人的小弟。杨温平时话有点多,若是放到过去迟曙会很烦,但是在这里这个几乎几周都不怎么有机会说句话的地方,倒显得不那么厌烦了,况且迟曙能感觉到,杨温并不是真的想跟那些人混在一起,为了生存,倒也能理解了。
迟曙的生活回归正常,便不可避免归于平淡,每当这时候,他就会想起来立宵,想起来他们在地下室的吻,在大雪天里相拥而眠,想起来那个红豆沙味的吻,想他们在雪地里疯跑……
这种平淡的生活让他觉得每时每刻都无比漫长,又无比孤单,以至于在这个牢笼一般的学校待久了,他常常会忘记自己还有未来,迟曙惊恐地察觉到自己已经被这里颓靡的气氛感染,他每走一步都要陷进去一步,这里每个人无形中散发出的自暴自弃,都一拳一拳砸到他的身上,他以为自己可以,但其实他已经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这天,迟曙把杨温叫到厕所,问他,“你们老大平时是怎么出去的?”
杨温有些惊讶,“再过半周就要过星期了,你什么事这么急。”
迟曙没心情解释,也懒得编理由,“你要不说,我就去问他了。”迟曙说完就要走。
“哎哎哎,我说——”杨温拽住他,“你急什么,我也没说不说呀,又不是什么秘密,我带你去。”
杨温把迟曙带到了一个宿舍楼后面一个围墙,围墙很高,旁边有些塌陷,围墙后边是什么迟曙不知道,但是这里的垃圾已经快要让他喘不过气了,迟曙忍着难闻的味道抬头看了一眼,皱眉,“这么高。”
杨温戏谑一笑,他往高处垫了两个砖头,往后退了两步,借力冲了一下,靠着一股猛劲儿,踩着墙,后腿一蹬,猴子似的跳了上去,他坐在院墙上,看着迟曙,“上来还算容易,但你知道这墙后边是什么吗。”杨温屈腿跳回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朝迟曙走过去,“后边是篱笆,篱笆上都是尖刺。”
“那你老大是怎么——”
“他可是体育生,跳高跳远都是强项,他拳击也不错,上次在宿舍你不是见识过他的能力。”杨温接着说,“反正我是不敢下去,学校虽然对学生的恶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也不会让他们出去坏了学校的名声,危害社会,我劝你还是不要动心思了,其他围墙上都是碎瓶渣子,或者就是特别高,这里是唯一可能出去的,但是这里也不是谁都能出去。”
迟曙沉默着,抬头看着,“外边高还是里边高?”
“嗯?”杨温以为他已经放弃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话里面的意思,“里边高,不然难度太大了,你要是能跳得远,跳过篱笆,跳到外边的沙窝里,来个沙坑跳远倒也行,不过我是不敢再试,那沙子太硬了,我上次腿差点儿废了。”
迟曙抬头看着高高的围墙,看了一会儿扭头看了一眼杨温,“我想试试。”
杨温叹了口气,似乎早就料到,“行吧,你可以踩着我的手上去。”
迟曙看了他一眼,杨温说,“我比你瘦,所以上去会轻盈一点儿,但你不一定,但你看着腿比较有劲儿,也许下去会容易一点儿。”杨温说着蹲下来,把手叠在一起,“试一下。”
迟曙没犹豫,踩着他的手借力跳了上去,他一个踉跄,险些摔下去,半边身子都甩了出去,他的手堪堪掠过那些铁丝围成的篱笆,迅速收手,才没能直接翻过去,迟曙的手扶着墙坐稳了,腿都是软的,要真下去了,估计要扎成马蜂窝。
杨温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你踏马吓死我了,不行就下来吧,太危险了!”杨温在底下嚷嚷。
迟曙没反应。
现在是午休时间,戒备最薄弱,无论哪个学校。一高操场那边院墙矮一些,踩着乒乓球台,跳出去不难,以前立宵在学校待不住,他们经常跳出去闲逛,其实也没什么别的事儿,只是在所有学生还在学校的时候,在还算寂静的街道里,这样偷来的独处总让人觉得格外刺激,也格外让人振奋。
此时此刻,迟曙几乎觉得自己是眼花了,不然怎么会看到立宵呢,难道是产生了幻觉。
底下的立宵手里还拿着校服,一件白体恤,松树一般立在那里,看到院墙上的迟曙似乎有些惊讶,很久很久愣在那里,眼皮都忘了眨。
迟曙突然笑了起来,鼻头有些酸,这些天的委屈后知后觉涌上来,他的胸腔都酸软,迟曙扶墙躬身站了起来。
“别——”没等立宵开口,迟曙就不管不顾跳了出去,院墙里的杨温一声惊吼。
他落下去那一刻闭了眼,撞进一个柔软的怀抱,那个怀抱踉跄着退了两步,摔到沙地里,迟曙两只手下意识捧住了立宵的脑袋和脖子,脸却深深扎进了他的胸膛里,炙热的心跳,滚烫的温度,还有独属于立宵的柠檬味掺杂着汗味,迟曙想溺死在这里面。
缓了好一会儿,迟曙还是不敢相信,他又在立宵脖子里深深吸了两口,带着几分颤音,“你怎么来了。”
“两个月没见了,实在忍不了了。”立宵嗓音里一片沙哑,他抱着迟曙的脑袋,狠狠吻了上去,迟曙搂住他的腰,这是立宵第一次在他面前这么外放自己的情绪。两个人嘴唇贴着嘴唇,没有深入的动作,只是坚硬的牙关几乎把嘴唇磨破了,拥抱此时似乎也突破了□□的界限,像是两具骨骼越过血肉交缠。
就这样过了五分钟,迟曙终于回过神来,他从立宵身上起来,翻坐在一旁,握着立宵的手,立宵整个身体都是麻的,立宵转头看他,立马皱起了眉头,“你脸怎么了?”
迟曙原先被刮破的额头上还有一道疤痕,已经很淡了,可是立宵的话一出口,他这两个月的委屈突然到了喉头,眼角发麻。迟曙把涌出来的委屈吞下去,却又溢出来,他几乎要按耐不住,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听杨光说,他都是从这里翻进去的,我就想着来试试。”
“你来了多久?”
“从你转学第二天。”
迟曙心脏漏了一拍,“你翻进来了?”
立宵朝他露出一个安慰的笑意,“你宵哥想做什么做不到?”
“那你进来怎么不来找我?”迟曙又委屈起来。
“一开始一直翻不进去,院墙太高了,后来太急了,时间太少,来不及找到你就要出去了。”立宵的声音哑了起来,“迟曙,你在这里——”他话说了一半却蓦地失了声,他的眼睛看着迟曙头上的疤,又避开,很多话到了嘴边却又被浓密的心疼模糊,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我没事儿,再说了,也就剩三个月了,马上高考了,高考一过,马上就大学了,到大学里,就自由了。”迟曙添了一句,“你跟我考一个大学,是吗,我们约定的那个大学。”
“宵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只是以后不能来看你了,以后午休可能会很严了。”立宵抱住他,“时间到了,要走了。”
迟曙摇头,用力按着他的脊背,上下牙关打颤,喉头滚动的热烈字字铿锵,“宵哥,你再疼疼我。”
立宵不舍得撒手,“你想让宵哥怎么疼你?”
“我后悔了。”迟曙深吸一口气,“那天的话我收回。要是有一天我懦弱,我放弃你,你也不能放弃我。”
迟曙哽咽了一下,想到这几天自己反常的暴躁,和似有若无的绝望,他满心的疯狂只打出一个软绵绵的拳头,他觉得自己无能为力,打不破那两道街的距离,他害怕,这两道墙会永远横杠在他们之间。
在这样的环境里,他觉得自己每分每秒都难受,他比以往每一步都要接近深渊,他不得不为了看路低头,可满眼粘稠的黑暗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时时刻刻感到心乱如麻,“你不能离开我。”
立宵吻了吻他的额头,“我保证,你要是走了,我会把你追回来,只要你回来,我就要你。”
迟曙抱着他,不想抬头。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有安全感,越来越像个孩子,要立宵一遍遍承诺,才能有一点点短暂的安心,就像立云和所说,他们本来不是一路人,是迟曙硬生生把立宵拉进他的生活,规划到自己的世界里。
以前在一起,迟曙觉得当下就是全部,他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立宵就在楼下,他说一句软话,立宵就满足他的所有要求,他话音略带一点儿委屈,就能让立宵心软得一塌涂地,任他为所欲为,可一旦分离,他就像失了根的浮萍,四处乱摸,看不到岸边。他越来越恐惧,越来越害怕。他唯恐一扭头,立宵就忘记了爱他去爱别人。立宵在身边他还要时时刻刻要用各种方法向自己证明立宵爱他胜过爱所有人,可一旦距离和时间在两个人之间设限,他就再也无法安心。
立宵没有待太久,午休快结束的时候他回去了,迟曙逃了一整天的课,其实也没人在乎,他晚些时候待在校门口,打算人少的时候进去。
放学的时候,他站起来,看见立云和的车停到学校附近,立云和从车里出来,站在学校对面抽烟,等人熙熙攘攘快走完的时候,立宵从里面出来了,立云和把烟掐灭,等着立宵上了车,开着车走了。
迟曙一直看着那辆车从视线里消失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