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夜莺 第9章 朋友

两人边走边聊，重新拾起目标到达SPA会所。

再从会所出来已是下午三点多。

按摩师手艺老道专业，对得起价钱，肌肉疲劳消失不见，好像连骨头都轻了，心情也舒缓松弛。

叶如莺对奢侈品不热衷，思来想去，基于实用性考虑，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个平板和一部手机，都是最新款最高配置，又在导游员点到即止的介绍下添了一支触控笔和一个大容量硬盘，正好凑够十万并酌情超出一丁点两位数的额度。

本来到此任务应该算圆满完成。

等候手机数据传输期间，许桃突然吞吞吐吐笑道：“如莺，你看……时间还早，还有挺大一片我们没逛，不然一会儿再逛逛，也许还有什么你没想到但要买的东西呢？”

叶如莺：“……”

许桃搓着手眼睛眨巴眨巴。

和前不久向她透露某件事时如出一辙。

叶如莺舌根一紧，呆滞地启唇，说出来的话自己也觉得异想天开：“还是……薄先生？”

“……”许桃上下眼皮眨得越来越快，片刻，支吾两声，正襟危坐，郑重说明，“其实，这个自选项，好比超出全年计划任务外的加分奖励。”

“所以……”

“所以——”许桃清了清嗓子，眼神贴住地板，语速坐了火箭，“薄董说如果我能让你今天消费二十万他就放我两天带薪假想什么时候休就什么时候休只要我在公司一天就永远不作废不清零即使以后跳槽也会折算成人民币支付。”

她一个字不打磕说完顺着胸口吁一口气，余光瞄见导购端来的水放在桌上，仰头咕咚下肚。

叶如莺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是从地下城出来的，二十万，着实不该大惊小怪。但她已经出来了，二十万，近乎于天大的厚待和人情。

叶如莺还得起，可薄云笙不会收，那便是要她承受这份情。她知道他想让她从哪里偿。

事实上，薄云笙不费这份心思，不拟那份合同，叶如莺也会听话，因为薄云笙是个好人。在她心里，以她或许有些愚蠢、单一和怪异的标准评判，算是很好的人。

只不过这个“很好的人”身居上位，难免我行我素，何况这种不讲理的“独断”并未产生实际伤害。

薄云笙也清楚二十万强人所难，所以用糖果引诱，而不是棍子抽打。

上不上钩，纯属自愿。

工作人员将传输完毕的手机递给叶如莺，叶如莺道谢，旧的揣进包里，新的拿在手中，尺寸和重量都和以前不大一样，操作页面也是，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不会很久。就像昨天她其实不太能应付云京的冬天，但薄云笙家里暖气很足、被子很软，刚才又买了几件新的保暖衣物，度过接下来的寒冷想必绰绰有余。西海曾在她身上和心里留下的温度和印记竟已在短短一天中模糊淡化，仿佛被某股冷硬的风无声拂去。

见叶如莺眼神虚焦定住不动，许桃担心自己——哦不，这绝对是薄董的锅——把人吓傻了，随时准备抽出纸巾帮忙擦眼泪，道：“没事，如莺你为难就算了，不逛了，我们找个甜品店喝下午茶。我年假有十天，也不是非要多那两天，别放在心上。”语气一转，苦着脸叹，“怪我，不该跟你说这些，我错了。”

可恶的资本家，早知道假期不好拿，没想到这么不好拿！

许桃完全把昨晚接到通知大呼薄云笙好人万岁的自己抛在了脑后。也没人提前说今天要陪的是一位漂亮心软才艺惊人的大美人啊！

“……嗯？”

叶如莺从思绪中抽离出来，耳边全是许桃的“我错了我错了”，串联起前因，明了道：“我没事。”

许桃不信：“真的？”

叶如莺笑笑：“真的。”她微微停顿，又说，“倒是你……没关系吗？”

“能有什么。作为员工，我完成了董事长交代的任务，完美及格，谁来都挑不出错。”许桃不以为意，理所当然地摆摆手，“至于那二十万，作为你朋友，我当然优先考虑你的感受。区区两天假，即使涨到十天也不能让我出卖小姐妹。你不乐意咱就不干！”

许桃甩出一波豪言壮语，气势宛如锄奸扶困的侠女，叶如莺想笑，又忍不住在意其中的词，等了等，问出口：“我们……是朋友？”

“……”许桃瞪大眼，“不是吗？”

叶如莺：“那……是吧？”

许桃：“……”

“等会，让我缓缓。”许桃瞠目结舌，退开半步捂住心脏，大有倒地不起的架势。

叶如莺伸手想要扶，但不确定许桃会不会接受，动作迟疑间，忙道：“我的意思是……我们才第一天认识。”

“那又怎么样？”

许桃立直了，揉揉脸颊，“当朋友又不是升级打怪，还要从新手村一路升满级才能解锁交友功能？说得来玩得来，和对方在一起很舒服就算朋友喽。书上不是有句话说那什么，”她捋了捋不存在的长须胡，文绉绉地抑扬顿挫，“有人白头如新，有人一见如故，有人一眼定终生，有人日久水流长。”

“这种事本来就不能一概而论，和认识时间长短没关系。”许桃摊手，而后突如其来感到尴尬，“我这个人自来熟，昨天薄董通知我的时候我还想过如莺你是什么样的人，还以为要来伺候那种娇生惯养任性难缠的海归大小姐……结果上午一见面我就知道猜错了。你长得好看、说话好听，相处到现在虽然还没有特别了解你，但我真的觉得我们挺有缘的。按规矩我该跟你保持距离，毕竟你是薄董亲自安排接待的'贵客'，不能随便，但……工作归工作，我俩差不了几岁，可能你比我小一点？私心里我是把你当朋友，你……”

许桃觑着叶如莺，罕见词穷，沉默下来。

话说到这份上，后续走向是左是右，显然取决于叶如莺的看法。

叶如莺唇齿紧闭，目光没有挪动，却半晌没眨眼，像思索或回忆，情绪不明。

如果薄云笙在这里，他知道她的来处，会猜出她想到了那座地下的不夜城。

地下城没有“朋友”。

叶如莺的成长经历畸形而顺利，没有烦恼过父母严厉与慈爱并存的血脉深情，没有度过少年时三五成群结伴游玩的日常时光，接受了从小到大该有的教育，□□完整，见识过底层的穷困不堪和上流的纸醉金迷，情感体验不够丰富，知识常识却并不空白，精神障碍、智力低下也统统不沾边。不用通过浏览器搜索她也明白“朋友”的意思。

霍姆·兰是说一不二的主人，手握牢不可破的枷锁，赐予恩赏，附加阵痛。

同一层工作的是同事、对手，互相提防，互掩真心，人吃你，你吃人，极个别相熟一些的，出于利益或同情互惠互利，远远不到能称之为朋友的地步。

薄云笙……也不算是朋友。

他对她无可挑剔，却不能被直截了当放进以上任何一种位置里。情人？不可能。下属？没有人会和下属长时间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还在意下属早起受凉会感冒、关心下属的口味偏好和忌讳。

薄云笙似乎独立在叶如莺的人际想象之外。

他们在特殊的地方产生特殊的交集，那么由此扩散出的所有特殊都不足为奇。

叶如莺“说服”自己。甚至用“说服”这个词大约不太恰当，因为没有曲折，仿佛是潜意识不断接收、整理此前无暇处理的异样后早已铺陈好的谜底，只等有一瞬豁然开启。

她眼前的画面清晰起来，许桃正在看她。

“谢谢你，桃子。”叶如莺提气，微笑，缓缓伸出手，“那……你是我第一个朋友。很高兴认识你。”

许桃心率大起大落，乐开花握上去，“嗐，朋友嘛，谢什么！”

叶如莺唇边弧度愈深，许桃的手和人一样温暖，一下就透过皮肤蔓延到深处。

好像凝成一个不知名的光点，埋在体内跳动的血管中，酝酿着将来某天变大、变亮，分解四溢，盈满血肉。

“你弹琴这么厉害，楼上有一家乐器行，买台钢琴怎么样？”

“还是不了，我们去喝下午茶吧。”

“哈哈哈好，我知道有一家——”

两人说说笑笑，叶如莺又请许桃陪她去办另一件事，不远，商场附近就有，一小时内就办好了，而后回到商场，享受了一顿愉快美味的下午茶自助。

时针自然摆动。

指到六之前，为了消食，叶如莺和许桃漫无目的地走走瞧瞧还没逛过的区域，购入若干基础生活用品如外套、拖鞋、棉棒、浴巾等，以及一双柔软厚实的雪地靴和一排成套的名为“动物乐园”的十个手工木雕摆件，零零碎碎往总额又添一小笔。

许桃还调侃不然借力打力、投机取巧，买几件高奢服饰送给薄云笙作礼物，人情到位了、假期也到位了，一石二鸟。但叶如莺摇摇头，于是二人放弃这个想法。

商场里人渐渐多了，不少人结束一天的工作，踩着饭点来觅食。

这就引出一个问题。

要不要问薄云笙来不来吃晚饭？

“别看我，薄董通知我的时候没说这么细，两条最大原则就是十万块和听你的。”许桃撇干净自己，拿出手机看，似乎不能一心二用，在屏幕上点了几下，隔了半分钟才收起手机，语调平平道，“也没收到新通知。”她扶额望苍天，“只有我爸妈催婚的消息一如既往。唉。”

那……

叶如莺看一眼许桃，看一眼手机，再看一眼周围，声音听起来没什么主意：“要……问问么？”

许桃状似经过一番艰难的心里挣扎，接着小鸡啄米点了三下，“嗯嗯，你问问看，看薄董怎么说。”

叶如莺握着手机的手收紧，“直接打……万一薄先生还在忙呢？”

“那得打一下才知道了，忙的话薄董自然会挂断吧。”许桃想了想，“我们公司其实还是挺人性化的，这个点大部分员工应该都在吃饭和准备吃饭的路上，即使要加班，像薄董这么好的上司也不会残忍地拖着所有人一起饿肚子干活吧？”

最后一句话驱使叶如莺定了定神解锁手机，找到薄云笙的号码，拨了出去。

“嘟，嘟……”

拉长的拨打音表示没有占线，也没有信号不好，只用耐心等待接通。叶如莺感觉自己不间断地吸入很多氧气，却好像不知道被泄露到哪里去，完全不足以供给胸口正常活动起伏，即将硬化成密不透风的高压网将她网住。

第四声嘟——

接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