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夜莺 第7章 购物

他们停在三号门附近的临时停车区。

新年喜庆红火的装饰还没拆除，鲜艳的颜色吸人眼球，除此以外，偌大购物广场的中央顶端矗立着LOGO和名字，一圈圆形波浪首尾环绕，简洁大方，“环盛”二字一眼可辨。

叶如莺现在懂了薄云笙为什么说今天会晚点回去，这个购物地点实在大得超乎想象，从外观判断，大部分顾客，无论男女老少，大概很难空手而归，消磨一整天时光绰绰有余。

叶如莺忽然升起没来由的紧张，薄先生不会带她逛遍里面每一家店吧？

不对，那他们不该把车停在这里，应该去地下停车场……

“如莺。”

薄云笙喊她。

没有加姓氏，叶如莺心跳也跟着漏掉一个字的长度，喉头发紧，轻轻应：“薄先生？”

薄云笙没有要解开安全带下车的趋势，说的话印证了叶如莺的猜测：“抱歉，今天我有些工作要处理，不能陪你去。”

叶如莺感觉胸腹有团絮状的云忽高忽低，好一会儿才稳住，她牵出笑容道：“没关系，薄先生你忙，我自己可以。”

但薄云笙不这么认为，他说：“我另外安排了人陪你。”

右边前窗缓缓降下，叶如莺困惑地回头看，车外不知何时站了位女生，年纪与她相仿，又或者比她大一点，打扮鲜亮却不过分张扬，先正经地朝薄云笙喊：“薄董。”接着冲叶如莺开朗地打招呼，“叶小姐好。”

不是昨天那位男性助理。

叶如莺重新把目光放到薄云笙身上，薄云笙介绍：“这位是许秘书，今天她和你一起，负责结账。”

叶如莺吓到了：“薄先生，我有……”

“昨晚我们刚签了字，生活费用我来支付。”薄云笙不顾绅士风范地打断提醒，却仍温文尔雅，神色中甚至隐约透出一丝浅淡的调笑，仿佛对叶如莺的反应早有预料，而且也对应对方法了如指掌。

叶如莺这才意识到那份合同上的条款并不严谨，除了固定不变的数字，其他都可以被随意扩大、任意解释，薄云笙能组合出一万种她难以拒绝的说辞。

她能找到角度合理反驳吗？

她要——用这么强硬尖锐的态度惹薄云笙不开心吗？

他的下属就在旁边。叶如莺不笨，昨天和今天两位不同的助理，不会只是因为薄云笙大学教授的身份才尊敬他。

他有工作却还专程送她来。

他只是为了更妥帖地照顾她。

“我知道了，谢谢薄先生。”

叶如莺下了车，薄云笙又嘱咐两句，最后问：“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还有什么？

薄云笙面容如常，到处都看不出暗示性的意味，叶如莺回忆不起是否遗漏了重要的事，少许停滞后，她咬了咬唇，隔着车窗倾身低下来，和薄云笙在同一水平线上对视，道：“没什么……薄先生路上小心。”

“好。进商场吧，外面冷。”薄云笙点头，“晚点见。结束后给我电话。”

叶如莺顺从地说“嗯”，实际等薄云笙车尾没入远处疾速行驶的道路时才转身准备走向商场入口。

“我叫许桃，叶小姐叫我名字、许秘书或者桃子都行。”始终在一旁待命的资深打工人许桃及时解决了叶如莺未开口的难题。

热情外放的亲和力让叶如莺受宠若惊，至今为止她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大部分像夜里散不尽的阴霾，带有毒性的花草，熊熊燃烧的火焰，腥黏暗浊无法洗褪的胶质液，即使偶尔出现一抹纯白无邪，也是脆弱微小，饱受坎坷，要么湮灭，要么扭曲。

许桃是一个陌生的类型，像寒冷地带依然能持续发亮的太阳，靠近也不灼人，走到哪就自动散溢热分子感染附近领域，同时防御反向侵袭。

“你好……桃子。”叶如莺生疏地尝试最后一个亲昵感十足的名称，说，“我叫叶如莺，喊我如莺就好。”

许桃比了个OK，俏皮地眨眨眼：“没问题，我们俩悄悄喊，反正薄董听不到。走，从这里进。”

叶如莺相信薄云笙，所以自然无条件相信许桃，许桃带她怎么走就怎么走。

商场暖和得要命。

“这里是C区一楼，专卖家居产品，看看想买什么。”许桃领叶如莺到一块智能指示操作屏幕前，点出区域分布图，“床上用品的话我个人推荐这家，冬天用的四件套超软超舒服，花纹款式也多，绝对不是长辈欣赏的老掉牙风格。小摆件小装饰之类的有这两家，我们可以都逛逛。怎么样，先从哪家开始？”

叶如莺大致浏览一眼，摇摇头，笑笑说：“不用，我不需要买这些。”

“啊？”

叶如莺解释：“我们去超市就行，要买的不多……”她越说，许桃眼里越水灵灵，像有波光摇晃，可怜兮兮，弄得叶如莺忐忑心软，问：“怎么了？”

“要不……”许桃双手合十，竟像做法祈祷，“来都来了，咱还是多买点吧？”

“……？”

“拜托拜托！”

平生第一回被央求着购物，叶如莺有些奇怪，她只是来买生活用品，买得少提起来不累，不会耽误许桃回去工作，如果许桃想买点别的，她当然愿意陪着多逛逛，但许桃似乎又不是为了自己，那是为了……

叶如莺心头浮现一张不动声色的脸。

“是……薄先生说了什么吗？”

没想到这么直接被拆穿，许桃眼神飘起来，片刻后发觉躲避意义不大，利落承认：“唉，薄董本来不让我告诉你。他给我安排了任务，让我今天必须监督你消费，底线十万，多多益善，否则……”

话音骤弱，留出一段空白的悬念，许桃仿佛想到什么痛苦的事，下一秒声色凄惨道：“总之如莺你一定要帮帮我！”

叶如莺：“……”

十万？

她得买一箱金子回去吗？

叶如莺低头瞥手机，薄云笙离开后一直没有发消息来，也许还在开车，也许说明并不担心叶如莺会趁他不在身边刻意节省克扣压缩购物欲。

因为他聪明敏锐，布置后手，胸有成竹。

用了一种哪怕被当事人知道真相，所激发反感程度也极其有限的“恶劣”计策造成一点不大不小的隐形障碍，引导其选择唯一有效的一条路。

薄云笙拿准了叶如莺不会坐视不理。

“……我们去你说的店看看吧。”半晌后，叶如莺缓和道。她没办法做出确切保证，薄先生的要求太高了。

十万目标额相对于一张寻常日用品清单来说好比天方夜谭。给人希望又失信是残忍而刻薄的低劣手法，她不想先在许桃面前胡乱夸下海口。

不论最终战果，迎头第一关有了转机，许桃不考虑那么远，立刻激动道：“好的！谢谢如莺，爱你爱你！”

**裸的甜度爆炸，叶如莺睫毛颤了颤，仅有的零星半点无奈好像也烟消云散。

两人首先前往许桃力荐的床品店。

店里亮堂大气，应季绒毯居多，导购小姐笑容可掬，全程跟随在一个介于打扰和无视之间的距离，服务素质优秀，没有口若悬河地推销，还能在遇到状况第一时间高效答疑。

“如莺，看这个，他们家去年推的新款，卖得好所以一直摆在外面拉销量。黑科技发热短绒套装，我买过，睡着真的很热乎，还给我爸妈也买了一套。洗也方便，直接扔洗衣机里搅，不缩水不掉毛。”许桃让叶如莺上手摸摸，“怎么样？喜不喜欢这种软绵绵的触感？”

叶如莺伸手试了试，力道不重地拂过一小片表面，细密规整的短绒毛具备存在感不强的吸附力，刮过掌心时有些痒，但应该不足以产生静电。

“这一款花色蛮多的，你要觉得还不错就挑挑。不行就再看看其他款。”许桃从导购手里拿过智能平板，点进详情选项递给叶如莺，“去年我们拨了一笔资金给这家商场，目前商场里所有店都统一采用智能系统浏览下单。紧跟时代提倡环保、方便更新嘛，以前纸质的翻起来费事。”

绒被没什么问题，质量和做工都挑不出错，睡在这种柔柔包裹的枕被中，日与夜的分割界限朦胧恍惚，冬天就像在冬眠。薄云笙准备的普通棉被已经使叶如莺稍不留神就会掉以轻心。

叶如莺一时不能果断地下决定，而且比起同意或不同意，她注意到许桃一长串话里的用词。

“你们？”叶如莺呢喃般转换称谓重复一遍，“桃子，你和薄先生……你为什么称呼薄先生……”

她止住没有说完，视线落回被子上，后知后觉行为冒犯。

“什么？”许桃愣了愣，然后懂了，“哦，你说那个。薄董是我们集团的董事长啊。”

“……集团？”董事长？

“嗯，环盛集团，总公司设在云京，子公司分布多个一线城市，业务范围包括餐饮、服装、酒店、影视等等。这家购物广场就是环盛十几年前投资建设的，近两年扩大了一倍，在云京属于老牌大型综合消费中心，大众产品和高端产品都有对应分区。”许桃说着一顿，倒吸一小口气，诧异道，“薄董没跟你提过吗？”

叶如莺想坦诚地说没有，因为她确实不知道，并且也不知道许桃究竟从薄云笙口中听说了什么才会默认她知情。暴露她和薄云笙脆弱疏离的关系不会导致任何损失，她没有这方面过剩的虚荣心。但毫无缘由的，她唇瓣张开一点微小的口子，却说不出有意义的音节。

出手阔绰、气质沉练，以及更大几率在上层物质环境浸染出的定力与风度，薄云笙身份不会简单，权财二字总沾其一，叶如莺在地下城与薄云笙初见时无需揣测就已经自然知晓这个事实。

不探听，不越矩，仅仅按照薄云笙自述那样将他当做一名前途光亮的普通大学教授才会尽可能让叶如莺当下或未来的处境趋于安全可控。

昨夜叶如莺以为这是薄云笙对她的暗示——他看中她的嗓子，除此以外，别无其他。

所以身世背景、家庭构成，庞杂琐碎而贯彻一个人终生的信息，都不被划分到她有必要掌握的范围内。

很好理解。

但今天的行程、许桃的出现，好像又在表示薄云笙从来没打算隐瞒。

叶如莺不信薄云笙预料不到许桃会跟她聊起哪些话题。

许桃钟爱各类小说漫画电视剧，叶如莺的表情等同于下期剧透。她拖着发出“哦”的一声：“薄董说他是做什么的？大学教授？”

叶如莺：“……嗯。”

许桃：“哈哈哈哈——那倒确实不算蓄意哄骗年轻美少女。我们总公司中层和高层基本都知道薄董是大学教授。教书是他的宝贝主业，我们这些不过是强制领养之后义务性管教的小破孩，一年到头见面次数用一只手就掰得过来，相当于只有家长会大家长才会拨冗现身。平常都是我们姚总‘姚妈妈’带我们哈哈哈。”

这个“妈妈”不是那个“妈妈”，更类似过去保姆、阿姨角色的亲近用语，许桃乐呵得笑不停，笑够了揉揉腮帮，诚恳道：“薄董嘛，工作能力没得说，责任心强，有魄力，长相百里挑一；姚总也是美男，花美男，但看久了总觉得会被渣，和薄董不是一挂——一年见一次也够养眼了。”说完一顿，意识到这内容不对劲，语速加快摆手道，“别误会，我对薄董是纯欣赏、纯敬佩，就像农夫山泉的纯净水那么纯，一滴杂质都没有。薄董脸不赖，但是太周正太贵气了，跟柴米油盐不搭，烟火味少，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说冰块有点过，不过真挺冷嗖嗖的。”

许桃努力搜寻词库描述，五官皱起表示每个字都发自肺腑绝无虚假，想了半天想不出还能说啥，放弃了，简单粗暴道：“总之我跟薄董就是单方面服从的上下级，嗯，我是他下级的下级。”

信息一股脑灌进来，挺长，其中有一些关键，还有一些不好认定重要程度的枝节，叶如莺消化一阵，冒上喉咙的第一个问题是：薄云笙很冷吗？

第二个，许桃为什么要对她强调她不喜欢薄先生？

喜欢与不喜欢……好像跟她没多大干系。

哦，如果喜欢，那还是有干系，她住在薄云笙家里，要记得保持距离，注意分寸，总不能妨碍薄云笙与异性建立正常的亲密关系。人是情感动物，需要在生存过程中获得各种不同的情感能量来支撑内心平衡，某一种多，另一种相应就少，每一种需求都旺盛的人和每一种需求都低迷的人在一定程度上拥有“缺口”，朝上、或朝下，形状不尽相似。

叶如莺避开这个涉及**的话题，看着智能平板，指尖点住角落，划过一页，从许桃最后一句话接道：“桃子……你不是薄先生的秘书？”

“不完全是。我是总公司总裁办的秘书之一，行政工作和生活工作一半一半，哪里需要哪里搬，当然，工资福利非常丰厚，逢年过节补贴多多。另一个比我大几岁的秘书刘姐这两天刚好跟着副总在出差，其他都是男性，可能薄董怕你不习惯，加上我之前因为公事跟薄董联系过两三次，所以才选中我来陪你。”

人在家中躺，馅饼天上来，许桃回忆昨晚收到通知的心情，忍不住再次发出幸福的感慨：“啊，感恩的心。真好，下班时间前逛完也不用回去上班，美美带薪摸鱼一天。”

“这都是多亏了你，如莺，”许桃双眼放光总结道，“今天你一定要好好逛！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叶如莺：“那……十万……”

许桃老老实实捂住嘴。

“……”叶如莺很轻地笑了两声。

许桃摸摸鼻尖，不多时，也大方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