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芳,芳姨,杀鸡煮鱼腌菜磨刀一把好手,脚下雷厉风行,嘴上忙活不停。
听薄云笙介绍叶如莺暂住在家里连问了三遍:“真不是女朋友?”
叶如莺尴尬得满面绯红,尤其秦芳得到薄云笙的否定后亲亲热热拍了拍她手背,洒脱道:“不是就不是,咱小姑娘就该配青春男大来场阳光热恋,跟老男人在一起多遭罪。”
叶如莺想说薄云笙不算老,而且人品出众,谈恋爱应该不会遭罪,但这么说好像隐含了不得了的东西,一时便有些招架不来。
“您少说两句,如莺胆小,您说她会当真的。”
薄云笙把秦芳从老家带来的年货提进厨房的料理台,衣袖挽到手肘,小臂流畅的肌肉线条像雕刻般匀称,有力地蔓延过手腕,凝向指尖,扣住餐桌椅背。随性,却不显轻佻。
“我哪句说的不对了?”秦芳没好气地调转对象数落过去,“你以为你还是十八二十那会儿身体壮得像头牛的样子?你瞅瞅,一个月没见你,看着又瘦了。”
“……”
“被我火眼金睛瞄中,没话说了?”
“……您提前回来怎么不跟我说,我去接您。”
“老家闲得慌,想回来就回来了,我自己坐车又不费事。嫌我回来话多吵着你了?”
薄云笙清清嗓子,给秦芳倒水,“您说哪的话。我只是担心您身体。”
“我身体倍儿棒!还能再干十年,别老想着赶我回老家休息,我心里有数。你和你妹妹的身体才让我操心呢。特别是你,过了三十的男人再不好好保养拿什么跟年轻小伙比?网友可说了,现在这年代没钱不行,只有钱也不行,你得样样兼备才能杀出重围。”
秦芳端着水喝了一口,嗓门不大,说话却像炸了辣椒串突突突往外响,词不糙理也不糙,唯独太利索太直白,还很潮流,教人听了直叹幽默。
叶如莺在一边当背景板,听得又愣又想笑,眼睛都睁圆几分。
薄云笙好像发现她的心理活动,朝她看了看,叶如莺刚准备眨动眨动眼皮埋头隐身,随即薄云笙就对秦芳道:“没赶您,您给我扣帽子我可不认。正好过两天开学,这学期有很多事要忙,您回来我和如莺就享福了。”
秦芳气也不是真生气,更多是心疼,从小照顾到大,对薄云笙不谈了解十分那也了解七八分,长了一副聪明的冷脸,漂亮话一套一套。她利落地撇一眼,“你啊,就是轴。”
“让开让开,我去厨房干活,你们聊。”
秦芳采取行动的节奏和说话一样快,唰一声,厨房门拉上了。
薄云笙和叶如莺对看着沉默了三秒。
聊……什么?
不可能再聊门外没聊完的那些。
薄云笙绕过餐桌走过来,手臂上卷起的袖子还没放下,叶如莺祈祷薄云笙放弃追问的念头鬼使神差卡了卡壳。
不论是手还是脸……似乎都保养得没什么大碍。
芳姨还是要求太高了。
“在想芳姨说的话?”
薄云笙走近才看清叶如莺眼中没能聚焦。
“不、不是。”叶如莺慌忙把乱七八糟的臆测甩出脑海,还因为没来由的心虚退了半步。
这半步成了薄云笙心里小夜莺欲盖弥彰的佐证。
为了同一屋檐下继续保持和谐稳定,他得妥当善后。
“芳姨她着急怕我孤独终老,不清楚内情,所以才误会我们,刚才解释了就没事了。我看得出来,她喜欢你,不会因此对你有芥蒂,你放心。”
薄云笙的逻辑方向正常,担忧思路正常,语气和态度都正常,如果叶如莺否认自己的出神源于对人际关系的忐忑,那就会衬托得她有些反常。
于是叶如莺顺水推舟,正常地真诚地赞同:“嗯,芳姨人很好。”
话不假。
但……
薄云笙回想刚才芳姨的一通输出,思索还有哪个要素会让叶如莺遮遮掩掩避而不谈。
半晌,他屈起指节在餐桌上状似无意地敲了敲,说:“其他事也不用放在心上。芳姨一般唠叨两天就忘了,如果你不想,不用有负担。”
其他……什么事?
叶如莺提着心没对上号,厨房门猛地一闪。
“臭小子,我听着呢!”
秦芳三两步窜出来把搁在桌上忘拿的手机揣进围裙兜,“我是记性不好不是老年痴呆,少在人家小姑娘面前败坏我形象!”
说完毫不恋战,厨房门哗啦一关。
插曲结束。
“……”薄云笙偏了偏头,手背到身后,重复,“大致就是这样,别有顾虑,你不想就不会有人强迫你。”
……究竟不想什么?
叶如莺不解其意,不敢胡乱接话,导致沉默的空白像委婉的抗拒。
薄云笙眉头微动:“你想谈恋爱?”
“……什么?”叶如莺恍然大悟,赶紧道,“不,我没……”
意外和慌忙的样子看上去又给否认增添了别样的滋味。
薄云笙指腹在身后磨了磨,沉着地注视着叶如莺仿佛已经开始白里泛红的面颊,有一种花蕊初初绽开的青涩稚嫩,同时也娇柔得恰如其分,容易唤起他人的保护欲和占有欲。
这个年纪想谈恋爱无可厚非。
薄云笙没有立场阻止。
但或许他有必要说些别的。
“没关系,恋爱是普遍的精神需求之一,憧憬爱情和依赖亲情、渴望友情性质相同,不必觉得难以启齿,我理解。”
“可是我不……”
“我们的合同里没有提到禁止恋爱,不用担心违约,只要不影响工作,我不会干涉你的私生活。”
“……”
叶如莺不明白怎么能误会到这一步。
难道她的表情很像想谈恋爱?
叶如莺一只手抚上侧脸。
她想的明明是薄云笙的身材体魄……薄云笙意识到了?
意识到她居然心思不纯格外无礼地关注他的外形条件?
那……反复强调允许她谈恋爱,其实是暗示她注意分寸,不要越界?
叶如莺挨着腮边的手忽然有些僵硬地蜷了蜷。
——她知道。
她没有那么不识好歹。
薄云笙大约也清楚,才选了如此迂回的方式提醒,将可能或不可能的概率都抹杀在最初,不让她难堪。
即使残忍也温柔。
这样的薄云笙,会拥有很多份好感、喜欢、爱。
而来自叶如莺的他不需要,所以无论叶如莺有没有,都只能是没有。
叶如莺放下手,悄悄捏住外套,雪和夜残留的清寂好像这时才显现一二。
她扯出一个笑,说:“我知道了,谢谢薄先生,我不会耽误工作的。”
“……”
还有烦恼?
薄云笙是社交场的常客,浸染多年,真与假一目了然,叶如莺唇边提起的幅度慢而生硬,降低时仿佛受地心引力操控,仓促不稳。
为什么?
因为害羞不愿承认却被他执意点明,不得不承认于是别扭不开心?
薄云笙皱起眉,胸口像覆上一层不透气的网,一阵烦躁。
应该再谨慎些。
他是个外人,还是年长的异性,聊这种话题本身就有多管闲事的嫌疑。
芳姨可以说热心肠,他若不恪守点到即止的原则,往严重了说就像骚扰,叶如莺是行为能力自主的成年人,不需要事事都有他的参与——
可她年纪还小。
薄云笙推测叶如莺从前并没有恋爱经验,纵然有,在地下城能发展的也不见得是一段健康的关系,否则叶如莺随他离开时不会宛如抓住深海上好坏未明的浮木。
地上有光,有暗,有更隐蔽更复杂的灰色地带,不比地下单纯友善。
叶如莺才刚刚开始摸索这个新世界,还没能重新搭建起认识问题和应对问题的框架,坦白讲,薄云笙不赞成现在就为了抵消孤单而盲目追求爱情的陪伴。
但他的真实想法会引起叶如莺的反感。
那有违给小夜莺一个自由良好生活环境的初衷。
厨房案板剁刀的“咚咚咚”扎实厚重,盖过了秒针转动一圈、一圈的响动,由此没人准确地数出时间过去多久。
叶如莺不知何时垂下了头,薄云笙只能看见柔顺的发顶。他拂掉雪的发丝依然乖巧地搭在肩后。
整个人都这么乖。不乐意却也告诉他真相,不想聊却也忍耐着不提出先走。
乖得薄云笙不知如何是好。
“如莺,我可能给不了什么有用的建议。”
他少有地迟疑字句取用是否合理,无法将前言后语一气呵成,舌尖压了重量,表述便欠缺一点胸有成竹。
“各人有各人的缘分,不拘泥于年龄,也不局限于某个身份某种性格,你要相信自己很优秀,遇见了就大胆去尝试……但最好不要随意降低底线。”
叶如莺听到薄云笙出声就掀起眼望了上来。
发顶后倾,换作前额和水一样的目光。
这一刻她头上和身上都没有雪。
薄云笙的手从背后伸长、伸高,五指虚并,下落,贴到了叶如莺的头发。
叶如莺睫毛一颤,眼却撑大了没有闭上。
薄云笙摩挲着抚了抚她头,说:“做你想做的事,喜欢你想喜欢的人,生活就这一次,尽力为之,不留遗憾,不要后悔。”
薄云笙的手很轻,轻得没有任何力道,轻得像是叶如莺的幻觉。
但叶如莺切实地感觉到了那只手停留的存在,余荡的波动。
撤开后让她太阳穴连接心脏的神经一跳,愈演愈烈。
“今天就说到这里。明天还要调曲子,早点休息。”
薄云笙转身去厨房找秦芳。
隔了会儿,叶如莺手从身侧爬至心口,继续往上,升高,指尖展开,碰了碰头上薄云笙碰过的地方。
挨到便是一缩,耳中杂乱无章地回放起薄云笙今晚说的所有话。
所有——
她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