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万人迷 第14章 幻境：你和俞时什么关系

严格说来俞时并没有说谎，郑奇并不是他的亲生弟弟。他的家世和他告诉给周府的嬷嬷一样，五岁时父母双亡，靠他们留下的一间破房和周围邻居的好心施舍活了下来。

郑奇比他还要小三岁，在郑奇七岁那年，他的双亲因为在街上不小心冲撞了贵人的车马被活活打死了。

郑奇的双亲是一对好心人，俞时能活到现在绝大部分就是因为他们。他们死了，俞时自然而然地接过了照顾郑奇的任务。

郑奇很聪明，双亲在时也能勉强凑出些银子供他读书，但偏偏死了。

那天郑奇埋在俞时的怀里哭了个昏天黑地。到了晚上时，他发起热来，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嘴里不停念着“娘亲”和“爹爹”。

俞时慌得不行，背着他就跑，送到医馆后又厚着脸皮挨家挨户借了些银子，勉强付了诊金。但郑奇还是留下了后遗症。从此而后，他的身子越发病弱，每遇风便咳嗽，像是要把肺也一并吐出来。

郑奇很粘他，每天晚上都要抱着他睡。某天俞时搂着他自己半梦半醒时，听见他问：“小鱼哥，你说贵人便能那样不顾律法吗？”

俞时都听不懂“律法”这两个字。但他拍拍郑奇的背，含糊应声：“也许吧。”

郑奇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小鱼哥，我想读书。我想成为状元。我想看看这世界是不是就真的任他们为所欲为。”

俞时睁圆了眼睛努力理解他说的话：“那你读，我来供你。”

郑奇看着面前这个明明什么都没听懂却还依旧支持自己的人。他慢慢笑起来，把脸埋在俞时怀里，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小鱼哥，我只有你了。你千万、千万、别不要我。”

“怎么会不要你。”俞时哄他，“我会陪着你一辈子的，别担心。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一切有我。”

起初还算顺利，郑奇需要的只是书铺里最常见也最便宜的书籍。但他学得很快，哪怕只是偶尔在私塾外偷听几句，剩下的全靠自己专研，那些书也已经满足不了他的需求了。

不仅是书，还有他的身体。

自开始读书以来，郑奇原本就不好的身子变得愈发瘦弱了。俞时心疼他，想让他多休息休息，但郑奇只一句话就堵了他的嘴：“小鱼哥，我想爬上去。”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俞时，声音却很轻，“我想这样。”

单单“我想”两个字，俞时便妥协了。

但银子不够。俞时仔仔细细地数着银子，接连数了好几遍，怎么算都不够。不仅书本费和药费，再这样下去就算是买粮食的钱都不够。

原先俞时住的破房子已经卖出去了，虽说不值多少钱，但也成了他和郑奇生活的很大一部分来源，但钱总有花完的时候，他们又入不敷出。

恰逢周府那段时间招人，俞时打听了一番，得知周府对待下人并不吝啬，便和郑奇商量自己去周府做小厮，做上几年后便回来。

起初郑奇不同意，还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往常他一生气俞时便妥协，但这件事俞时出奇的坚定。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到底还是俞时后退一步。

“阿奇，我只和他们签五年的卖身契。我是去做小厮的，平日里得了空还能回来看你。”他蹲下身，仰头看着郑奇，“我说过的，我不会不要你，我会一辈子陪着你。”

郑奇眼眶红了一圈，声音也哽咽了：“小鱼哥，对不起，如果不是我……”

“说什么呢，”俞时打断他，笑起来，“如果不是你，我说不准都活不到现在呢。”

可惜周府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原本周府就只打算要愿意签长期或者终身的丫鬟小厮，像俞时这种只想签五年的，嬷嬷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郑奇一边咳嗽，一边拽着俞时的袖子：“小鱼哥，你听我说，像这种大户人家肯定不会想签你这种短期的小厮。等你见到那位嬷嬷，你就告诉她，你自幼父母双亡，现在孤身一人，现在只是想能有口饭吃。若她问你怎么只签五年，你便说你这是头一次当小厮，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

俞时有点疑惑：“可是我并不是孤身一人啊。”

郑奇怔怔地看着他，笑起来，苍白的面色看上去也红润了些：“我知道，但你不能提我，不然五年嬷嬷是不会签你的。”而他也不想让俞时签十年，或者永远留在周府。

俞时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却还是听话地点头：“好，我都听你的。”

他没怎么撒过谎，面对嬷嬷的提问时说得磕磕绊绊，紧张得浑身冒汗。不过好在嬷嬷并未深究，他顺利签下了五年的契。

在周府的这两年他得了不少周月昭的赏银，几乎全都找机会送给了郑奇。

“郑奇？”周月昭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你是说，我给你的银子，你全都给他了？”

“是。”到了这一步，俞时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了。

“你说他很聪明？”

“是，阿奇他真的很聪明，那些书他看一眼就能背，就连私塾的先生都夸过他的。”

“所以你来周府当小厮，也是为了他？”

“……是。”俞时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但他还是直截了当的承认了。

“噢，”周月昭应了声，拉长了尾音，“那你觉得，我和他，谁更聪明一点？”

俞时呆住了，下意识抬头茫然地望向周月昭，迎着他清凌凌的目光，他迟疑地回：“自然是少爷。”

周月昭终于笑起来，他站起身，把趴在地上的俞时扶起来：“那你带我去见见他吧，我对你嘴里的这个人还挺好奇的。”

瞧俞时有些抗拒，他又说：“别紧张，我不会对他做什么的，毕竟他是你弟弟。”

俞时犹犹豫豫，虽然他知道周月昭想做什么根本不用从他这得到同意，但他愿意问自己，也还是让他感到几分安心：“阿奇身子不太好，可能会有冲撞到少爷的地方，还望少爷届时多多体谅。”

这话让周月昭有些不悦，却也没表现出来，还是那样一副温柔的面皮应了声“好”。

这样的不悦在亲眼看见郑奇时达到了顶峰。

俞时有钥匙，开了门之后还没进去，两人便听见里屋有人喊：“小鱼哥？你怎么现在过来了？”伴随着几声咳嗽，里屋那人推门出来了。

周月昭面上温和的笑变淡了。

俞时没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关上门后快走几步扶住郑奇的手臂：“外面风大，你出来做什么？本来身子就不好，吹了风咳得更厉害。”

郑奇有些无奈：“小鱼哥，我又不是什么娇贵的瓷娃娃，这两年一直吃药早就好多了。”说着，他的视线落在周月昭身上，“这位是……？”

俞时这才想起他是和周月昭一起来的。他又连忙走到周月昭的身边，声音都弱了些：“少爷，这就是我弟弟，郑奇。”又瞧向郑奇，“阿奇，这便是我和你提过的周家少爷。”

郑奇面上露出一点恍然：“原来是周少爷。小鱼哥也没提前和我说过您会来，屋里有些乱，辛苦您在院子里坐坐，我去泡点茶来。”

俞时一听主动应声：“我去就好了，阿奇你带着少爷先坐着休息休息。”

周月昭看着俞时已经跑走的背影没说话，视线一转，和郑奇对上了。

郑奇嘴角含笑：“周少爷这边来。”他领着周月昭到了院子中间的石凳处，用自己的袖子扫了上面的落叶和灰，捂着嘴咳嗽几声后道，“家中简陋，还望周少爷不要嫌弃。”

周月昭坐下了。俞时还没来，他的手落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你叫郑奇？”

郑奇点头。

周月昭又问：“你和俞时，是什么关系？”

郑奇笑起来：“我和小鱼哥？大概是这辈子谁也离不开谁的关系吧。”

周月昭冷眼瞧着他：“谁也离不开谁？是你离不开他，还是他不离不开你？”

“有区别吗？”郑奇似乎是真心疑惑，“小鱼哥说了，他会一辈子陪着我的。”

“一辈子？”周月昭嗤笑一声，“他签了卖身契，是我的人。”

郑奇静静地看着他：“还有三年而已。”

周月昭承认，自己罕见的被激怒了。心里的火越盛，面上的却越平和。

他站起身，叫了声：“茗烟，回府。”

这还是周月昭第一次叫他“茗烟”。俞时反应了一会儿才拎着茶壶走出去，有点茫然地看着他：“现在吗？”

周月昭瞧他一眼，自己先朝门口走了过去。

俞时赶忙跟上，将茶壶放在桌上，看着望着自己的郑奇，他小声问了句：“你没事吧？”

郑奇笑盈盈的：“能有什么事，你快走吧，不要惹周少爷不开心。”

“那我走了。”俞时一步三回头，朝他摆摆手，快跑几步跟上周月昭。

周月昭冷眼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心里想着，看来他大约是要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