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昭,你真的是疯了,疯了……”俞时仰面躺在床上,手腕被举过头顶绑在床头。
周月昭用掌心盖住那双含着憎恨和泪水的眼睛,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小鱼,我说过了,你是我一个人的小鱼。”
强行将俞时收为通房的第二天,周月昭的生活好像发生了一点变化,又好像没有。
俞时本是小时候被他父母买回来的小厮,因年纪和他相差不大,便拨给了他做伴读小童。周月昭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刚看见俞时的时候。
他只比自己小三岁,身量却矮上许多,整个人看上去像发育不良一样瘦瘦小小。
他被拎着洗了澡,又换了身衣服,露出那张怯懦的脸来:“少爷好。”
周月昭正在温书,听见声音扭头去看,对上他同样怯生生的视线。
以前周月昭是有过伴读的,可惜那小童仗着自己和周月昭相处了几年便自视甚高,在他的院子里横行霸道。
周月昭便将他赶出了府。
被赶走时那小童一脸不可置信,嘴里还叫嚣着自己是周家少爷的伴读。周月昭听见了,便开了窗。小童对上他的视线,便一副松了口气却又得意洋洋的表情:“我都说了我是少爷的伴读,你们还不快松开我!”
抓着他胳膊的两名护院朝周月昭投去询问的视线。
周月昭撑着脑袋笑起来,漫不经心道:“堵了他的嘴,拖下去。这种事还要我来教你们吗?”
小童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随即张了嘴立刻就要叫。但其中一名护院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连同着另一位将他拖了出去,只余下几声含糊不清的呜咽。
周月昭一直看到他被拖出去,这才关了窗。
而此刻,他将视线落在俞时身上,慢慢笑起来:“你别紧张,母亲已经同我说过了,你是我的伴读,那你叫什么名?可曾识字?”
俞时绞着手指视线闪躲:“我叫俞时,不曾、不曾认字。”
不认字来当什么伴读?
周月昭心里有点不耐,但看着那张在自己的注视下逐渐涨红的脸又觉得有趣,于是朝他招招手:“你来。”
俞时走过去,停在三步远的距离。
周月昭干脆自己朝他走了过去,瞧着俞时一脸惊惶地往后退,他一把抓住俞时的手腕,不喜道:“躲什么?来时没人同你讲吗?你是我的伴读,事事都得听我的。”他加重了“我的”这两个字的读音,用力拽了一下,“别动!”
俞时僵硬地立在原地。事实上不仅有人说了他事事都得听少爷的,还说了上一任伴读的事。
领着他的嬷嬷将这件事说得格外可怖,什么“那人被拖出去时血都流了满地”,又说什么“少爷最讨厌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说到最后,嬷嬷突然转过头问他:“你有自知之明吗?”
连字都不认识的俞时怎么会知道“自知之明”这四个字的意思,但他被吓住了,连连点头:“我有,我有!”
嬷嬷笑起来,和善地拍拍他的肩膀:“别紧张,我们少爷人很好的。”
但最起码现在俞时还看不出周月昭好在哪里。他被人擒着,动不了一点,只能被迫站在原地任由周月昭打量。
掌心中的手腕细得有些可怕,周月昭几乎可以触到还在生长的骨头。他连力都不敢用,生怕下一秒就被自己给掰折了。
周月昭有些疑惑:“你真有十五?”
俞时连头不敢抬,声音也小得可怜:“回少爷,我今年确实十五了。”
周月昭松了抓着他的手,转而捏住他的下颌,一抬,俞时猝不及防和他对上视线。俞时慌得不知道该看哪,最后目光越过周月昭落在墙上的一副字画上。
周月昭瞧他这样子觉得着实好笑,他盯着面前这张脸左看右看,终于找出个优点,起码这张脸还算不错。看够了,他从袖口里拽出条锦帕擦了手,随意地扔在地上:“从今天开始你不叫俞时,就叫茗烟。”
俞时的眼帘颤了颤,他还记得嬷嬷说过,那位被打得半死又拖出去的书童就叫“茗烟”。俞时不敢不应,但心里却更害怕了,他怕自己就是下一个“茗烟”。
俞时不想死,被周府买走的时候一开始说是做小厮,活多点累点,但有月奉,虽然像他这种只签了五年的每月只有五十文。
但他想着,周府管吃管住,几年下来怎么着也能攒下不小的数目。接着他又被夫人拨给了周月昭,来时他小心翼翼地问了,给少爷做书童每月能有多少月奉?
嬷嬷面上是他看不太懂的笑:“少爷一向大方,只要你合他心意,银子少不了你的。”
这话俞时也听不太懂,他想要一个确切的数,他想知道自己五年能攒多少。然而还没等他找到机会问出口,第二天周月昭就赏了他一两银子。
那时他正在磨墨,不能快了,也不能慢了。俞时从前没接触过这些,因此做得很是辛苦。他把过于宽大的袖口挽上去堆叠在手肘,认真地连周月昭叫他名字都没反应过来。但也不能怪他,毕竟周月昭叫的也不是“茗烟”。
周月昭连着叫了两声“小鱼”才让俞时分出了心神。他茫然地望着周月昭,不太确定“小鱼”是不是指自己。
周月昭又叫了一声,面带笑意:“小鱼从前研过墨吗?”
俞时摇头。
“那小鱼天赋很好嘛。”他随手从桌洞里摸出一块银子,看也不看就塞进俞时怀里,“墨磨得不错,赏你的。”
俞时有些呆愣地看着自己怀里的银子,这下终于明白嬷嬷说的那句话的意思了。原来周少爷真的很好,也真的很大方哎。
免了他的谢礼后瞧他面上还有点疑惑,周月昭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样,又开口:“只有我一个人能叫小鱼,你还是茗烟,明白吗?”
这话有点绕,但俞时破天荒地听懂了,忙露出讨好的笑:“明白了,我是少爷一个人的小鱼。”
这样的独一性很难生不出旁的心思。周月昭也悠悠然地等着看俞时什么时候变成茗烟。但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俞时还是俞时,但不是他一个人的小鱼了。
说来也是巧。那日中秋节,周月昭带着俞时出门逛街。看中了一个灯笼后本想付款,一摸腰间,才发现忘了带荷包。
他便朝俞时招招手:“你先把银子付了,等回去我再给你双倍的。”这样的好事俞时本应该想都不用想就做,但周月昭等了片刻,没听见回应,于是他扭头去看,俞时脸色白得都快能当宣纸了。
“少爷,我、我、”他紧张地说话都结巴了,“我身上也没带银子。”
大街上周月昭没说什么,将灯笼又放回原处,声音也很是冷静:“那我们便回府吧。”俞时跟在他身后,脑子里的想法杂乱的很,最后定格在了“茗烟”这两个字上。
跟着周月昭的这两年旁的俞时没学到,倒是开始认字了。周月昭教他的头两个字就是“茗烟”,这两个字笔画多,俞时废了挺长时间才完全学会。
然后周月昭教他“周”、“月”、“昭”。
教完了自己的名字,周月昭便想着再教教他“俞时”两个字,却没料到俞时抿着唇笑起来:“少爷,我认得这两个字的。”
他拿笔的姿势还是不标准,写出的字也歪歪扭扭,但居然真的写对了。那时周月昭只是有些惊讶,并未深究,直到现在他突然想起这事,扭过头问:“你的名字是谁教你写的?”
俞时面上是肉眼可见的惊慌,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周月昭语气平静地换了个问题:“好,那我再问你,这两年我赏给你的银子不说上百两也肯定有几十两,这些银子被你用来做什么了?”
俞时还是答不上来。
他不再问问题了,两人一路沉默着回了府。
已经晚秋的天泛着点凉意。卧房内燃着银丝碳,正是适宜的温度。周月昭脱了披风,下颌一抬,俞时默默走过去关上了门,然后跪在了他面前。
“我让你跪了吗?”
周月昭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叫俞时狠狠打了个寒颤。他伏在地面,声音也跟着发颤:“少爷,我错了。”
周月昭没说话。
俞时咬咬牙,想着反正已经漏出了破绽,还不如现在自己坦白:“少爷,我错了,我不该对府里招人的嬷嬷说谎。我其实,还有一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