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莲心 第83章 第 83 章

上一次被‘刺血催花’成功救回来的人，竟然是莲心？

见到三人如料想的那样露出惊诧的神情，何神医自嘲一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姑娘心口受过箭伤，而在数月前老朽就是在那山崖下偶遇了背着她求医问药的后生，老朽记得很清楚，正是这个姑娘，不会有错。”

四下一片寂静，莲见颤声问，“箭伤？”

“没错，她确实受过一次箭伤”，陆时礼定定地低下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她那时，是中了我的一箭……”

就是两人重新相见时，他受东倭王蛊惑设伏攻击陆家军，千钧一发之际是莲心飞身而起，替萧钰挡下了那刺向心口的一箭。

或许这老者的话还有待商榷，但陆时礼她们是了解的，至少在关于莲心的事情上，他会冲动，但绝不会欺骗。

碧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最后还是莲见问了出来，“你口中的那位后生又是谁，现在何处？”

比起惊讶，她们更多的是敬佩，猜到这人并非陆时礼，那这另一位用心血浇灌花开，对莲心用情至深的男子又会是谁？

老者抿着嘴不发一言，片刻的沉默过后，他缓缓抬起头，吐出一口浊气，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与那后生约定在前，深感敬佩他的勇气，绝不会将此事告知第三人。”

说罢他闭了闭眼，有些破罐子破摔道，“该说的我也都说了，信不信在你们，若实在信不过，老朽也不强求。”

见他这般坚决，两个少女说不失望那是假的，比起验证他话语的可信度，她们更想知道那人是谁，哪怕只是知晓对方的名字。

敢于冒着牺牲自己性命的风险，去救一个永远被蒙在鼓里的心上人，这等勇气这般痴情，无不令人动容，更让人觉得羡慕。

敢于为爱牺牲的痴情人不多但也不少，但默默付出不计回报甚至不让其知晓的就极为稀少，这隐瞒姓名的男子便算得上其中之一。

这片刻的沉静中，或许两个少女还一头雾水，但陆时礼却在心中依稀有了答案。

是他，原来是他，竟然是他……

想到这里，陆时礼顿觉满心羞愧，从前他还以那般狭窄的心思揣度过他的用意，没成想对方不仅从没想过争取，甚至从一开始就主动选择了出局。

这时，肩膀突然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一下，抬头去看是何神医，老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枯枝般的老手用力捏了下他的肩膀，随即慢悠悠地站起了身。

“成，没什么要问的话，咱爷俩儿就抓紧往山崖去？”他搓了搓手，“这花生长在悬崖峭壁上，光是找就得找上好大一阵子。”

没有人再去阻拦，就是莲见也只是目送着二人离开，虽然并未交谈，但她知晓碧鸿心中也定是五味杂陈。

有为深情的敬佩，有对莲心的担忧，有对老者遭遇的感慨，也有……对于陆时礼此行的真挚祈祷。

莲心一定会醒，也必须要醒来，不仅是他们的真切盼望，另一个不知身在何处的一片真心，也不应到此为止。

有情人未必都能终成眷属，但这份情，这片心，绝不该如此掩埋，哪怕有缘无份，也该被知晓，被领悟。

出门而去的一老一少比起屋内两人的沉默，就要显得健谈得多了。

何神医随手捡了一根树杈做拐杖，借着陆时礼提着的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过了一个小丘，长舒了口气道。

“不服老不行喽，上次爬山时还没有这么费劲，这才多长时间功夫，迈几个土块就气喘吁吁了！”

“也怪不您，许是这次走的山路更崎岖了些”，陆时礼将手中的灯笼往过偏了偏，旋即用另一只手轻轻拉住老者的衣袖，“我拉着您，不会让您绊着的。”

这长途跋涉的山路走着，两人都已是满头大汗，在这一过程中也建立起了些许友谊，何神医“哎”了一声，乐呵呵地也回拽住他的袖口，倒也不那么觉得累了。

又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两侧似锦的各色野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孤零零的枯树，以及两旁冷冰冰的土块碎石，何神医才摆了摆手，筋疲力竭地瘫坐在一块儿大石头上。

“不行了不行了，真走不动了”，他一边连连叹气，一边解下挂在腰间的水囊，咕嘟咕嘟灌了两口，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了陆时礼，“出这么多汗可别虚脱了，快喝点水吧！”

如他所料，这位俏后生同样没有接过，他行走山野递过的水囊多了，虽并未明说，但也感受得到，这后生和从前那个一样，不接并非因为嫌弃他，而是实在无心去喝。

“多谢老先生，我不渴”，陆时礼并未坐下，而是靠着树干眺望着头顶一望无际的山路，声音中带着明显的焦急，“只是不知还有多远才能找到那问情花……”

问情深几许，情深则花开。

其实对于这种罕为人知的花，何神医也没有一下子找到的把握，但他还是慢慢站起了身，笑着拍了拍陆时礼的肩膀，道，“快了快了，就在这附近了。”

都说情深不寿，既是如此可贵，唯愿苍天感念，高抬贵手让这后生能够得偿所愿吧。

就这么想着，两人又相互扶持着，一深一浅地在越发陡峭狭窄的山路上前行，也不知是心感动天，还是人定胜天，反正就在爬上一个陡坡时，何神医突然脚步一顿，发出了一声近乎亢奋的惊呼。

“找到了，找到了，后生，咱们找到问情花了！”

听到这话的陆时礼先是一怔，随即木然地循着他指的方向去看，待看到那在月光下含苞待放的天青色花蕾时，一股酸涩突然涌上心头。

长途跋涉的疲惫，提心吊胆的担忧，都在看到那朵生长在峭壁间的花蕾时，消散在了九霄云外。

他唯一要想的，他只能想的，就是自己一定会让这朵花开放，五日太迟，三日之内，一定要让莲心齐齐整整地醒过来。

“老先生，事不宜迟，那您就赶紧动手刺血催花吧！”

见他脸色苍白，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要浇灌花开，何神医摇了摇头，心道后生就是后生，做什么事都沉不住气，不过也正因如此，这世道才会有更多可能。

他一边解下背在身后的药箱，一边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道。

“有句丑话我得说在前头，方才你没问我也忘了说，这取心头血不是小事，重则就此丧命，轻则也是要减个三五年的寿啊！”

他说完并没立刻去挑选刀刃，仿佛也不确定这场手术还是否能继续下去，几乎同时，便听到了陆是礼未加犹豫的提问，“若是此次手术成功，于她的寿命可否会有损害？”

听见这话的何神医迅速提出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他已经清楚这后生下定的决心，多说无语，摇头答道，“两次死里逃生，至少也是减寿五年吧。”

没成想面前的后生先是一怔，随即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还好，日后还是有同生共死的可能的……”

“你这小子”，老者手中的刀差点儿脱手，白了他一眼，“你现在也知道对人家一片赤心的可不止你一人，想和人家白头偕老，往后也得加把劲儿啊！”

刺心取血之痛非常人所能忍，但为了是新鲜血液又不能用麻沸散等药物，老者怕他咬到舌头，一面动手一面还不忘和他说话，借此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对了，看在咱俩忘年交的份儿上，既然你猜了个七七八八，老朽不如把那位后生告诉你。”

手中刀刃用力，老者也缓缓开口。

“说实话那后生长得也格外俊，跟你还不太一样，虽然造得灰头土脸的，但往那儿一站就像那神仙一样，有一阵风就能飞走了。”

他随即看了眼面白如纸的陆时礼一眼，又继续找补道，“当然了，也不是说你不好，但你怎么说呢，看着虽然矜贵但也可以接近，可那后生哪怕总是温温柔柔的，却总觉得连靠近都是一种亵渎……”

看着从心口处滴落的星星点点血迹，陆时礼很想开口打断他的絮絮叨叨，心意他领了，但能不能不要这么多铺垫啊！

终于，在老者抽刀之际，陆时礼才听到了那个早已浮现在心中的名字，“那后生说是姓萧名钰，穿着一身黄澄澄的盔甲，看起来非富即贵。”

萧钰，你小子藏得够深啊，他在心中想。

这时老者一边搀扶着他往山涧走，见他紧抿双唇以为他是心生挫败，想了想还是鼓励道，“身份算不得什么，光是真心这点你俩已经在同一起跑线了，继续努力，只要人在就有希望！”

鲜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砸落在那天青色的花蕾上，陆时礼看着看着，突然就无声地笑了起来。

不，他们并不在同一起跑线，他陆时礼从一开始就有意无意地作了弊。

无论萧钰是出于何种目的隐瞒，莲心都不该始终不知这一份情意。

萧钰一生有太多无奈，至少这次，他不能容许自己在欺骗中和莲心携手，而冷眼旁观萧钰背负所有孤独前行。

同样深沉甚至更加无私的情意，就因为一场隐瞒而错过，哪怕萧钰能接受，这对莲心而言也并不公平。

既是公平竞争，一方要赢得光明正大，另一方也要输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