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莲心 第14章 糖人

“好香，哇，这么多好吃的啊！”

莲生正绑着半干的头发，刚到门口，就被屋内飘散的茶香和点心香气给迷了个够呛，蹦蹦跳跳直接往桌前扑来。

“慢着点吃，又没人跟你抢”，见弟弟拿起一块芝麻酥就大口小口吃了起来，莲心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背，给他倒了一杯茶，“别噎到，喝口茶再吃。”

正是爱吃的年纪，小莲生哪里听得进去，这边的芝麻酥还没吃完，就又兴高采烈地拿起了一根糖人，“姐，你看是孙悟空！”

“吃一块垫垫肚子就得了啊”，莲心伸出手指，不轻不重地弹了下他的脑门，“你姐夫还没来，东吃西吃的显得咱没教养。”

听姐姐这么一说，小莲生赶忙将糖人放回原处，小脸上泛起不好意思的赤红，剩下的半块点心就这么握在手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莲心忍俊不禁，正想摸摸弟弟的头让他继续吃完，便听到门口传来了男子含笑的嗓音。

“小孩子东跑西颠难免饿得快，想吃什么便吃吧，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讲究。”

“谢谢姐夫”，小莲生如释重负松了口气，笑着跑到门边去拉陆时礼的手，“莲生从前不这样的，今天就是太馋了，往后肯定会等你和姐姐一起吃的！”

小男孩瞪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分明心里仍有着忐忑，但还是抿着唇故作镇定，活像个受了惊的小鹿。

眼中几分澄澈几分坚毅，简直跟他姐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陆时礼心里这样想。

“好”，这么想着，陆时礼声音又柔了几分，正了正小莲生那蓬松的发髻，“那姐夫便答应你，每个周末都接你来这里，一家人热热闹闹吃顿饭。”

“这……”，小莲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回身探寻地看着姐姐，一路跋涉早已见过世态炎凉，年纪小如他也知晓，不可随意给人添麻烦。

莲生的这点小心思怎能逃了陆时礼的眼，还未待莲心开口，他便轻敲了下男孩的后脑勺，语中略带嗔怪。

“既然你叫我一声姐夫，便不能只停留在口头上。从今往后我也会像对亲弟弟一样对你，虽然不敢说跟你姐姐做的一样好，但绝不会将你视作麻烦。”

此言一出，莲生顿时红了双眼，清盈盈的泪珠就这样挂在眼角，扑在陆时礼的怀里，哽咽着重复“谢谢姐夫”。

陆时礼一边轻拍着男孩单薄的背，一边抬眼望向沉默不语的莲心。

果然看见他刚过门的小媳妇也同样红着眼眶，撑在下颌的指尖微不可察觉地抹去了细碎的泪珠。

心尖忽地一颤，不知为何，他就见不得莲心哭，于是赶忙拉着莲生的手，走到摆满吃食的桌案前。

“呀，这个糖人是谁呀？”陆时礼指着其中的一个糖人，状似惊诧地问道。

经他这么一问，偷偷抹着眼泪的姐弟才回过神来，都齐齐往桌上瞧。

江州不愧为百年水乡，连吹的糖人都比福州那边精致许多，不仅更为纤细小巧，而且更加多样，面部表情也都活灵活现。

顺着陆时礼的指尖，只见那糖人头戴纶巾，身披鹤氅，面若冠玉，清弱文雅，眼角眉间还带着几分淡淡的愁思。

“荀彧！”

几乎同时，姐弟俩便一齐开口惊呼起来，那点泪意也随着突如其来的惊喜，而被抛诸脑后。

抛开别的不谈，这姐弟俩还真是像，连偶尔那点没心没肺的劲，都极为同步。

哭也哭了，笑也笑过，三人便各执一角围坐在桌前，拿起点心吃了起来。

小莲生吃得最快却也坐不住，听见院外的墙上传来“喵”的一声，得到莲心点头后，便捡了块点心，蹦蹦跳跳地跑出喂猫去了。

他一出去，屋里也就剩下了莲心和陆时礼两个人。

抿了口手边的清茶，陆时礼也不急着开口，借着烛火，细数手中被吹成“孙悟空”的糖人之上的纹路。

突然，对面传来极轻极低的一句。

“今天谢谢你，这一个多月来莲生头一次笑得这么开心，我真的很感激你肯花这些心思。”

几乎没有犹豫，陆时礼福至心灵，直直望向对面那双眼睛，“只要你觉着好，我愿意为你花一辈子心思。”

烛火摇曳，俊逸出尘的青年卸去病妆，灿若星辰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过来，仿佛坠入人间的仙子，莲心被这样专注的看着，莫名间生出几分负罪感。

就好像她是蛊惑凡心的少女，引诱了误入凡尘的清冷仙人。

“你我相识才不过数日”，莲心深吸了一口气，回望过去的眼中流露几分不解，“为何认准了我，要对我这么好？”

换做半年前她绝不会有此问，可这段时日世态炎凉见过太过，面对突如其来的友善，她总会想要问个原因。

仿佛这种明码标价的以物易物，才多了分保障，接受起来也更加轻松。

陆时礼猜到了她的心思，少女刀尖舔血，对任何人都多分警惕并不是坏事，往后时日还长，不着急，他慢慢来。

“说实话，起初的确是因着你同莲见几分相似的容貌，觉得格外亲切。”

莲心秀眉微挑，心道果然还是看脸，她一开始也没算冤枉他。

这番小表情自然也没逃过陆时礼的眼，但他反而也扬唇一笑，语带几分无奈。

“开始我以为就像与莲见只是姐弟之情一样，等察觉倒对你心意的不同，是在首次夜话之后。”

哦，莲心想起来了，那是新婚第二夜他俩都睡不着，缩在被子里回忆往昔，不过她那时迷迷糊糊，现在根本记不起来具体说了什么。

不过，这喜欢的也有点太快了吧？

“我可没你那么迷糊，连你说话的神情现在都记得一清二楚。”

莲心甚至觉得，这人要么就是偷偷学了读心术，要么就是个卜卦的隐藏高手，要不怎么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还没等说就全都猜到了。

“从前我不相信一见钟情，但遇到你之后，我相信了。”没有理会莲心略带玩味的眼神，陆时礼深吸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片刻后，莲心才从如鼓的心跳中缓过神来，笑着朝陆时礼伸出一只手，眼中尽是坚定。

“我也是第一次做妻子，很多事情都没有学过，往后咱俩商量着来，做的不好的还望你能多多担待。”

“好说，我也是第一次做丈夫，有什么不周到之处，还请娘子莫要嫌弃。”

“那是自然”，见他煞有介事地拱手一揖，莲心无奈地瞥他一眼，虽然嘴上说着“没个正形”，但心中还是被丝丝缕缕的甜意包裹。

笑闹了一阵后，莲心又换上了认真的神情，迎着陆时礼专注的目光开了口。

“不管日后如何，只有一点，那就是我们之间彼此信任互相扶持，没有什么不可言说的言说的秘密。”

“好啊”，陆时礼笑着点了点头，“看来今晚的夜谈，娘子这边有不少秘密要讲了？”

莲心小脸一沉，冲他挥了挥拳，“别顾着说我，跟你比起来，我才是小巫见大巫呢！”

“娘子教训的是”，陆时礼轻轻握住了那只手，语中尽是宠溺，“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要娘子不困，我可以不眠不休讲上一宿！”

“贫嘴！”

莲心嗔怪地瞪他一眼，佯怒地转过了身。

一旁的陆时礼无声笑笑，也紧随其后，帮着一起收拾起用过的杯盘碗碟来了。

突然，院子里响起声低低的惊呼，紧接着便是“扑通”一声轻响，听声音应该是重物落地。

屋内莲心拿着盘子的手一顿，一偏头也刚好对上陆时礼同样惊诧的目光。

两人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房门，远远便瞧见院西边的矮墙上立着团黑漆漆的人影。

走进了看才发现，那不是别人，正是一身黑衣劲装的安澜，而他怀中被捂住嘴的，应当就是被吓了一跳的莲生。

“安澜，不得无礼，赶快把莲生放开。”

听陆时礼这么一说，安澜愣了片刻，随即赶忙放下了手，对莲生连连说着抱歉。

“叔叔翻墙而来定是为了要事，捂住莲生的嘴也是怕我声张，您不用道歉，我没有什么的。”

“小公子年纪轻轻便如此通情达理”，安澜欣喜地摸了摸莲生的小脸，冲莲心笑了笑，“有这样的弟弟，少夫人当真是好福气啊！”

“安澜小哥客气了”，莲心搂着扑到怀里的弟弟，看了眼陆时礼略显紧绷的侧脸，“那你们先聊，夜晚风凉，我就带莲生回屋了。”

她刚要转身，衣袖便被人轻轻扯住，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陆时礼。

“从今往后你我之间没有秘密，正好外面风清气爽，留下一起听听，也好出出主意。”

莲心心下一暖，便也不再推辞，又牵着弟弟的手，走回了他的身畔。

安澜显然颇感诧异，但也只是愣了一瞬，很快便收回了视线，沉声开了口，声音中满是难以掩饰的焦急。

“周临渊的尸首在龙啸山顶找到了，死状凄惨可怖，五指被生生斩断，全身上下寻不到一块好肉。”

这时候，外出寻子的周伯正好翻墙而入，听到这话，扑通一下栽倒在地。

莲心赶忙上前去扶，见他已经不省人事，只得和莲生一左一右把人往屋里搀扶。

留在原地的陆时礼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如此惨无人道，莫非是为了逼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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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