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喜事儿,二叔升官了,但是李小婉高兴不起来,她担心表姐。最近她每天中午都和张婷一起吃饭,表姐总是吃不下去饭,眼看着一天天消瘦,她的笑都是忧伤的笑,她的眼泪最是轻易的就含在眼里。这是张婷第一次谈恋爱,刚刚尝到恋爱的甜,还没回过神来,苦就来了。李小婉看得出,表姐放不下那个人。
李小婉每天都去幼儿园找表姐。幼儿园周末是不休息的,小朋友们天天可以去上幼儿园。这个周末,幼儿园组织郊游,李小婉听说了,也要跟着去。
周末阳光明媚,小朋友们喜气洋洋,背着小背包,老师们拿着炊具,背着大的背包在幼儿园门口集合。幼儿园有一辆能坐二十几个人的面包车,车身上印着“松仁市实验幼儿园”的大字,老师和小朋友上了车,小朋友们叽叽喳喳十分开心,幼儿园的每一天都是开心的。李小婉比小朋友还兴奋,她时不时拿眼睛瞟瞟表姐,张婷温柔的给每个小朋友系安全带,忙碌起来的时候,她看着就还好。一路上李小婉总是想办法逗小朋友开心,小朋友开心的时候,表姐就会开心一点儿。
郊游就要去郊区,面包车开进了农田和村庄,李小婉不认识这里。这里叫松茸子,附近有一片矿区,五回的矿就在这里。
田间风光无限,到处是黄灿灿的农田,眼前来到了一条小河,河里没什么水,半干涸了,河里岸边生满杂草,点点野花风中摇曳,别有一番韵致。面包车上了桥,他们要过桥往左拐,那边远远就可以看见一片红彤彤的果园,那就是他们要郊游野炊的地方,往右拐就不行了,那边走不远就是煤矿了。
面包车上了桥,忽然,路边本来是停着的一辆小汽车启动了,迎头撞了过来,幼儿园的面包车赶紧转向,两辆车擦着碰到了一起。幼儿园的司机下了车,想和对方理论,对方也下了车。幼儿园车上的人趴着车窗往外看,都傻了。
七八个精壮大汉,从桥那边走过来,都是村民打扮,手里拿着农具,小汽车上下来一个男人,瘦高身材,水蛇腰,好像没骨头一样,周身都歪着拧着,说话也不利索,“你们撞了我的车,我这是新买的,你们赔。”
这小汽车半新不旧,横在桥上,别的车肯定是过不去了,幼儿园同事都明白了,这是遇见碰瓷儿的了。幼儿园司机说,“明明你撞的我们。”水蛇腰男人说,“放屁,别人都看见了,你撞的我。”“别人”就是身后那些手拿农具的大汉,他们纷纷说,“就是你们撞的,快赔钱。”
幼儿园车里,除了小朋友,女老师,就一个司机是男的,面对这些人,司机只好说,“我们这是幼儿园的,车上都是小孩,你让我们过去吧。”水蛇腰男人拧着水蛇腰哼哼唧唧的说,“你刚才那一下,把我都撞受伤了,车也让你撞坏了,你要真着急过去就拿钱来吧,五千块钱。”说着干脆坐在车前了。
这下坏了,司机回来跟一个女领导商量,领导也不知如何是好。车上的小朋友开始坐不住了,有的哭起来,有的就要下车去玩,有的要撒尿,车上一片混乱。领导下来交涉,然而对方根本不跟你交涉,就是讹钱的,他们也不管你幼儿园的车还是谁的车,反正路过这个桥头的车,全都要敲一把。
桥那边是个村子,村民挑着扁担拎着筐的路过,看上两眼,这几个人就是他们村的无赖,他们也恨他们,平时没少欺负人,但是没办法。
领导说不郊游了,回去算了,但是也走不了,那七八个农民已经拦住了来路,说你们撞了人想走,没门儿。李小婉心中已经演绎了一百遍下去揍他们的场景,实际上她只能趴在车窗上向外头看着。有时候,真的是恨不男儿身。看着看着,就看见桥那边来人了。
顺着桥头右手边,从矿区的方向开来了一排车,车停,下来了人。人往这边小跑过来,背手一站,十几个,一水的黑色制服,上面都印着松茸子煤款几个字。打头的车上迈着方步下来一个人,身后跟下来两个小弟。下来这人,带着金丝边的大眼镜,此刻这眼镜戴在他脸上已经不显得文艺,而是显得瘆人了。他嘴角歪着,脖子也微微的有点歪,只用眼角的余光看人。李小婉看着这人眼熟,半天才恍然大悟,路文强,这人是路文强。
不像,一点儿也不像,这个人和那个温柔的走在表姐身边,说话声音比自己还要小几分的路文强根本不是一个人。不错,不是一个人,此时的路文强叫五回。
五回歪着头跟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那个人喊了一声,一排人跟着那人跑过了桥头来到了幼儿园的车旁边。那人跟幼儿园的人说,“那边有条路,我带着你们走,可以过河。”幼儿园司机诚惶诚恐,那七八个拿着农具的农民就过来了,“不许走。”这些讹钱的无赖也看见来了这么多人,而且一看就是有来历的,但是他们不在乎这个,他们本来就是讹人的,他们想的是,你们人多厉害,好啊,敢打我们,那我们就讹死你。
一排人往幼儿园车和那七八个讹人的中间一站,那七八个人就不能上前了。桥那边,五回发话了,“让那车走,有事儿跟我说。”那水蛇腰男人坐在地上,眯楞着眼看五回,“你是谁?”五回说,“我是幼儿园园长。”
水蛇腰嘿的笑了一声,说,“那好了,你给我五千块钱吧,我就让他们走。”然而那边,幼儿园的车已经开走了。司机见有人替他们拦着,那七八个人不能上前,不走还等什么呢。五回的那个兄弟指的路没错,前面确实有条路可以过桥,但是幼儿园哪还有心思野炊,直接就开回城里去了。
五回看见幼儿园的车走了,嘴角翘的更高了,他可以尽情的施展了。
这几个人在桥上敲诈勒索不只一天了,五回早就想收拾他们了,倒不是因为五回是什么除暴安良的好人,只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方圆都应该是他五回说了算,就算敲诈也得经过他同意。只是平时太忙,没时间顾辖,今天他正好在松茸子矿上处理点事儿,听手下说这几个人又在碰瓷儿一辆幼儿园的车,五回问什么幼儿园,手下还真记得车身上“实验幼儿园”的几个大字,五回就立刻过来了。其实他也不知道张婷在不在车上。
五回这个人,喜欢玩有意思的。他看着坐在地上的水蛇腰男人,逗他,“你被撞坏了?”水蛇腰说,“对。”五回说,“车也坏了?”水蛇腰说,“坏了。必须赔我。”五回点点头,跟旁边人说了几句话,那人看似有点奇怪,还是赶忙的转身走了,没一会儿,就来了几个工人,扛着氧气瓶子切割枪各种工具。水蛇腰瞪着大眼,看的不明白。五回说,“不懂?我找人给你修修车呀。”回头跟工人说,“去,给他修修车。”水蛇腰不明白,工人也不明白,大眼瞪小眼,他们可不是汽修工啊,可怜巴巴的说,“我们不会修车。”
别人越是摸不着头脑,五回越是开心,他对愣头愣脑的工人说,“大俗即大雅,大雅即大俗,物极必反,天道酬勤。你不会修车,你会拆车吧?拆就是一种修,修也是一种拆。”工人们更糊涂了,五回说,“还不懂啊?去,把车给我拆了。”
老板发话了,工人们就不管了,他们拉着氧气瓶子煤气罐子,照着水蛇腰横在桥头的汽车就开喷了,闪耀的红火朝着车身下去,切割声嗡嗡作响,眼看着一辆半新不旧的小汽车,给切割成了一块一块的废铁了。在场的人都傻了,连五回自己的小弟都傻了,大哥真会玩。附近的村民也来围观,指手画脚,当新鲜事儿来看。水蛇腰急了,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边哭边骂,也不知道说什么。那七八个手拿农具的有心想上前来,但是看见五回手下小弟的架势,不敢上前。
五回抽着烟,看着火星乱冒的现场,车拆完了。五回满意的点点头,对地上撒泼的水蛇腰说,“车修理好了,该修理你了。”水蛇腰听见吓得也不哭了,车拆成这样叫修好了,那自己呢?
五回的手下把水蛇腰暴打了一顿。下手很有轻重,没有打怎么样,就是疼而已。那边那七八个看见水蛇腰挨打,吓得直接溜走了。五回也没让人追。
打完了水蛇腰,五回掸掸衣服,似乎是腰掸去桥头的灰尘,一边上车一边对他说,“我叫五回,松茸子煤矿的,哪天不舒服了就找我,我接着给你治。”
小弟跑步上车,一行车队浩浩荡荡的开走了。车上的五回还朝着幼儿园小面包开走的方向看了几眼,此时,幼儿园的小面包已经都到幼儿园了。世界上有很多种英雄救美,像五回这种,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其中一种。
幼儿园的人回城之后又去打听这事儿后来怎么样了,听说了五回把人家车都卸了。李小婉也知道了。李小婉将信将疑,去问纪久,“你听说了吗,是真的吗?”纪久笑着说,“我没听说,我不知道。”那个年代没有监控,没有手机拍照,没有互联网,人们随便闹腾,除了亲历亲睹,其实都是传说,当不了呈堂证供。
纪久说,“你竟然跑去和一群小朋友野炊,也不来找我玩。”李小婉只嘻嘻的笑。
李小婉的妈妈说,“你就天天玩把,看你考得上大学。”其实他们这个高中,能考上大学的本来也没有几个,有一些家里有些关系的,上到高二高三的就给安排一个工作,剩下的不过是混个高中毕业证。李小婉的爸爸在宏愿乡上班,乡里需要一个办事员,乡领导知道李北海的亲弟弟当了宏愿派出所的所长,就第一个找到了李北海,“北海啊,咱们乡里需要一个办事员,你看你闺女要是愿意来,就让她来。”李北海跟小婉妈妈商量,小婉妈妈说,“没有编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转正,也不是多好的工作,问问小婉吧?”
小婉的妈妈说,“你爸那儿招办事员,你去不去?”李小婉一时没有主意,问她妈,“妈你说呢。”小婉妈妈说,“你自己的事儿,你自己想。要是不去,你就的好好学习了,像现在这么着你可考不上大学。要是去,你就在松仁一辈子了,像我们这样,以后要是能混上个编制,那倒也可以。”
李小婉想到了纪久,纪久总让人觉得可以信赖,她要去问问纪久的意见。于是周末,李小婉又骑上自行车,飞奔去了纪家庄。纪久家的大院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纪老大一个人躺在长椅上,脸上搭着一块破布遮太阳,李小婉以为他睡了,却听见纪老大说,“谁呀?”李小婉说,“叔,纪久在家吗?”纪老大这才掀开破布坐起来说,“久儿去五爷爷家了。”李小婉听了扭头就跑出去。
李小婉认识五爷爷,纪久带她去五爷爷家玩过。
李小婉砰的推开五爷爷家大院门,只惊得院子里的两只大鹅嘎嘎乱叫。如果在城里进别人家不敲门,那肯定是没礼貌要被人骂的,但是松仁市农村大院的门,都是开着的,如果虚掩着被人推开,那也不算没礼貌。李小婉站在门口喊,“纪久在吗?”
一个老太太正在和猪食,被吓了一跳,说,“哎呀,小婉啊,他们在那屋里呢,你进来吧。”这是五奶奶。小婉进来,顺着五奶奶指的屋子看,心里不免生疑。
五爷爷家南北正房两间,中间一个穿堂,一边住的是五爷爷五奶奶,一边住的是他们的儿子和儿媳,大院东西两间厢房,一边住的是孙子和孙子媳妇还有刚出生几个月的小宝宝,另一边住的是五爷爷还没结婚的孙女。此时五奶奶指的屋子,就是她孙女住的那间。大白天的那件屋子还严严实实的拉着窗帘。李小婉奇怪了,纪久去人家一个没结婚的大姑娘屋里呆着,还拉上窗帘,这是什么意思?
两只大鹅拍着翅膀,嘎嘎的叫着,绕着院子一摇一摆的走,时不时拉一泡屎。李小婉坐在院子里的一张大方桌子旁,一会儿,那屋子门开了,纪久出来了。纪久笑道,“听见你的声音了,你怎么找来了。”李小婉不太高兴,没理他。纪久出来,接着五爷爷的孙女也出来了。这女孩子二十刚出头,跟一般农村姑娘不一样,穿的衣服讲究,打扮的也洋气,身上透着一股只有大城市女孩子才有的桀骜。她叫小隐。小隐出来,谁也没理,跟纪久说,“下午你还来吗?”纪久说,“来啊。”小隐就径直去了盛水的大水缸,舀水洗手。
屋里又出来一个人,正是五爷爷,五爷爷似乎有点累了,一手支着腰。纪久回去搀住了五爷爷,将他扶到方桌前坐下。五爷爷心情非常好,李小婉问,“五爷爷,你们在屋里干什么呢?干什么还拉窗帘?”五爷爷哈哈大笑,指着纪久说“是这小子非要拉上。”七十多的人了,五爷爷依旧精神矍铄,眼里还闪着孩子气,凑过来低低声音,还有几分调皮的说,“我们在组装枪,那些枪,要不是有我在,扔了真可惜了。”
纪久笑道,“五爷爷,您瞒着点人吧。”五爷爷笑道,“怕什么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那时候民间枪支管理并不严格,很多家庭里都有枪,农村更是如此,家里有一把打山鸡野兔子的猎枪实属平常。李小婉不明所以,“组装枪?”听起来那么匪夷所思。
这是纪老大从本地驻军弄来报废枪支,这些枪支本来是应该报废,内部人卖了出来,买来也不能用,真是报废枪支,一拉枪栓能从后面开火把拉枪栓的人崩了,但是纪家庄有一位高人,就是五爷爷,五爷爷不但会修枪,还会做炸药包。
五爷爷平时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老人,但是干起这些活来的时候,神经焕发,看起来年轻十岁。此时五爷爷又喝了两杯酒,心情非常好,话也多了,五爷爷跟李小婉说,“你知道我怎么会这个本事吗?当年打日本鬼子的时候,我就是帮着准备武器的,手上摸过的枪多了,凡是有问题的我一眼就看出来,经我手的枪是最安全的。”
原来这是位抗日老英雄,五爷爷得意的说,“当年日本人来了,他妈的国民党一枪没放就跑了,国民党跑了,我们老百姓打,我们白天干农活,晚上搞破坏,我就负责武器。松仁矿工大起义你知道吧?”那必须知道,大松学校里必讲的一课。李小婉上小学就在学校听老师讲过,日伪时期本地矿工起义不止一次,最著名的大起义打死日本宪兵几十人,烧了日伪政府大楼,据说伪市长扮成厨师推着小菜车从后门逃跑。起义最后被镇压,日本人屠杀了数百矿工,期间涌现出了很多宁死不屈的抗日英雄。五爷爷说,“不光是矿工,咱们农民也在里面,日本人在咱们大松就没呆舒服过一天,杀日本人,炸铁路线,让他们煤运不出去,炸炮楼,我们都干过。”
五爷爷说得激动,“当年我才十七,我爸就让我结婚,”指着佝偻着背舀水的五奶奶,“就让我娶她。我说,我不结婚,不打跑日本人,我不结婚。我爸说,‘你必须结。’我说,‘我就不结。’”
五爷爷看着五奶奶,笑着说,“后来我为啥结了?我听说他们家姐妹三个,最小的她妹子才十二,谁出门谁腰里别着一把牛耳尖刀,为什么?我那老丈人说了,要是碰见日本人,就拿刀往这里捅。”五爷爷指指自己的胸口。李小婉说,“让她们杀日本人?”五爷爷说,“啥呀,就那小丫头还能杀日本人,是让她们捅自己,我老丈人说了,捅死自己也不能让日本人糟蹋了。所以才十四,就给她张罗嫁人。我一听,这样的老丈人,他的闺女差不了,我娶了。”
五奶奶耳朵不好了,听不清,看见五爷爷指她,说,“你又说我什么坏话呢?”五爷爷笑道,“说你长得好看。”
李小婉说,“五爷爷,你当年修枪是打日本人,是抗日爱国,你现在修枪可是打自己人。”五爷爷笑道,“那能一样吗?那时候我们做的炸药包,别管日本人的炮楼多结实都能炸塌,现在,我就填一点儿炸药,扔人群里也炸不死几个人。不一样不一样。”
李小婉没话了。
时势造英雄,一点错没有。抗战时期,五爷爷是抗战英雄,和平时期,私造枪□□可不是英雄了。大松人的一腔热血,无论男女,从来没有变过,只是时代不同,一切都不同了。如今那些互联网巨头投资界大佬,腰缠万贯的成功人士亿万富豪们,是赶上了盛世繁华天下太平,曾经那些金戈铁马,纵横沙场的名将功臣,是赶上了乱世纷争沧海横流。人都有天赋,有时候不得不感叹,生不逢时。
五爷爷留他们吃饭,明火大灶,五奶奶熬了一大锅西红柿豆角,白米饭一人一碗,吃起来分外香。李小婉想和纪久说自己辍学去宏愿乡做办事员的事儿,还没开口,大门哗啦开了,小虎子莽莽撞撞的进来了。五奶奶说,“你又来了?”小隐看见小虎子,白了他一眼,端着米饭进屋里了。
小虎子嘿嘿的笑,也不理别人,跟着钻了进去,里面听见小隐骂,“滚出去。”五奶奶急了,“小虎子,你出来。”五爷爷起来去拿锄头,嘴里骂着,“死小子,看我不揍你。”纪久朝屋里喊,“虎子,出来。”
里面又纠缠了一会儿,小隐先出来,头发有点乱,小虎子也出来了,笑嘻嘻的。五爷爷拎着锄头就赶着小虎子要打,年纪大了,步子慢,锄头也举不高,小虎子根本不当回事。纪久说,“虎子,你这么瞎闹有意思吗。”小虎子笑笑,跟纪久和五爷爷五奶奶说,“我就是想跟姐姐说说话。”纪久说,“快回去,别让人家看着你心烦。”
小虎子笑笑,果然走了,走到门外,小虎子还回头跟小隐说,“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记着。”小隐说,“滚。”
这是什么意思?李小婉看纪久,纪久无奈的摇摇头。
小虎子喜欢上了五爷爷家的小隐,小隐今年二十一,大小虎子三岁,漂亮时髦,性感,小虎子看见她第一眼就挪不开步了。这是小虎子前世的冤孽,今生注定要偿还。
李小婉说,“小隐不喜欢他,你们也不管管他,让他这么纠缠人家。”
纪久说,“这怎么管,追求女孩不是很正常吗?”
李小婉说,“有他那样的,明明是欺负人家。”小虎子刚才进屋,肯定是动手动脚了。
纪久笑道,“小隐比虎子多一万个心眼,不欺负虎子就不错了。”
李小婉第一次和纪久话不投机。
李小婉转化了话题,说了自己辍学去宏愿乡当办事员的事儿。纪久问,“你想去吗?”李小婉说,“我不知道,所以才问你。我妈让我自己想,我想不出来。”纪久说,“你喜欢松仁市吗?”李小婉说,“喜欢呀。”纪久看着李小婉,眼里含着笑,非常宽容的笑,纪久又问,“那你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吗?”李小婉心里一动,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的心,也只有松仁这么大,从没有想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纪久说,“外面有那么多出现场的吗?”出现场,公安用语,指公安人员赶到事发现场。松仁hei社会专用语,指出临打架现场,简单理解就是去打架的意思。“外面的路上也全是拉煤车吗?”
“在外面,要想过的好,也必须得和h社会混到一起吗?”
这话说得远了,纪久没看李小婉,看着远处。这是李小婉的从来没想过的事情,她有点呆了,她不知道松仁市是这样的,在她眼里,松仁市是满街的丁香花,是中心大街的车水马龙,是人们口中韵味回转的松仁话。
李小婉闷闷的回了家。
刚进奶奶家,就听见二叔在吵吵,“你们怎么想的,不让小婉上学,去你们乡当办事员?不行,我就不同意,让她给我好好上学,将来她要是考不上大学我给她找工作。”
李东海听说小婉爸妈的主意,很生气。小婉妈妈说,“没说就让她不上学了,让她自己决定呢。”李东海说,“什么自己决定,不许她决定,给我好好上学,别的什么都别想。”
孙玲子帮着说,“是啊,考大学啊,当什么办事员,还不是正式工。”
小婉妈妈说,“怕她考不上。”
李东海说,“考不上也得考。”
李老太太说,“你们吵吵什么,吵的我脑仁疼。”
李小婉回来说,“我考大学,我以后好好学习,不瞎玩儿了。”
纪老大还是换了车。大哥们都知道纪老大是谁,不管他开什么车,都客客气气另眼相待,但是低下的小弟们不知道,看见一辆破桑塔纳来找自己的老板,总要横加刁难,纪老大为了省口舌,还是换了车,一辆蓝鸟,在九十年代,也算相当可以了。
李宏亮虽然有了仙客来,他和李东海平时吃饭还是在姐妹饭店,这里离宏愿派出所近。李东海问,“小飞请吃饭,你说我去吗?”李宏亮抿了一口酒,“不光请你吧,应该是所有的所长都请。”李东海说,“是啊,所以我才不知道该不该去。”李宏亮笑道,“这次人员大调整,他这是要认认人。去吧,要不去,你以后还怎么在松仁混。”
李东海的楞劲儿上来了,放下酒杯,“C的,我还不信了,他请吃饭我不去,我以后就没法在松仁混了?”李宏亮笑道,“你牛B,你怕谁,你就算给我个面子,谁不知道你跟我好,你要是不去,人家还以为我跟他杠呢。”
李东海哼了一声。李宏亮说,“你没听说过?小飞曾经拿着五lian子追着泰北路派出所的所长满街跑?”
李东海说,“真的假的,我不信。”
李宏亮笑道,“你爱信不信,反正你没事儿别惹他。”
李东海问,“小飞在上面的关系很硬,所长不抓他?”
李宏亮笑道,“我的李所长哎,看你说的这话,普通市民都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别说松仁市,咱们整个大松,谁是真正的一把大哥?”
李宏亮自斟一杯,对小梅说,“你说谁是?”小梅婉转一笑,柔声说,“管我什么事儿,问我干什么。”李宏亮笑着,轻轻巧巧说了两个字。
李东海冷哼了一声,也说了四个字,“平城大哥。”
李宏亮说,“你这不挺明白嘛。都是平城大哥的手下,抓什么抓呀,抓了也得放。当然,小飞再浑也不能真打所长,他也就是吓唬吓唬。”
小梅眨着一双丹凤眼,笑吟吟的问,“平城大哥是谁呀,这么厉害?”
平城大哥,大松平城子人,时任大松市府一把手。说起的平城大哥和大松h道的交集,还要从是多年前松仁大栓子和松叶县老狼的那场大战开始。
松叶县西山下,有一座大煤矿,叫骆驼矿,本属于国营煤矿。骆驼矿离西山乡很近。西山乡的乡长实际上就是松叶县的□□一把,外号老狼,因为眼睛发灰,也有叫他灰眼狼的。老狼带着自己的手下,或者说是村民,一直在盗采骆驼矿。因为和骆驼矿的负责人关系搞得很好,没少行贿,骆驼矿的人从来不管他们的盗采,老狼大发横财。
骆驼矿一直是亏损经营,那一年,松仁的大栓子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门路,从上层走了关系,卖下了这座“亏损”的骆驼矿。
大栓子卖下了骆驼矿,老狼仍去盗采。大栓子买来矿是挣钱的,怎么可能允许老狼盗采。大栓子不忿,老狼比大栓子还不忿,骆驼矿就在西山乡,一个松仁市的跑松叶县来买矿,没问问我老狼同不同意?老狼说了,不采,也行,我还嫌采矿累呢,你每年分我百分之三十的利润,不但我不采,我还保证别人也不来给你捣乱。大栓子气乐了,我大栓子在大松本地开矿,我还要交保护费,玩闹呢。
这场大战,来来回回打了好几次,两人互不服气,不停集结力量,到了后来,几乎成了松叶县和松仁市两大社会之间的较量。最后一次大战就在骆驼矿不远处,一座大杆子山下面打的。杆子山是挖煤出来的废石料堆积的,有煤矿的地方都有杆子山。
据传闻,当晚双方集结的人加起来有三百多号。一般百人以上的仗很少能打起来,因为一旦动手,伤亡太重,双方都要慎重考虑,能不打就不打了。但是这场三百多人的大仗,真打起来了,不但打起来,还下了死手,双方除了疯狂对射,还直接往人群里扔了炸药包,死伤遍地。
周围的派出所听到qiang声,不敢过来,直接上报,松叶县公安局派人来了,远远看了一眼,也不敢过来,上报了大松,大松市连夜抽调wu警部队,wu警到场鸣枪示警,这群打红眼的人这才陆续散去。据说人跑了之后,留下遍地的伤员和尸体,到底死了多少,知道的人三缄其口,避而不提。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当时的大松市府一把手震怒,责令一定彻查到底,并亲自主抓此工作,要把该抓的都抓起来,该枪毙的都枪毙,彻底铲除本地黑恶势力。一把手日理万机,说主抓,实际是由市府秘书长亲自办理,当时的秘书长就是平城大哥。当然那时候他还没有这个外号。
平城大哥的思路和领导的思路并不一样,而且在办理的过程中,他逐渐用事实说服了领导,让领导的思路由最初的严查,变成将事件压下去。平城大哥给领导进行了分析:咱们大松辖区内,□□抢矿,死了这么多人,咱们处理的再好,后续打击的再严,能说明咱们管理的好,能说咱们社会安定吗?能比的上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吗?上报上去,省里会因为您处理的好认为您工作做的好吗?那肯定是不可能,所以不如压下去。领导说,这么大事儿,怎么压下去?平城大哥说,我来办。
事发后,大栓子和老狼也是如坐针毡,有人给大栓子出主意,让他跑外地躲躲,大栓子没走,走了所有的一切就都没有了,他选择了找人运作。他找的人级别也不低了,那些人都紧皱眉头,说这事儿没办法了,惹太大了。就在大栓子无计可施的时候,他媳妇娘家村里来了一个人,这人说,他有个平城子的亲戚在市里当官,想见见大栓子。大栓子心中狐疑,立刻跑去他媳妇娘家村里,见了这位平城子的亲戚,大栓子当时称呼他为“平城大哥”,从此秘书长有了江湖诨号。
那天平城大哥和大栓子怎么谈的没人知道,但是从后面的事儿可以猜出他们的谈话内容。平城大哥也找了老狼,那段时间,两个人也不打了,到处散财,安抚死伤,安抚村民,安抚受了惊吓的各级官员,在平城大哥的协调下,事情真的被压下去了。没有互联网和智能手机的时代,此事被作为一场普通的深夜斗殴,逐渐被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在花了接近千万之后,事情平息了,大松也没有上省里报,平城大哥不但白道上平息了事件,还给大栓子和老狼主持了利益分配。平城大哥说,大栓子分老狼百分之十。大栓子不愿意,老狼也不愿意。平城大哥说,“不行是吧?那你们接着打。”于是大栓子和老狼只得接受了这样的条件。从此平城大哥,成了他们的大哥。
平息此事不但让平城大哥在大松□□上立了威,也成就了平城大哥的仕途,领导十分赞赏平城大哥的办事能力,大为重用,随后几年,平城大哥历任了市长助理,副市长,在今年升为一把。
凡够得上级别的社会大哥,平城大哥都有一交。听说其他城市□□有争h道一把大哥的,大松没有。就连那么傲气的老狼,有人恭维他,“您得算咱们大松一把社会大哥了。”老狼都要骂一句,“狗屁,我算个屁一把大哥。”如果有人跟大栓子说,“您是一把大哥。”大栓子就哼一声,“哼,我也有大哥。”
平城大哥交社会人并不是因为平城大哥喜欢社会人,而是因为大松的社会领袖多是矿业老板,没有矿业,大松的经济就少了一角,没有社会大哥,大松的矿业就少了一角。关于九十年代的大松矿老板都是h社会这个问题,也不是因为矿老板都喜欢混社会,而是只有混社会的才能当上矿老板。没有煤监局,没有安监局,连国土资源局都没有,太多的事情都没有规矩,没有正常途径可以解决,只有地下执法。
试想如果当初平城大哥不是用压事儿的方法解决,而是按照领导最初的意思严惩不贷,那么大栓子被处决了,老狼被处决了,大松市的社会就太平了吗?太平不了。矛盾的本源还在那里,没有了大势力的制衡,小势力也会崛起,群雄逐鹿,战国纷争。平城大哥采用的是另一种治理方法,以黑治黑。他亲手培植了大松的□□力量,并利用他们治理这个城市。比如,最近刑事案件增多,他白天叫公安局长来谈话,晚上叫社会大哥来开会,比如最近要争创文明城市,省里来人视察,全市各部门都做准备,社会大哥们也必须消停几天,期间禁止一切火拼。
平城大哥有这个能力,一句话禁止所有社会火拼,后来平城大哥走了,就没有人有这个能力了。大松是平城大哥的福地。平城大哥前后在大松当官几十年,深耕苦耘,树大根深,统领黑白两道,日审白,夜审黑,在整个大松说一不二,拥有绝对的权威,直到升任省部离开大松,直到若干年后落马。
时至今日,平城大哥早已落马多年,大松市民对他的评价仍是褒贬不一,有人说,事实摆在那里,平城大哥一走,大松经济就没了往日的辉煌,也有人说,平城大哥,毁了大松。
此时,平城大哥升任大松一把,社会大哥们也正如日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