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棺材盖顺着棺材的边缘慢慢上滑,滑到了棺材中间的位置停了下来。
盖子起落溅起的灰尘慢慢的平息,但却一点都没有落进棺材里面。
老夜瞅准时机从远处的飞箭上飞了过来,稳稳地踩在边缘翘起的棺材盖子之上。
这一飞一动之间没有一丝风带动一粒灰尘扬起。
棺材的品质一般除了去帝王将相的坟冢里面看,其实还有的地方能跟这些天下掌权的人所拥有的棺材品质一样媲美,那就是这些先民的村落里。
祭司掌权的村落里,信仰是至高无上的,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能敌得过信仰的力量,就算拿他们的命来当筹码都不行。
老夜的脚稳稳地踩在棺材盖子之上,似乎是为了解气还多加了几分的气力。
他知道,这祭师刚才说的不过都是玩笑之语。
眼前这口棺材是用尽了天下的舍利,再用秘法融化拼合打造而成,除此之外,还融合了千百年信仰的先民的自愿奉献的血进行浇灌,天下至宝也不过如此了,并不是他随便做的这些飞箭就可以随意扎透的。
祭司说的没错,两个人认识几百年了,从初次相见,两人就大打出手,这几百年几次的见面里,没有一次不是从老夜的飞箭飞出开始,被棺材弹开结束的。
但很可惜,他的利器却从来扎不透那棺材的表面,甚至连个印痕都没有留下,老夜的生前也是鼎鼎有名的人,他的生前被人称之为器王,他所作的利器哪个不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却没想到在死后的世界里遭受了如此大的挫折。
然而,老夜却并不想停手。
他生前可以做那么多举世留名的神兵利器,那他死后肯定也是可以的。他这样想。
争斗永远是不停歇。
祭司本是女生男相,是天生适合做祭祀者的人。
在身体血脉里流有巫力的人多多少少外貌与行为都会与常人有异,那是他们因为继承巫力而作为交换的报酬。
其实按祭司跟老夜所说的事情来看,她的样子已经算是在她众多前辈里正常的了,但多少面貌还是有了那么一点点的不同,以至于在她小时候还没有觉醒之前都被部落里的人当做异类来看待。
但当听到她说部落里的上上任祭司是个鹿头人身的样子之后,他觉得她的问题小多了。
老夜其实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忌惮眼前这个这个人的,在与她相处的几百年间,他除了知道这丫头是个话痨之外,多多少少还是会被她的各种手段所惊吓到。
使用秘法让鬼魂肝胆寸断,求死无门都是家常小菜,而将鬼魂重新融化成一滩看不见摸不着的如同空气一般的事物,却是最让他心惊的事情。
但这些都没有触发过鬼市中的绞杀大阵,因为那些鬼魂并没有离开这座暂时居住的场所,而是永远的变成了融合在这里的无主之物,这就不算违反了鬼市的禁令。
因此,在相识的这几百年里,他都没放下过任何的戒心。
看着从远处飞回来的老夜,祭司似乎又打开了她的说话模式,她开始一刻不停地向他说着她这段时间里的各种遭遇,但只有她一个人在不停的说个没完,而旁边的人只不过一直冷脸的看着她。
江离是个急脾气,她实在是受不了这么的墨迹,她早就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刚才高度的紧张让她的头脑现在有些隐隐作痛,她好累好饿,现在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吃顿饱饭,睡一场大觉,不想再参与这些事情。
她实在是忍不住了,悄声的向着谭砚问了一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那带吃的了没有?”
她捂了捂肚子,可怜巴巴的望向谭砚。
此时已经不知道距离他们来到这里有多长时间了,这里没有用来计时的东西,就连太阳、月亮和星星都没有。
因此,两人只能估算了一个大概的时间。
谭砚算了算,从两人进来后到现在为止,按外面的时间来算,现在应该已经到了第二天的午时左右了。
现在的尘世应该阳光正好,树影斑驳,人声鼎沸,热气腾腾,哪像这里死气沉沉,阴风阵阵,鬼气森森,怎么待都觉得不舒服。
他从手里的乾坤戒里又取出了一大包油酥饼,那油酥饼的油已经有些浸透包着饼的外纸,看着油乎乎的。可江离不在意,她像是一匹看到了食的恶狼,两只眼冒着绿光从谭砚手里抢过了那包饼。
在吃了三四个饼之后,江离这才感觉到了心满意足,她从包里拿出了一个饼递给谭砚,可谭砚推脱了一下并没有要。他的两只眼睛还是紧紧的盯着眼前的两人。
江离或许是有了吃食之后放松了心,她见谭砚并没有接过那饼,转头便塞在了自己嘴里,边吃边说道:“我们还要在这个破地方呆到什么时候,不是说完成契约吗?眼前这俩老货究竟要说到什么时候?”
此刻的他放松了谨小慎微的心,说出的话虽然模模糊糊,但声音却大了起来。
突然间。刚才还在不停喋喋不休的大祭司一下子就停止了说话,她原本看着老夜的头机械般的转动了一下,开始死死的盯着江离。
谭砚这才知道江离闯祸了,但现在捂嘴已经无济于事,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句话惹到了眼前这位爷,现在他只能让江离先闭嘴,看看对面要对她们发出什么责难来。
“破地方?”
这一句话像是不知道哪里触碰了大祭司的逆鳞,她刚才友善的眼睛此刻变的锋利无比,若是眼色能杀人,恐怕此刻江离早就被她杀了个通透。
江离向四周张望着看了看,这原本就单调的房屋此刻被纸灰遮盖的严严实实,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少了光彩,他哪里说错了。
刚想要辩驳几句,却被谭砚眼疾手快的捂上了嘴,只听他轻轻的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的小祖宗,你快别说了,你没看到对面都要暴走了吗。”
大祭司顺着刚才江离看过去的目光往四周看去,与江离不同,她觉得周围的一切都要美极了。
那漆漆的黑覆盖在房屋的屋檐上形成了一层雪被子,屋顶、地面、檐廊,爆发出一个又一个的小鼓包,看着厚实绵密。
多美啊,这黑色。
她记得从出生开始看见的都是白色的雪,一年四季都是被皑皑的白雪覆盖的山、树尾的发梢、大地、房屋,就连喝出来的气都是白色的。
她不喜欢。
她喜欢黑色的雪,她一直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够看到黑色的雪,她还喜欢红色的雪,那个颜色也是极美的,在她长长的生命里,她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做的那几场红色的雪,而她最后死时那场鲜艳欲滴的雪才是真正的美丽。
而这黑色的雪,也是她死后才想象出来的东西,可惜这里是鬼市,死去的灵魂没有红色的血液,要不她真想天天欣赏那样美丽的景色。
但现在有人竟然对着她爱的东西说不喜欢。
刚才还一脸笑意的祭师此刻突然收起了笑脸,那脸十分冷静,但不知道冷静的背后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腥风血雨。
乾坤戒中放的遮魂草已经被谭砚引动了起来,遮魂草是他们用来保命的最后一件武器,一旦点燃,无论身处何处,任何鬼怪都会感受不到任何的气息。
若是眼前的人突然发难,那他便立刻将遮魂草点燃,带着江离逃离这个地方,但是生是死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时间在慢慢的流逝,谁都没敢动。
可突然,原本应该愠怒的祭师脸上突然就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哎呀,我都忘了,你们一定就是从入口那里进来的契约者吧,怪我怪我,我忘了让人去接引你们了,走走走,先到我那里去休息一下,我们顺便商讨一下契约的事情。”
这突然的转变让谭砚和江离此刻有些摸不着头脑,眼前的人似乎转变的也太过快了些,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在她的笑脸之下一下子就缓解了不少,可谭砚还是没敢掉以轻心,他怕这笑脸背后是更深的暗流涌动。
可老夜在看到大祭司的笑脸时那颗悬着的心却放了下来。
他害怕的就是刚才大祭司收不住脾气对着眼前的两人突然发难。若是真的那样,那他们之前定的的计划估计就全泡汤了。
不过他也有点惊奇眼前这人突然的转变,那喜怒不定的心思和神情,这几百年来自己也只仅仅摸透了一点,那便是不能对她喜欢的东西说“不”。
那是她最大的禁忌,这禁忌若是被触碰,那真的会造成这一片空间的天塌地陷。
可现在,她竟然没有为了这样一个禁忌来责难对面的人,这让他心里不知不觉间便隔阂了几分:
她的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谭砚站在原地,拱了拱手,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之上,伏低做小是不会出错的事:
“那还请阁下能否撤了眼前这些。。。。嗯,黑色的雪”看刚才的情景,叫雪还是稳妥一点。
“这雪漂亮是漂亮,但实在厚重了些,我们两个人的道行还是不太够,在这其中行走可能有一些困难。”
他隐约有些猜到了刚才这人生气的原因,想来她不喜欢别人不喜欢这黑黑的东西,只能硬着头皮夸一下试试了。
果不其然,是对的。
祭师手中的拐杖又在棺材中轻轻敲击了一下,那黑灰色的纸灰就像是自己有了生命一样,但并没有完全的消失,而是单独给谭砚和江离两人让出了一条路来,两人顺着打开的路跟着祭司一起走远了。
若是两个人但凡有一个人好奇的回头就会发现,那些原本厚重的纸灰正在自己向后撤散而去,像是有生命一样。
他们所过之处的地面都变得坑坑洼洼了起来,老夜那柄没有收回的扎入地面三寸的飞箭,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堆烂泥瘫软在了地上,而原本坚实的房屋瓦片现在也变得灰尘扑扑,痕迹斑斑。
只是不一会的功夫,眼前这场景似乎又变了一个样子。
完整如初。
刚才的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只有地上那柄飞箭的残骸还提醒着它是真的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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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刚才闯祸了。
他不管不顾冲的太急,完全没想过这个墓室里会有机关这回事,现在好了,整座墓都开始塌方了起来。
一炷香前。
四九在这个昏暗又有些明亮的环境里回过神来,他看着那些被钟的微光照射的珠宝,瞠目结舌。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宝物,还有很多他说不上来名字的东西,这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李通古从墓室的左手边望去,
“嗯,西周的鼎,爵,呦,连夏朝的绿松石都有,他这是挖了谁的大墓,陶俑,还是彩的,在这环境里保存的不错了,还有一套编钟,”
那是整套的编钟,其实要是放在平常应该也是十分显眼的,只是可惜这座墓室里的那座铜钟真的太大了,完全掩制住了它的光芒。
“珠宝翡翠,也都不是稀罕物了,古玩字画,你不是搞笑呢,这环境,几千年的东西存得住嘛?这箱子?”
“我先过去看看,你别进来,叫你进来再进来。”
看到箱子的一瞬间,李通古的右眼皮跳了一下,一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箱子就是很普通的寒玉箱,通体温润,不过这么大一块寒玉只是雕刻成了一个用来装东西的箱子,怎么看都有点暴殄天物。
李通古好奇,那里面究竟是什么宝贝,能用的上这整块寒玉箱子来装。
但一打开他就傻眼了。
是一个人。
不,应该说是一个粉雕玉琢的玉人。
他知道谭砚是疯的,但他居然不知道谭砚是这么疯的,难怪这几百年里,南海海难频发,天气突变的那样的快,居然是他将那的阵眼给取来了。
这阵眼应该原本在归墟云鲸的肚子里的,只要有阵眼在,一般可保海上船只运行无难,也可以让南海无风无浪,让那些依海为居的人不说安居乐业,起码也算是能够填饱肚子。
可他却为了姜菀,不顾天地法则,强行取出。
那旁边还有几个箱子,他心里有些发颤,不敢过去伸手打开。
蛟龙的内珠,不死树的树心,泰山的渡石。。。还有许多,李通古却不敢再掀开任何一个盒子了。
谭砚啊谭砚,你究竟是真的喜欢姜菀,还是只是你心中的偏执呢。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又想到他们这些人又何尝不是跟他一样的偏执呢,只是他偏执的真的有些许变态了。
“你看什么呢,看的这么入神,有什么好宝贝。”
四九看到李通古一个一个将那些盒子打开,又一个一个合上,他好奇,那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能让他的手颤抖成那个样子。
他完全忘了刚才李通古对他的嘱托,大踏步的便走上前去。
“你别动!”
李通古再提醒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下面被下了回声符,跟刚才墓道上的一样,一体连珠,只要两边的回声装置都被激发,整座墓穴就会开始自动摧毁。
就算是衣冠冢,也不能打扰姜菀的安歇。
所以李通古刚才压根就不是走过来的,他是脚不沾地,飞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