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志怪 第17章 回头路

江离和谭砚跟着前面的棺材不停的向前赶着路，那路似乎没有尽头，一直不停的往前延伸，路的两旁连个建筑都看不到。

起初，两个人还能看到一些稀稀拉拉伫立在两旁的住宅，渐渐的连住宅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些枯树在道路两边张牙舞爪。

那棺材走的速度十分适中，似乎是故意拉开的距离。

棺材上的两个人，目光都死死的盯着前方的路，也不交流。就连刚才还十分话痨的大祭司此刻也略显沉闷，一点都看不出她刚才的能言会道。

这路似乎有问题，不，准确的说，是这时间有问题。

刚开始，谭砚和江离见到老夜和祭司的时候，这天还是稍微有一些亮光的。

虽然跟鬼市之外的阳世的光没有办法去比，但好歹还是亮着的。

但慢慢的，随着几个人的不断前进，这天色似乎开始暗淡了下来，而且是速度极快的那种，似乎是一眨的功夫，这天空就开始跟泼了墨一样，变得漆黑一片。

那红色的棺材也不像两个人初见时的那样安静。

在不断的行走之中，带着些许的嚎叫，但声音起初并不十分的大，这嚎叫声就像是速度太快划破空气发出的声响，又像是凄厉的喊声，这喊声你若是仔细听，便会发现里面好像有不止一种声音。

但江离和谭砚两个人太累了，他们无暇去估计这棺材发出的声音有什么不同。

因为法力消失了的缘故，他们跟着眼前的两个鬼不知道走了多长的时间，两人都开始逐渐上气不接下气了起来。

这已经是许多年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了，自从他们有意识开始，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

谭砚现在真想有种冲动，就这么立刻的躺在这里一动不动，管他天塌不塌，自己死不死，就这样一直躺着就好。

就这样想着，他转头去看了看江离，发现江离居然早就已经不动弹了。

她此刻就像是一条死狗一样，瘫倒在地上，任凭谭砚怎么拖都拖不动她，都说死人是最重的，谭砚觉得现在的江离跟死人也没什么区别。

索性到最后他也放弃了，学着江离的样子，在旁边找了一棵树靠了上去。

前面走的两个人心里还在各自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突然，载着两人的棺木“哗”的一下停了个趔趄，差点让没有丝毫准备的两个鬼魂飞了出去。

两人一转头这才发现，原本还能保持正好距离的谭砚和江离此时已经摆烂的停在了路中间，江离更是已经累的睡了过去，而谭砚此时也已经大汗淋漓，他手中的骨扇让他扇的呼呼带响。

老夜和祭司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但这样的事情他们看到太多了，倒也没有太过的惊讶。

只不过让他们两个人比较无奈的是，之前来过这里的几个人，起码会为了自己的面子，愣是走的自己晕倒了才被他们扛到终点，而现在的这两个居然就这样的明目张胆的倒头就睡，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这狼狈样子被人耻笑。

也是，事情完不完的成还没有到终点之前，谁都不知道，谭砚和江离也不知道下一秒他们的是否会落下个连灵魂都没有的地步，逢年过节连烧的纸钱都没处送去。

可看着这两人，祭师也没有办法，她不能重新回去，这条路叫回头路，来与去都只能一条路走下去，中途不能回头，若是回头，那他们的下场就是魂飞魄散的结局，变成滋养回头路的养料，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因此他们坚决不能走回头路。

江离和谭砚在这条路上走的十分吃力，也都是因为这条路上的封印的原因。

它会封印外来的力量，但只会压制住那些不属于这里的力量而已，并不会对他们本身造成什么影响，只要走出了这条路，身上的禁止就会解除，因为这条路本身就只是为了魂灵设置的。

其实这条路的尽头才是整个鬼市最开始的地方，江离和谭砚来的那个入口，只是这鬼市中东南西中的其中一个小入口，每个入口的前面都会有拦路雾和因果桥建立在那里。这些入口是给那些误闯者留的障碍和机会。

而这回头路就只有这样一条，只有魂灵才能进入。这条路就是为了让进入鬼市的魂灵能够安安心心的接受自己的身份，不要为了一时冲动而失去下一次转世投胎的机会。

路的尽头是回头路的起点，也是魂灵们的终点，那边的石碑上会清清楚楚的刻着‘回头路，勿回头’这样一句简短的话。

这是警告也是劝诫，放弃前路，不思过往。

但永远会有鬼魂不信邪的从回头路向回跑去，变成那永远没有下辈子，没有人悼念的残渣。

其实也不怪那些魂灵们会害怕，想要重新回去，这条路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它很长也很短，平心而论，有的魂灵要走很长的时间才能走出这片阴森恐怖又十分寂静的小路。

这条路的两旁竖立着一颗颗奇形怪状而又枯死的树，漆黑一片，似乎都是被大火烧过的样子，树下堆满了黑糊糊的碎渣。

魂灵没有嗅觉，若是他们有嗅觉应该会闻出那碎渣上焦臭的味道，若是谭砚知道自己脚下的碎渣是什么，想来他也不会想那样的靠立在那颗大树下，应该会更愿意跟江离一样躺在这条路上昏睡过去。

一只乌鸦在黑夜的掩盖下从头顶上飞过。

两只乌鸦从头顶上飞过。

……

谭砚和江离两个人休息的时间太过漫长，反而先让来接他们的人率先沉不住气了起来。

老夜瞅了一眼一旁正在打磨她那根溜光水滑的骨头手杖的大祭司。

那根骨头其实早就已经被她打磨的十分光滑了，只是对着这样爱不释手的东西，她仍觉得不够，还是想要继续让它变得更好才行，因此她丝毫没有看到老夜对她使得眼色。

老夜无奈的叹了口气，心里想骂人却又无处宣泄，他觉得似乎这四个人里他才是那个局外的人。

发现自己的暗示撞在了南墙上，老夜深吸了一口气，若不是还要靠着眼前这人将后面那两个小家伙弄到那个地方，他是绝对不会同眼前这样变态的人再多打上一丝交道的。

就算是至交好友也罢，这么多年来他还是没有适应这位大祭司癖好的古怪程度以及变态程度，每每想起来她那些奇怪的爱好都会让他感觉不寒而栗。

可偏偏她对自己又没有什么敌意，或许说他没有感受到敌意。

因此他们才能这样平安相交了几百年，几百年啊，一眨眼，自己也已经死去了几百年之久，想来那原本人间的好友和家人们也早就化作一抔黄土转世投胎去了吧，只有自己还在这里苦苦挣扎，转世不得，求死不能。

老夜装作不经意的咳了一下，开口说道：“差不多该让后面那两人上来了吧，他们时间也不多了，再拖下去，恐怕进入须弥之境的时间就不多了。”

大祭司恋恋不舍得从她的骨头手杖上抬起眼睛，看了看老夜，冲他嘿嘿笑了一下，伸了一下懒腰，也不回头，只在虚空中凭空画了一个圈。

圈内伸出两根长长的触须，触须听话的向后面两人伸展了过去，一个系在了脚脖子上，一个系在了想要躲避它的手腕上，一用力，将两人拽的飞了起来，前面的大祭司也不管两人的情况如何，指使着那已经停下来的棺材继续向前飞驰。

果然用飞的就是要快上许多，刚才还感觉十分漫长的路，在飞的过程中进展的飞快，只不过感觉这条路上的时间变化的更加快速了，刚才还是微微擦黑的亮光，此刻却已看见了月上梢头。

只是那两人一个在熟睡之中跟着飞，而另一个拼命的想要挣脱那个绑缚在自己手腕上的鲜活的触手，丝毫没有去注意到一旁一轮血月的存在。

似乎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前方的拖拉便停了下来。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刚才绑缚极紧的触手，此刻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突然便撤下了绑缚着他们的缠绕。

两人身上的法力都还没有恢复，尤其是江离还在熟睡之中，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下子就从半空之中掉了下去，摔了个狗啃泥，刚才还在睡梦中的他现在更是懵了。

谭砚那边的情况能稍微好点，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见他从天上一个掉落，向下打了个滚后又站立了起来，只是刚才着力的方式有些不对，现在走起路来却是一瘸一拐的。

江离从地上爬起来，打着哈欠，擦了擦迷离的眼睛，走到谭砚旁边，看着眼前谭砚的脸上这黑一块，白一块的样子煞是好笑，丝毫不知道现在自己的整张脸比谭砚还不能看。

谭砚看了看眼前江离灰头土脸的样子，他才知道灰头土脸现实中是什么样子，一时也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过了一会，他强忍住嘴角的笑意，一瘸一拐的跟着前面还在等着自己两人的老夜和大祭司走了过去。

两人狼狈的样子让等着的两人都咧大了嘴巴，尤其是大祭司，她看着江离那满脸黑灰的样子简直就要笑的在地上打滚了，而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老夜脸上此刻也挂了强忍的笑意，可他并没有继续笑下去，而是深吸了几口气将那笑意又咽了下去。

谭砚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地方跟刚才那条路的周围完全不同，他们几个人似乎已经是出了刚才那条小路了。

那路的周边树立着一块十分巨大的石碑，巨大的，一个仿佛能从很远的地方便能看到的石碑。

但谭砚想了想，这整条路上，他似乎并没有看到过前方这醒目的石碑在路的尽头出现。

他猜想，看样子这路应该是下了某种禁法，外面看不到里面的事情，而里面也看不到外面的人物。

“回头路，莫回头，莫走来时路。”

谭砚微微点了点头，这字似乎勾起了他记忆深处的一些触动。

“莫走来时路吗？”

“这条路为什么叫回头路，却不能回头？”江离向着老夜和大祭司问道，他感觉十分的好奇。

“回头路，莫回头，前世尘缘了，来世莫徘徊。”

江离瞪着他的两颗大眼睛看着给他回答解释的大祭司，对于这些俗事，他向来不懂，可感觉他们的解释也没有说什么人话，她依旧是不懂。

“小姑娘，等你什么时候经历了你在人间的八苦，然后有机会走到这鬼市的回头路的时候，你就懂我刚才话的意思了。”

江离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她还是不懂。

路的不远处有着一个巨大的石门，那石门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静悄悄的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两人没有鬼眼，若是有的话，此刻应该能看到十分有趣的情景。

那是道鬼门，门口排列着几条长长的队伍，那队伍一直从鬼门的里面延伸到回头路里，队伍的魂灵一直在不停的增加，减少，增加。。。。。。似乎那鬼的数量从来没有变过。

时空造成的扭曲在鬼市里开始又变得繁重了起来，这鬼市之中接纳的亡灵开始越来越多，不再是偶然触发时空错乱的漩涡到达的地方，这里似乎成了冥界的另一个中转站，成了另一个冥界分界。

“哗”的一声，原本在谭砚和江离两个人眼中看来十分空旷的鬼门里，不知怎么的，竟然吐出两个活生生的人来，谭砚看的清楚，那真的是跟自己两个人一样的活人，还喘着气呢。

老夜和大祭司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这两个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连他们都不知道。

“我说了让你别动，别动，你就是不听。好家伙，咱俩差点死在那。”

突然闯进的两个人就像是没有看到近在咫尺的四张面孔一样，毫无顾忌地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就仿佛是刚才经历了一场长途奔涉一样，连气都有点喘不匀。

“我。。。我哪知道，你。。。你都没早点跟我说。。。。你早点告诉我。。。我不就知道了。”

李通古适时的闭上了嘴，确实是，他要是早点跟眼前这个呆子说那下面下了禁制，两个人也不会这么的狼狈，着急忙慌的便从鬼钟的入口跑了进来。

也不知道这鬼钟里的禁止是怎么下的，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鬼魂一直在追着他们跑，要不是怕触动这鬼市里的生杀大阵，他倒是不惧怕那些鬼魂，他只是不懂，为什么会在那条路上遇到如此多的魂灵，他们就像是没头苍蝇一般，逮着生人就不肯放手。

还好两人跑得快。

“那个，话说，两位，你们休息好了吗？”

听到头顶上说话的声音，李通古和四九这才反应过来这里还有其他的人。

他俩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整理了整理衣服，看着面前的四个人。

“李兄！”

“你是？谭砚？江离也在。”

“你怎么在这？这位小兄弟是？”

李通古当然跟谭砚和江离认识的，就算是之前不认识，那他自己也会搭一个台子认识一下他俩。

“这是青云山的四九道长，别说了，我们真的倒了八百辈子血霉了。”

就好像终于遇到了能够吐槽的人，李通古添油加醋的将他们的事情讲给了谭砚和江离听，当然他刻意隐去了姜菀的墓室那一段，就连频频想要插嘴的四九都让他拦了回去。

听到大漠的时候，谭砚的眼皮跳动了一下，但他连忙在心里安慰了一下自己，不会这么凑巧的，他们就跌进了姜菀的墓室。

这边还在继续的喋喋不休，而另一旁老夜和大祭司却一脸防备的看着新到来的两个人，还有那人怀里的一只黑猫。

这几个生面孔在他们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从两个人不知道的角落里进了来，这是第一次。

而凡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谁知道这些人是敌是友，而这座鬼市又是否会有其他的地方像这样的漏洞让他们钻进了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