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第二天,林不晚退掉酒店坐上飞机。
可惜天公不作美,她刚到没多久,天上就飘起了雨丝,冷风一吹,冻得人瑟瑟发抖。
街上更是人烟稀少,一上午都没一个客人。
她回来路上淋了雨,到家时头发都湿透了。冲了热水澡后觉得脑袋昏沉,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感冒,翻箱倒柜才找出一包没过期的冲剂,喝完后精神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
她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嘱咐林易今天可以早些关门,而后昏睡过去。
房间的遮光窗帘很厚,屋里很黑。
再睁眼,雨停了。
被子十分厚重,林不晚睡醒后才觉得热,身上也捂出了一点汗。好在头不疼了,老一辈捂汗的说法可能并不是空穴来风,她暗暗想。
她走出卧室时,整个屋子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客厅也很黑,她没开灯,走到沙发坐下。
手机屏幕亮起时,猛地晃了她一眼。林不晚连忙调低亮度,睡前她开了静音,不知道有没有人找她。
她手指一滑,看见了梁池的未接来电,三个小时前。
还有微信的信息,开头是她登机前发的。
【梁老师,我回来看花了,马上登机。】
约莫过了半小时,对面才回。
【梁池:好,路上当心。】
这条信息她下飞机才看见。
后面的看时间大概是电话没接通后发的。
【梁池:没接电话,今天很忙吗?】
【梁池:我下午还有一堂课,可以来帮帮忙。】
……
【梁池:买了几种常用的感冒药,你醒了可以给我回个电话吗?】
林不晚逐条看完,退出聊天界面,发现林易也给她发了信息。
【林易:姐,梁老师下午来找你,我跟他说你有点不舒服。他给你买了药,我放在电视柜的抽屉里了。】
林不晚看完,立马起身往电视那边走,拉开抽屉果然看见了几盒新的药。
她点开那个未接电话,回拨过去,对面接得很快。
“喂,听得清吗,梁老师?”
对面没说话,有拉椅子的声音,几秒后听到他压低了嗓音。
“听得很清楚,”梁池顿了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林不晚无声地笑:“我睡觉前吃了药,这会儿差不多好了。”
“那就好,那你……”梁池的话被上课铃声打断,同办公室的老师没注意他在打电话,路过时还大声和他打招呼。
“你还在学校?”她有点惊讶,毕竟梁池最初帮忙代课的老师回来后,课少的天,坐完班就会回家,或者来找她聊聊天。
“突然有点事,你刚睡醒吗?上次你回来推荐给我的那家面馆,我去吃了,很好吃。”梁池望向远处操场,眼神却没有落点。“我刚好没事了,要不要出来吃点东西,就那家的汤面?”
“好啊,那我们一会儿面馆会和。”
“不用,我现在来找你,我们一起去。”梁池站在走廊,只穿了件毛衣,几句话的功夫,从室内带出来的热量被寒风吹散。
“离得很近,我马上就到。”
梁池说完挂掉电话,快步回办公室把外套穿上就向外走,匆匆同还留着的那个同事点头作别。
还没来得及回一句话,梁池就已经顺手把门带上了。随后空留这位老师看着紧闭的门扉,一时有些凌乱。
所以梁老师今儿个走了又回来,干坐到现在又着急忙慌跑了?奇奇怪怪的。
现在室外的温度只有七度,梁池走得很快,夜风吹在脸上像扑了一层冰。院子的铁门锁着,他在门口停住。
他把冻红的双手放进外套口袋里,早前冷透的毛衣还没捂热,这会儿身上又冷又热的,却没心思管这些。
林不晚下来的时候看见他人已经站在门外,不自觉加快脚步,掏出钥匙把锁打开,正要去推门,被抢先了一步。
梁池抓住门锁的那块铁板,示意她往边上退开后往里推门,等她站出来后又往回拉好,等着她锁门。
“走吧。”
这会儿已经七点了,天气冷,大家都不乐意出门,面馆里只有他俩。
刚把感冒的劲压回去,林不晚也不敢放肆,跟着梁池点了碗鸡汤面。
吃第一口的时候,她其实有点被惊艳到,鸡汤浓郁鲜美,她极少吃这么“清汤寡水”的面条。
没多久就吃掉了小半碗,结果过了新鲜劲,那点挑食的毛病又悠悠地冒上来,每吃一口都感觉鸡肉和鸡油那股又腥又腻的味道霸占着她的口鼻,令她直犯恶心。
不过林不晚虽然挑食,却没有浪费的习惯,只在心里默默吐槽。
早知道就算不敢吃辣椒,也该点个香菇肉丁什么的。
她正小口小口同面条作斗争的时候,店里又来人了。
是一同进来的俩人,应该是熟客,一进来就坐在后面那桌要了两碗面,林不晚正好背对着他们,没看见其中一个人的视线在梁池身上停了一瞬。
梁池也瞧见了,是有些眼熟,猜想可能是同校的老师,开大会碰见过。
那俩人等面的功夫闲聊起来。
“过两天那个活动,领导说要搞什么录像,平白多出来一堆活。大冬天还偏要鲜花,就那么点钱,一天天要求这要求那。”其中一人坐下便开始抱怨。
另一人显然有所顾忌,安抚着同伴:“你不是已经在学校边上那家店下了订单嘛,不用运费还听说是校友给打了折,这边都乡里乡亲的,你少在外面说这些。”
“你说那个花店啊,说实在我之前去的时候还想着能见见那老板呢,结果就一个小伙计。”说这话的那人,语气实在算不上友善。
原本吃完安静坐着的梁池眼皮一抬,先是往旁桌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发现林老板根本没受影响。
先前劝阻同伴的那人闻言疑惑:“你见人家老板干什么?”
“你才来不知道,我听我爸说的。那家店的老板就是我们镇上的人,原本那里住的是她亲叔叔,去年直接被她闹进了局子里,就为了争房子。”
“明明是一家人,闹得那叫一个难看。听说那女的以前在这儿读书的时候,还是她叔叔管她吃穿,白眼狼一个。”
“都是亲戚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一个女人不要脸面都要房子。”
那人说到这里,已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梁池听得直皱眉头,林不晚却终于慢条斯理把面吃干净了,说:“吃好了。走吗?”
她起身,长条的木板凳在地砖上拖动时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还在聊的那两人齐齐往这边望过来,和林不晚对上视线。
最吵嚷的那位收了表情,对视的瞬间极有礼貌,朝她点头微笑后才把头扭回去。
出面馆门,拉开塑料门帘的瞬间,外面寒风依旧。
走了好一段路,梁池都没说话,只默默关注着林不晚的神色。
吹了一阵风,林不晚的耳朵有些红,她把身上的围巾往上拢了拢,盖住耳垂的位置。
梁池看了她一路,她并非没注意到。
面馆里的时候,听到那两人对话,梁池看起来一副生气又惊讶的样子,她的关注点就全偏到这人少见的情绪上了。
她清了清嗓,脚步未停。
“不用打量我了,我没生气,”她说罢还在笑,隔着围巾听起来闷闷的,“你看着倒比我还不高兴些。”
“为什么不生气,那人说话很难听。”和林不晚隔得不远,笑声裹着风不偏不倚传进了梁池的耳朵,他听着有些郁闷且不解。
“那你信别人说的话?”
“当然不信!”
林不晚问话时其实存了点促狭的意思,却被梁池骤然激动的声音和表情惊了一下。
“你不信就得了,管不着别人怎么说。”
梁池听完这话更是郁闷,直接停在原地,似在用沉默的注视表达自己的不认同。
她都往前走出去几步远了,才注意到身后人没了,只能往回去寻。
行,倒是没发现这位也是个闷声生气的主。
她从衣兜里把手伸出来,拍了两下男人的胳膊。
“刚才我和那人对上面,人家还冲我笑着打招呼呢。”
“你不觉得这其实挺好笑一事吗?”
“他这是不认识我,你说他要是认得我会怎样?”
这种体面人大概会尴尬地连看她一眼都不敢,林不晚见梁池听着他的话面色有所缓和,拽着人继续走。
“真认得我,拔腿就跑的也是他,他没吃饱我可吃饱了,”林不晚摊手,“所以我何必浪费心情,去生这冤枉气。”
梁池落她一步,看着她满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却有些闷,像是被石头压着。
他最是知道,风霜刀剑,人言可畏。
即便林不晚本人看起来一副豁达,浑不在意的样子,他也难过于不知多少诸如此类的恶言,在过去就如刚才那般或是更加恶劣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很快,他们走到了岔路口。
“你说你怎么这么闷呐,还不高兴呢?”
原本林不晚想着就在这个岔道口各自回家,免得梁池还得绕一段路。
看来不能就这么把人放回去了,反正还没到八点,学生还没下晚自习呢,早得很。
她伸手扯住梁池的袖子,说:“走,正好你给我发的花还没看成,和我一起回去,看看梁老师的拍照技术是不是仅供参考。”
“现在?”
“对,就是现在。”
“晚上应该看不清?”梁池被拉着都走了好久,不想打扰林不晚的兴致,委婉提醒。
“白天有白天的看法,晚上有晚上的看法,”林不晚远远看见自家的大门,松开了手,“到了。”
院子里过路的小道有灯,梁池一路跟着进了屋,看到林不晚在屋里打量一番后选中了两张刷漆木椅,两只手各提溜着椅背招呼他走前头出去。
梁池没听,调转回去,抢走了她手里的椅子。“我来,你要去哪里,我跟着你。”
林不晚握了握空了的手,梁池的动作太自然了,她都没反应过来椅子就到了对方手里。
也行。
“你搬到那几棵腊梅那儿就行,我再去拿个东西。”
梁池不明所以,只知道照做。
等了一会儿,林不晚手里端了个盒子过来,放在椅子上。
里面是带挂钩的小灯,没装电池,林不晚一手抓了两个递给梁池,不多时两人一起把这盒灯安了个七七八八。
林不晚走到树下,抬头观察,感叹道:“已经开始开花了呀。”
她把椅子拉近了点,转头望着梁池:“梁老师,麻烦你帮我扶一下呗。”
下一秒,林不晚踩上去,在树梢寻觅合适的位置把灯挂上。
手上的几个灯挂完,她甫一低头,梁池便递上来了新的。
林不晚见状挑眉,一递一接效率奇高,期间梁池的手臂一直稳稳按在椅背上,没有走神半分。
“好了。”林不晚拍掉手上的灰尘,从椅子上下来。
梁池从衣兜里掏出纸巾,弯腰擦掉了上面留下的脚印。
腊梅树上的灯错落有致,但那些灯个头并不大,大概是考虑到枝条纤细且脆弱。
看得并不真切。
“别急,不是这样看的。”
林不晚把椅子更往花树那边挪了挪,估算了一番位置。
“坐这里。”她把梁池推过去,按坐在椅子上,自个儿坐在他的旁边。
“好了,可以抬头了。”
梁池听话抬起头。
腊梅的香气如潮水般涌进他的鼻腔,灯光从疏密交错的枝条间透出来,被绽开的卷曲的花瓣盛满,透出淡黄的笔触,尚未开放的花苞如同墨点亦似留白。
两人就这么并排坐在花下,梁池那点不开心早被身边的人亲手打散,只觉开怀。
很漂亮。
此刻,他只想放任自己沉湎其中。
“如何?我说晚上也有晚上的看法,没诓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