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神山 第44章 凛火之热（一）

许是担忧雨意，山期又咳嗽的厉害，她们只能加快脚步，不过堪堪到了酉时末，几人便回到了听聆殿西侧。

见她们回来，殿内外的其他侍女们瞬间忙碌起来。

小青连忙给她更衣，又将发间的珠钗取下，只留下了树心芽簪，这是公主从收到以来便不让她们摘下的。

然后为她擦干发间的雨水“公主，您此刻便要用膳吗？”

侍疾结束了，她也感受到久违的放松，这会儿半靠在小榻的软枕上，微微点头“今日早些传膳吧，我有些乏了”

小青看她真是累极了，眼睛都睁不开，心疼道“是，公主，奴婢这便去传膳”

“去吧，小青，今日雨大，想必你们也淋着了，也快些下去更衣，我且先小憩片刻，晚膳时再叫我”

小青脸上有些不自在“是，公主”

待她们二人轻手轻脚地出去，这不算大的西侧内殿安静无声，只有熏香袅袅伴随，倒确实让她很快便生出困意。

她闭着眼假寐，怎得这太子殿下还不出现？

他今日定然是要来寻自己的，就像他马不停蹄的从凤式赶回来，绝不是为了在雨中远远隔着见自己一面，想来，是他还没认清楚自己的心。

得再帮他一把。

但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瑜之心软认输了，王后偏爱自己，陛下的态度松动，太子殿下如今红鸾星动，不周山，早晚会出手救她的，哪怕只是因为太子殿下钟爱自己。

可不知为何，她又突然想起临行前大祭司的话，还有关于母亲的种种奇怪的梦。

无论如何，山期都坚信，神路漫长，爱恨情仇都终会被时间的河流吞没，唯有王权，才是永恒。

窗外此时传来异动，是有人轻轻敲窗户的声音。

她微微叹了口气，他为何就不能在自己晚膳后再来？她这会儿确实是想休息片刻的。

不过一会儿，山期便睁开眼，起身，弯腰给他打开窗户，温声叫他“太子殿下”

这会儿的天还未黑完，周渡见她开了窗，便即刻翻身进来，坐在小榻上。

她这会儿还穿着不周山的常服，但却珠钗褪去，只留下了树心芽簪，此时淡妆点缀，相得益彰。

周渡驾轻就熟地翻过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他从凤式回来之后连自己的寝宫都未踏入，便赶去看她了，虽然她并不知道。

他喝了一口，小青她们还算是伺候得力，水还是热的“悯怜公主怎如此愁眉苦脸？”

她见他如此自在，山期还是赶紧给他福身行礼“悯怜见过殿下”

语气又带着些撒娇般的责备“殿下，您为何总是翻窗而来？”

像是觉得不妥，山期想了想，如今侍疾之期并未完全过，他若是走正门，怕又是流言蜚语满天飞“罢了，殿下今日前来寻悯怜是有何事？”

他轻点桌面，看着她，似乎与自己熟悉了，她如今都能与自己玩笑两句。

可正事要紧，周渡未回应她的疑问，只是兀自开口“母亲看来很喜欢你”

山期闻言，先是脸上一惊，可心中早就知道结果了。

瑜之认输般的话，今日他匆忙赶到西殿，都验证这种种，本就是已经有了结果事情“殿下，您已经知晓结果了？”

周渡喝了口茶，避重就轻“母亲从不与外人多言”

他轻笑出声“看来悯怜公主侍疾之功，确实是无人能比”

山期叹了口气“殿下何必如此打趣悯怜，不过只是因王后与母亲有些故交罢了”

他想起流霏讲的事，笑了笑，说道“你与你母亲，当真长得很像？”

山期思索片刻“殿下，许是吧，悯怜虽不太记得母亲的模样了，但许多人都如此讲过，就像是……嗯……”

她仔细看了看周渡的眉眼，他的眉毛很浓，像他父王，可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和梨涡却和涟霭王后如出一辙“就像是您与王后一般,笑起来的时候都有梨涡”

周渡挑眉“极少有人说我像我母亲，大多讲的，是我与父王相似”

似乎想起了什么，他顿了顿，突然凑近了些，看着她的眼睛，清澈明亮“也许明日，我会再离开一段时间”

山期一惊，侍疾刚结束，他这么快就要去褚式了？

可言语间却并未说要带着自己一起去，就算要去，他又要用什么理由带着一个山式的公主呢？

“哦？原来殿下回来不过片刻，便又要来与悯怜告别”她起身，又福了福身，像是气恼了般拉开了些距离“那悯怜祝殿下早日平安归来”

他坐直身体，山期是知道他想要她去平斩怒的，可她也未曾提及，只是这样使些小性子，也是可爱。

周渡也未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山期，她穿着这样深黑色的衣服，也是好看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要来此处，许是雨下对自己的诺言。

应该要提醒一下她，以免她这神力稀薄的身体真承受不住了。

褚式还需要她……

门外忽然传来了小青她们的声音，他未回应她的祝福，只是起身，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还空荡的桌面，传膳的声音已经逐渐靠近“悯怜公主，早些用膳吧，切勿多食，身体要紧”

山期还想再问他些什么，可周渡却已翻窗离开。

难道是膳食有问题？或者说，将会有问题？

今日临走前，涟霭王后也这样说过，让自己保重身体。

是瑜之？难道她今日如此惴惴不安便是因为在饭菜中下了毒？

她不会的，无论有没有那日下午的和平相处，瑜之对自己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也许世人觉得她恶毒，不择手段，可山期很了解她，那只是瑜之自我保护的面具罢了，她甚至还不如自己恶毒，毕竟，自己为了达到目的一直在利用别人。

还未来得及思考，外面侍奉的侍女们已经跟着小青鱼贯而入，大小碗碟摆了满满一桌。

今晚竟然如此丰盛。

瞧着像断头饭啊……

山期扫了眼桌面，这菜式太多了，多的让人起疑，究竟是谁会如此蠢笨？大张旗鼓地告知自己，这顿饭就是有问题。

而且，大多还都是山式特有的菜肴。

莼菜鸡蛋羹，缪糕，碧玉羹，四喜包，就连极其难做的百花玉露汤都有。

这百花玉露汤虽叫此名，但并非全都是花做的，只是需要早春最鲜的笋，加上当季早晨的鲜花，再加上各项名贵的药材，实为药膳，对她来说最为滋补。

山期净了手，看向小青“不周山居然有如此厉害的山式大厨？”

小青笑了笑，可她脸上却有些不自在，山期顿时明了，这毒还是通过小青下的，看她这心虚的模样定是知情，那么，便是太子殿下要顺水推舟了。

“许是公主近日操劳，小厨房这才为公主多做些好吃的滋补一番”

山期意味深长的看着这些饭菜，她大概猜到了些，有人要给她下毒，而周渡便推波助澜，既让自己中毒能有个由头带自己去褚式，又能栽赃嫁祸给瑜之。

殿下好一个一箭双雕啊。

她喝了口茶，点了点头“今日正好有些饿了，那便多用些，这才不算辜负小厨房的心意了……”

小青听着她说心意二字，布菜的手抖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

周礼和她一起检查了无数次的，确实是消神散，不过是让公主中毒后疲乏几日，就算公主用的再多，也不会伤害公主的根本。

见她手抖，山期将手覆在她手上“小青，你怎么了？”

小青摇摇头，又正常给她布菜“公主恕罪，下午吹了些风，许是有些受凉”

“那你晚上早些休息”她笑了笑，拿起筷子，夹起碟中的菜闻了闻，看起来无异常，闻起来也正常。

入口也无异常，极为鲜美。

想来只是普通的药物，伤害不了自己，不然自己真要是死在了不周山，那《荒芜志》中记载的一切都无从考证了。

周渡走的时候没关窗户，这会儿吹来的风有些大，她咳嗽几声，便放下筷子，小青连忙给她面前的杯子里添水“公主您先用些茶水”

给她顺了顺气“小荷，快，将窗户关好，公主咳疾不可再受风”

山期看着眼前这杯子，是周渡刚刚饮过，她正有些犹豫，就听见小青说“公主，水温可是不合适？”

她咬了咬下唇，只能轻饮一口“并未，只是有些咳急了”

“那便好，公主，若您有任何不适，便告知奴婢，奴婢这就去传医官来”

山期摇摇头“无事的，小青”

她确再次强调“公主一定，一定有事便叫奴婢”

山期点点头“好，知道了”

见小荷关好了窗户，山期也不咳了，小青这才放下心来，继续给她布菜。

她看着碟子里的菜肴，若依周渡之言，少食一些，她或许是无事的，演一演，装一装，也能让他找到由头带自己去褚式。

可山期并不想这样。

若是他真的顺利的按照他自己的计划去了褚式，那他一旦和褚式联姻了，自己就是再无翻身之日了。

左右不过是个死，中毒而已，自然是越深越好，她如今剩下的，也只有这条残命了。

大祭司临行前的祝词还在脑海中不断回响“悯怜殿下，您将逢凶化吉，绝处逢生，万事顺遂”

那便再赌一次吧。

用我的性命。

轻微的中毒是不够的，它也许能骗过所有人，可骗不过周渡的心。

她要让周渡心疼，愧疚，后悔。

差一点失去的，才是最为珍贵的。

山期在她们的服侍下若无其事的用完晚膳，因淋了雨，便又早早地传了沐浴。

沐浴后她倒是清醒了些，可躺在床上，却有些难以入眠。

究竟是何种呢？

殿下顺水推舟的，费尽心思下进来的毒，究竟是什么呢？

是消神散？还是奇玉草？

只希望不要太疼了，她仔细的感受着身体的变化，可调息间却无甚异常。

她躺在床上，思绪万千。

太子殿下，属于你我的赌博，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