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神山 第43章 不遂人愿

果然不出山期所料，自从那日下午在琼漪园的和平相处后，凤瑜之在侍疾之事上再也没了其他心思。

她甚至连为王后接甘露都不再去接了，只是和自己一起专心的陪着流霏。

再者这最后几日的侍疾，说是侍疾，其实也就是一如往常的和王后一同赏鱼，赏花，用膳，再陪着她说些话解闷。

可山期敏锐的感觉到，流霏好像一直都很在意青式那消失很久的韵缪公主，她几乎每日都要在瑜之口中打探一番关于韵缪的事情。

偶尔也提及自己的母亲，只是言语中带着惋惜与遗憾。

时间就这样缓慢而有序的流逝着，在这期间太子殿下也没有消息传来，结合涟霭王后的言行，山期几乎可以肯定他在凤式调查之事定是和青式有关，而且极其复杂，只是没想到居然耽误了小半个月。

不过，涟霭王后倒是对自己越发的好了，她的偏心几乎要藏不住了，她甚至能明显的感觉到，王后对自己的喜爱和对瑜之的客气。

与母亲的相似的脸，曾经是父王的痛楚，如今却是优势，涟霭王后很是珍重与母亲的感情。

凤瑜之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心中也暗暗猜想到了，就是凭借着山期母亲与王后是旧相识这一事，她也赢不了。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快到了侍疾的最后一日之时，凤瑜之几乎是整夜辗转难眠。

她感觉贴身在衣襟处的凛火之热一直在发烫，烫的她胸口疼。

今日起了个大早，她坐在妆台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苍白的脸颊上带着疲惫。

这是侍疾的最后一日了，她知道的，她不该拖着的，涟霭王后如此偏爱，太子殿下如此重视山期，他们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了，除了凛火之热之外，她没有选择了。

若是今日再不动手，回到凤城山之后，父王会是怎样的惩罚？

痛不欲生四字无法形容。

可若真的动手，山期这般柔弱，不出三日，她必死无疑。

她都知道的，可是，她该怎么动手呢？

下在她总是爱喝的茶水里？只要轻轻一抖，便可事成。

还是下在她今日的晚膳里？两殿离得如此之近，她想下手异常简单，每日膳食由小厨房送过来时都会路过东殿门口，只需要略施小计，便可轻轻洒进去。

然后便是等待，等她毒发身亡，而后自己坐享其成，成为这不周山的女主人。

她都知道的，也是可以轻易做到的，可她真的不想，也不愿。

那日下午的话还在脑子里盘旋“就这一下午，你是瑜之，我是阿期，我们就只赏赏花，观观雨”

她就这样一直恍惚，甚至忘记自己是如何到的南阙楼。

再踏入南阙楼，她更是不安。

山期有些奇怪的看着她，今日的瑜之显得有些奇怪，她整日心神不宁，甚至王后有时候问话都含糊不清，午膳更是一口没动。

难道是因为那日下午自己的态度让她如此？还是因为今日已经是最后的期限了，她觉得自己无望了吗？

直到接近酉时，她还是如此。

流霏通过这段时日和她们相处下来，只觉得两人都是极好的，山期天真温顺，凤瑜之温柔体贴，若不是她们背后代表着两个王室的利益，那一定也是如自己和沉珂一般，是极好的姐妹。

今日是最后一日了，想到周渡交代的事情也试探完毕了，她摆摆手“罢了，今日吾瞧着营善公主心绪不佳，吾也乏了，你们便先行回殿吧”

凤瑜之听到王后这话，她才回过神，侍疾，结束了。

她终究还是不忍心对山期下手，毕竟，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当她是朋友之人了。

她鼻头有些酸，说话的声音嗡嗡的“是，王后，营善昨夜许是着了凉，今日难免有些走神，惹得王后不快，还请王后恕罪”

流霏看她脸色确实不太好，眼下乌青，对她漏出温柔之色“无事的，营善，你今日好好休息吧”

又看向山期，只可惜渡儿早已做了选择“悯怜，你也好好休息，切记保重身体，看你咳嗽的厉害，我让人送去的清风露你日日都要记着喝着”

山期行礼“多谢王后关心”

这几日不周山一直都在下雨，流霏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雨中。

她们穿过长长的廊，等着侍女们去拿雨伞，穿堂的风吹过来有些冷，可凤瑜之这时候心下觉得轻松了。

这一切都结束了。

她输了。

也不过是回去再受些苦难罢了，她这一生，所遇到之事，反正说穿了，也不过都是苦难重重。

虽怪自己心软，也怪自己本就注定争不过她，但输给山期，也是值得的。

她笑了笑，释然了。

忍不住将手伸出廊外，雨水打落在手里有些疼，但她语气却带着欢喜“悯怜妹妹，看来王后与你母亲确实有些故交”

她将手收回，看着手里滴落的水，随着指缝溜走“涟霭王后似乎是更喜欢你些”

两人的侍女已经拿了伞过来，山期这几日也咳嗽的厉害，这都最后一日了，周渡还不出现，她心里有些烦闷，只是笑着说道“怎会，营善姐姐之心不可比，悯怜自是想不到王后与母亲之事”

两人的侍女给她们系上披风，撑着伞，凤瑜之突然站定在雨中，她的衣角带着湿意，微微转身看着山期，还是说出了那日下午未说的话“山期，你与你母亲，确实像极了”

她脑海里浮现的山王后抱着山期的模样，如今这两张脸几乎要重叠在一起了。

她顿了顿，又转过身去，那些雨珠大颗大颗的落在地上，凤瑜之却不再看她，只是语气平静而真诚的说道“恭喜你了，阿期”

她好像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回应，便渐渐消失在雨中，走向自己的命运。

山期看着她的背影，似乎带着决绝，山期知道，在此事上，她们注定对立的，自己也不可心软，她轻轻叹息“走吧”

瑜之认输了。

而她赢了。

小青连忙将伞倾斜向她。

回去的路上风大了许多，雨水被吹的四处飞舞，伞几乎都遮不住这雨，她和小青几人只能停在廊亭下等候雨小些再走。

她突然想起些许关于母亲的样貌，可她的眉眼却依旧模糊。

不过几百年的光阴，山式王宫里的人好像都忘记了她，就连自己，好像也要将她忘记了。

周渡站在另一端廊亭下，此处灌木丛生，黑骘在他手上就像把普通的雨伞，它被周渡握在手中，他百无聊赖的转动着，水珠飞了下去，又落在地上融为一体。

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才能从凤式日夜兼程的赶回来，又跑到这灌木丛中偷偷看她。

本以为离开她一段时日便能让自己想清楚些，可这会儿见着她了，心中却是欣喜的。

他不当如此的。

周礼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殿下，您是在看悯怜公主吗？”

他点点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她在雨幕中站着，身影纤细，周渡带着周礼将不周山上来的青石台阶走了一遍，饶是他，也觉得累，他简直无法想象，她是如何三跪九叩而来的，又是如何在经历了山式那些破事之后还是如此温柔坚韧的站在这里。

他不禁问周礼“阿礼，你觉得她美吗？”

还不等周礼反应过来，他却又自我回答“我承认，她是有几分姿色，可君子爱美乃人之常情，我不过是欣赏罢了”

周礼吃惊的啊出了声，立刻便被周渡捂住嘴，生怕惊扰了她赏雨的意境。

她和雨，为何如此相配？

可随即又将眼神撇开，将手在周礼身上擦了擦。

周礼疑惑不解“殿下，您为何有此问？悯怜公主自是美的”

他低头看向脚边的水洼“无事，罢了”

要提醒她吗？

还是就这样顺其自然的推动一切的走向。

周渡少有如此纠结的时刻，此刻却不知该不该告诉自己的棋子，她应当预防的事。

“罢了，罢了”他看向天空，叹息一声“若是一刻钟内停了雨，我便告知于她”

也算了给她之前如此尽心尽力为自己遮掩出行一事的奖励，又像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

周礼更加疑惑，殿下明明自小便会观天象，怎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停呢？

但还是顺着他的话“殿下说的是”

小青天生敏锐，自然发现了太子殿下，却见他驻足原地看着她们，怕被公主发现，也只能快速的低下头。

山期也感受到自己在被人注视，这熟悉的感觉，原来是太子殿下回来了啊，竟然如此迫不及待便来看看自己。

可再抬眼时却未发现异常，只有这瓢泼大雨。

小荷心思倒是单纯些，脱口而出“公主，您今日可还顺利”

她点点头“尚可”

“小青，明日卯时便唤我，今日雨大，明早的甘露定然不错”

小青看了看她“公主还要继续为王后取甘露吗？”

“嗯，这是自然”

“公主，侍疾已结束，此事便交与婢子和小荷即可”

她环住双臂蹭了蹭，确实有些冷“此事不可，虽侍疾已结束，但我若还在不周山一日，就要亲自为王后接取甘露”

二人见她态度坚决，也只能作罢“是，公主”

不周山的天气奇怪极了，不过等了一刻钟不到，雨居然突然地便停了，来的快，去的也快。

服侍的几人不敢耽误，怕又突然下起暴雨，便抓紧时间往听聆殿走。

周渡看着这天，这便是宿命吧，她的宿命。

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黑色在她身上也很好看，但似乎是单薄了些，脑海里莫名想起那晚她只着素衣的模样，也是像现在这样冷的发颤。

他叫来旁边的周荇，低声吩咐了几句。

便头也不回地去往天周殿。

周礼听了个七七八八，如果自己没听错的话，太子殿下居然在关心悯怜公主的衣食住行。

忍不住看向他。

周渡知道他在想什么，撇了他一眼“不要多心，我只是担忧她那病殃殃的身子垮了，那还如何与凤式唱戏”

周礼低笑“是，殿下说的是”

殿下总是这样，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