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肃所在的村庄比预想中更加偏远,易泽早上从医院出发,出租车在尘土飞扬的乡道上颠簸了近三个小时,中午才到达。
推开车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入眼就是一片黄沙,这里位置很偏,周围几乎没什么绿化,村口牌子上大大的王家村几个字已经风化的有些看不清了,整个场景格外萧索。
沙子在阳光下几乎融化,那股热气顺着脚便开始往上升腾,出租车离去扬起一片沙,易泽拿手挥开面前的尘土,抬腿向村子内部走去。
村庄内的人应该都搬走了,他走了半天都没看到一人影,砖头砌成的房屋十分破旧,有好多已经塌了,杂草长满了院落,就连陆地都是坑坑洼洼的泥土路,入目一片荒凉。
没想到西城这样的城市内现在还有这样荒凉的场景,易泽有些咋舌,走过的这一路上没有一片阴凉,此时他脸上的汗珠已经开始顺着额头滚落到下巴上,身上的白衬衫都被汗浸湿了,黏糊糊的贴在身上。
村子不算大,如果王肃还在这里的话花些时间总会遇见的,他边走边看,目光扫过每一扇破旧的房门,终于在一个路口听到了一丝动静。
是个小孩在哭。
易泽精神一振,快步循声走去,在前方路口的拐弯处,一个皮肤黝黑的小男孩半趴在地上,嘴里控制不住的发出嘹亮的哭喊,身边还有个摔在一旁的滑板车。
“小朋友,你没事吧?”他蹲下身声音放的格外轻柔,试图安抚这荒凉村子中遇到的唯一活物。
小男孩像是根本没想到这里还会有人,吓得哭声都变了调,原本嘹亮的声音一瞬间便静了音,男孩睁着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易泽,紧接着缓缓地打出了个哭嗝。
“……”
“磕到了吗?疼不疼?”他将小男孩抱起来,细心地拍走孩子身上的土。
应该是玩滑板的时候摔伤了,易泽看着小孩身上露出的部分有明显的擦伤,黑乎乎的小手拘谨的拽着衣角,站起来后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易泽看小孩谨慎的样子便不再上前,他蹲在原地,从裤子口袋中掏出一包湿纸巾递过去,“擦擦手。”
小男孩看来人不像是坏人,怯生生地接过了纸巾。
趁着小男孩擦手的空档,他试探性的问对方:“村子里的人都去哪了?”
小孩没抬头,很小声地回答道,“都搬走了。”
易泽了然,他摸摸孩子的头,“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的脸不笑的时候会让人感觉很严肃不好惹,但此时面对一个点儿大的小孩,易泽特地放轻放缓了声音,加上那张年轻俊朗的脸,确实让人少了几分戒备,小男孩渐渐不再那么拘谨。
刚要开口,就听身后一个中年大叔高声叫喊道:“小光——小光——”
“爸爸!”
熟悉的声音响起,男孩瞬间眼睛一亮,马上将易泽刚刚的问题抛向脑后,撂下滑板车踏着小碎步扑进了男人的怀抱。
男人一把接住了扑来的小孩,易泽也站起身,表情依旧是刚才那副温和样貌。
“你是什么人?”男人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人面生的人,语气里有些戒备。
他不确定这个男人的身份,不敢冒然告诉对方自己是来找人的,于是灵机一动随口扯了个谎,“我是和同学来做下乡活动的学生,刚才不小心和同学走散了,正好碰见这个小朋友摔倒了就来看看。”易泽说着还状似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他现在身上还穿着昨天方瑜买来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没有特地弄出来造型,很简单的散落下来,看着真像刚进入社会不久大大学生。
男人上下扫视了一下易泽没看出什么问题。
易泽捡起地上小男孩的滑板车,有些抱歉的递过去,“这村子真安静,”他四处张望,像是单纯的好奇,“走了大半天就碰上你们了,人都搬空了吗?”
男人拍拍孩子身上沾到的灰尘,语气漫不经心,“嗯……都跑城里了。”
“我们就先回去了。”他看着易泽,颠颠怀里的小男孩,“跟哥哥说谢谢没?”
被叫做小光的男孩明显有些怕生,他害羞地往父亲怀里靠了靠,眼睛小心地瞥向易泽,小声说:“谢谢哥哥。”
易泽俯身撑着腿看向小光:“不客气。”
目前这个男人是易泽在这个村子里碰见唯二的**生物,不能真让对方给跑了,他继续对男人说道:“叔,接我的同学过会儿才能到,我在这儿走半天了能去你家喝口水吗,天太热了实在有些受不了。”
这要求到不算过分,男人犹豫半晌还是带易泽回了家。
吸取了上回被追车的经验,一路上他都十分谨慎,边走还边观察着四周有没有人出没的痕迹。
男人的家在村子的最边缘,房子是普通平房围成的小院,相比起村里那些破旧的危房这里明显多了一些生活的气息。
到了自己一直以来生活的熟悉环境,小光明显放开了不少,刚进入院子就闹着从父亲的怀抱里跑了下去,一边喊着“哥哥”一边向屋内跑去。
天气实在太热散养的鸡都躲在鸡舍里不肯出来,男人带易泽进了房间先给对方递了一个湿毛巾。
刚在外面的时候还不明显,此时到了屋内他才隐约能听见隔壁房间内传出的微弱咳嗽声,易泽一边擦着脸上和脖颈的汗一边朝声源处的方向看去。
男人拿着水壶进来的时候正好就看见这幕,他搬来一张小板凳给易泽,开口解释,“老大生了重病,一直在家修养着。”他语气平淡,与其说不在意,话里更多的是挣扎后的认命。
他说着已经倒好了一杯水递到易泽手边。
易泽看着手中的杯子,杯中的水浑浊,杯底还沉淀着一层厚厚的白色水垢,他放在嘴边轻抿一口,“不带去城里治疗吗?”
男人也坐到了他身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去了,病情太严重,一直治不好,钱花的也差不多了。”说着他苦笑几声,“前几年光顾着做生意,也没怎么关注过孩子们,要是发现的早说不定还有点希望。”
易泽安慰似的拍拍男人的肩膀,世事难料,以前他可能不懂,但现在却深有感触,明天和意外永远不知道哪个会先来。
“没到最后总会有转机的。”
男人笑笑,“也许吧。”
房间里没空调,只有一台老旧的电风扇在努力工作着,但在极度的炎热下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他们的妈妈呢?”易泽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从来到这里到现在一直都没有看到另一位女主人的身影。
男人的情绪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波动,“走了。”
“抱歉……”易泽在心里怪自己多嘴。
手中的水一点一点被饮去,易泽和对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直到卧室的方向传来一声玻璃碎裂的巨响,男人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便立即起身冲到屋内,易泽也紧跟其后。
房门被一把推开,露出了屋内的全貌,被单充作窗帘将向阳的窗户简单挡住,虽然遮不住什么光但能隐约阻挡一些热气。
房间收拾的很干净,一个二十来岁身体枯瘦的青年躺在床上,在开门的瞬间朝易泽看了一眼。
玻璃杯在地上炸成一片一片的,水泥地板上是一块洇开的深色水迹,小光正蹲在一旁拿手拾玻璃碎片,抬头时嘴还撅着,委屈又可怜。
“怎么回事?”男人忙上前拿过小孩手中的碎玻璃。
小光不说话,只是伸手指指床上的哥哥。
青年脸色发白,看上去没有一丝活人的生气,此时正紧闭着双眼,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男人显然没少见他这副样子,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扭头看向身后还站在门口的易泽,像是有些顾虑。
别人的家务事他自然是没有插手的理由,在接收到男人视线的那刻便会意的退了出去,给两人留出单独的空间。
小光也被父亲关到了门外。
室内,男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言不发。
室内出奇的安静,只有电风扇“咔咔”地转头声。
“爸你知道他是谁吧。”青年声音很低,只是说了一句话就仿佛已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他刚刚只听自己弟弟说,家里来了个客人,却并没有多想,只简单以为又是父亲的哪位朋友,直到刚刚开门那刻,他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们家从事布料产业,多多少少都会与上面那些知名企业有所接触,更别说这位经济栏目的熟客。
以前都是在电视上见到,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见到真人。
青年苦笑,看向自己的父亲。
男人低着头,有些落寞,在孩子长久地注视下,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
王肃在路边见到易泽的第一眼便认出了对方,纸包不住火,自己做的亏心事并不是天衣无缝,被查出来也是迟早的事,他明白,但没想到会这么早。
命运把他逼向绝路,他有一瞬间恶向胆边生,自己做的事肯定是要付法律责任的,他被抓走了,自己儿子现在这样子也活不成,与其一个人下水,不如就拉人一起。
男人盯着门的方向,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身旁的儿子听,“我们现在要是把他绑了,能换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