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盛小柠没去医院,他怕母亲知道自己受伤心疼。虽然...他已经知道植物人能听见的概率微乎其微。
身上的几处伤口不算严重,琴姐安排家庭医生来开了些药。见他一直闷闷不乐,琴姐把一段准备删掉的监控视频给他看,画面里的男人毫无形象地在电梯口一边打电话一边套裤子。
盛小柠捂着嘴角偷笑。
周琮晖早起看见少侠脸上还没消下去的巴掌痕,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肿起的脸颊,引来一阵痛呼,
闻着空气里熏人的药味,他眼神有些复杂。
老实、本分、踏实、善良,以上其中任何一个特质在他眼里都是天生的缺陷。而他向来认为,这样的缺陷,比缺胳膊少腿还可怕。
“对不起”,盛小柠站起身替他拉开椅子。他知道自己给人添了麻烦。
“琮晖哥,昨晚...我觉得...你....也看出来是不是?”,盛小柠干过最坏的事,不过是将共享单车停在运营区外。他对景州的运行规则,周琮晖的圈层概不了解。
“巴掌还没挨够?”,周琮晖放下咖啡杯,看了他一眼。
“呃...,能不能帮帮他?”,盛小柠无心吃饭,他整个学生时代都在学习仁义礼智信,心里觉得不该坐视不管。
“帮谁?帮他把你烧了,结出的舍利子送给他?”,周琮晖懒洋洋地说。
青桥镇长大的人总是有些不同的。盛小柠没轻没重地嚷着:“就是帮他好好生活呀,我举报他的经纪公司会有用吗?”。
周琮晖每天一摊子事情,还要被迫听这种傻X言论,心里大不悦,“你有证据吗?人家愿意报案吗?报案后小孩被打击报复怎么办?灭口了怎么办?”。
在他眼里,越高阶的人,越应该避开无关利益的纷争。何况封如海的爹在临市做钢铁,他刚回国乱掺和容易被打上标签。
他扬唇警告,“摆正你的位置”。忽又想起这人是法盲,又强调,“你已经能负民事责任,你要是去网上乱说话,被抓了别怪我不认识你”。
盛小柠被猜中心思失望地低下头。
...
午后,他下楼来江边散步,景州是人流匆匆的大都市,他脸上顶着一个大巴掌印也没人在意。
江风裹挟着水腥气扑面而来,像一把钝刀刮在仍旧麻木的脸上。水面漂着个空饮料瓶,被迫忽上忽下随波逐流地打着旋。
按亮手机屏幕,页面上是WB平台某粉丝后援会中的一个地址。落日余晖下绚丽的景州CBD核心商圈金光闪闪。
少年人骑上单车,如战士骑上战马般毅然决然地为心中的理想国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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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九点,满头大汗的盛小柠敲开周琮晖书房,他双手紧抱着一个黑色大塑料气喘吁吁地喊人:“琮晖哥”。
“一身臭味,滚出去”,办公桌后的男人被打断了工作,貌似有些生气。
盛小柠把袋子敞开放在地上,“这些够不够”。
“?”
周琮晖起身走近,一大包里面是密封的衣物、照片、合同及手写文书之类。
“你是不是疯了”,周琮晖拧眉正视盛小柠,他没蠢到猜不出来这是什么。这傻狗就这样带回来一个烫手山芋,“我记得你爸不是出家当道士,没告诉你不要介入别人的因果?”。
盛小柠倒是没计较周琮晖调查他的家庭,认真回道:“可我看到了,听到了,就已经介入了”。他透白纤细的脸上泛着红,汗珠沿着眉骨往太阳穴划下,梗着脖子说:“既然介入了,我就要挣一个我心里的果。”
“琮晖哥,新闻说你们有最厉害的律师团,你能帮忙吗?”,他满怀期许地争取助力,毕竟他刚刚向人承诺过愿意赌上性命。
“可以吗?琮晖哥?”
“你在看什么呀?怎么不说话了”
“是我太莽撞了吗?”
周琮晖的目光早被一张照片吸引,他双手交叉不断摩擦大拇指,好似想明白了什么。
盛小柠顺着他刚才的眼神看去。只是没什么特别的一张照片。不过是封如海和一群人在聚会,一群人里颧骨有月牙疤痕的人坐在主位。
赵翰扬接到电话匆匆赶至御龙湾。进门先看见的是谭森,是周琮晖十三岁就带着的人,后面跟去了嘉萨州留学。
现在人回来了,看来嘉萨州实验室已经脱手了。
“出什么事了”,这么急叫他和谭森过来总不是吃夜宵吧。
周琮晖示意赵翰扬看桌上厚厚的资料,说:“看完,给你爸去个电话,问一下封如海老爸现在的?对家。”
“晚上谭森就把资料和人送去”。
赵翰扬挑了挑眉,二话不说就去打电话。
周琮晖继续交代谭森:“把用钱封过口的人,找出来,有不肯开口的人你看着给钱”。
“再去打点一下,不要让人注意到那天晚上的事”。
谭森跟了他六七年,称得上是最了解他行事作风的,一件事既然动了就要不留余地,不留隐患。
赵翰扬打电话回来,把人名说了,不禁疑惑道:“我们和人家八竿子打不着,搞人家是?”。
“路见不平”。
赵翰扬翻了个白眼,摆明不信。
谭森不考虑这些,他只管听命行事。门口有个脑袋鬼鬼祟祟,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偷听的盛小柠,心想还是太闲了,但凡上两年班,就不会有什么仗义同情心,只剩下恶毒冷漠,和比鬼都重的怨气。
盛小柠踮着脚开心地将客人送走,又端了碗陈皮绿豆老鸽汤进书房。
他心想琮晖哥虽然看着不热心肠,但是沉稳可靠,乐于助人,真的值得依靠。
父亲说得对,看人就该论迹不论心。
“哥,我虽然没有翰扬哥和谭特助有用,但我什么都愿意学”。
男人把勺子抽出来,端着喝干,心情很好地摸了摸他的头,“乖”。
.....
半个月后,景州白天热得像是火炉,盛小柠只能在晚间去江边走几步。好在周琮晖每日早出晚归,且都是从一个车库到另一个车库,连太阳都很少见到。
今日他难得回来得早,琴姐有事汇报等在电梯口,“东家,下午您二叔的太太送了一只猫”。
“那个只会购物的蠢人还吃猫肉?”,他最近一次和顾家人接触,还是前几天刚在顾守樱的提拔任命上签字。
琴姐无懈可击的专业素养也让她难以维持淡定,结巴地说:“您误会了,应该是现在流行的宠物社交”。
“活的?”
“是的,两个月赛级金虎斑德文”。
“送回去”,周琮晖随意吩咐。
“小先生还...蛮喜欢的,”琴姐说。
周琮晖不管,强硬交代了送走。
...
书房,周琮晖喝完石橄榄鲍鱼排骨汤,打算继续看报告,但是面前怵了个很难忽视的体积。
“你还有事?”。
“咪咪可以留下吗”,周琮晖看到兔崽子抱着猫崽子,四只眼睛像是讨债鬼一样看过来。
“留下会有蠢人动不动拉交情”。
盛小柠这几日得了好脸色,大着胆子给自己争取,“可是人在社会上就是要有人情往来的,而且它很可爱,蓝蓝的眼睛,粉粉的耳廓和爪垫”。
宠物哪里来的资格养宠物?周琮晖仿佛闻到了空气中不存在的猫屎味,无情道:“你和它只能留一个”。
为了不流落街头,盛小柠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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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新闻报道,“知名导演封如海因涉嫌吸食违禁药物、故意伤害、洗钱、偷税漏税等多项罪名被警方逮捕,检方表示证据充分即将提起公诉.....”
浦江边,夕阳闪闪。
“小榆哥”,聂宝儿戴着巨大的口罩,掐着点在这等他。前不久那么一对年龄,发现还是确实是盛小柠早出生几个月。
“奶奶恢复得怎么样?”盛小柠欢喜地拉着他坐在岸边的台阶上。
“已经出院了一周了,医生交代后面好好休养”,聂宝儿展露一个笑容,“我明天就走了”,顿了顿:“谢谢你们为我奶奶安排手术,和...为我做的一切”。
盛小柠没有和他多说别的,只说,“祝你新生活顺利”。
话语间,有个孩子牵着卡通氢气球走过,两人的目光都被气球吸引,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问:“对了,那天在车里你狂拍玻璃到底喊了什么?”
“喊你是笨蛋啊~”,聂宝儿故作娇嗔,难得显露出符合年龄的稚气。
盛小柠去掐他。
他顺势躲进他的怀里,脑袋抵在他肩头。他.....又说谎了。
当时惊惧万分之下,他喊的是‘哥哥....哥哥!快!快藏起来’。
“小榆哥,你要一直留在景州等你母亲痊愈吗?”
“嗯,等妈妈康复了,我就按部就班学习,毕业后找一份离家近的工作,也不用赚很多钱,能有多点时间陪陪我妈就好,然后工作之余能来看看琮晖哥”
“是你说的那个很照顾你的哥哥”
“对,他在我的生活里,无所不能,像神一样。”
“所以...他对你很好”?
盛小柠看向远方,思索道:“或许他是这世上唯一还在乎我眼泪的人”。
聂可心皱眉,不敢苟同。他倒是觉得景州的人都没有心。
“你呢?你想做什么?”,盛小柠收回眼神认真地看向他。
“和你一样,我要陪我奶奶过安安静静的日子”
江面波光粼粼,聂宝儿出了神,他不喜欢景州,他觉得盛小柠也不属于这里。他掏了掏兜,“这个留给你”,他递出一本宣传单。
景州外环的醒林禅院三天两晚斋戒修行套餐。
“如果有一天,你没有地方去,就去那里吧”,聂宝儿默默地看着他,他帮过人,却被那人推入深渊,那种感觉像是刀子日夜扎在心口。
可破碎重建的过程无人能避免。
我愿意用我的好运和上天做交换,换你遇到的每个人,都是好人。
盛小柠珍惜地将东西收好,这是他在景州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余晖将两人的影子缓缓拉长,在光亮彻底消失前,两个纯洁无垢的灵魂挥挥手,转身踏上各自命运的站台。
再见了,随随便便就赌上性命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