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州没有青桥镇的白墙黑瓦,河畔飞柳,只有耸入云间的写字楼和处处可见的玻璃幕墙。
等盛小柠意识到要开学了,只剩下不到一周。
他转着鹅掌楸的叶子,苦恼地在坐在江边。戴鸭舌帽的机器人遛着翘尾巴的机器狗从他眼前路过,他由衷觉得做人好难。
如果去上学,许玫怎么办,难道每周来一趟景州?可北安市离这里几千公里。
不过,他的大学在景州有分校,虽然专业不同,录取线也比他原有的专业低了许多。
不如,试试转学?
...
汇报间隙,何旭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小榆好像要开学了”。
周琮晖圈着报告上的数据不接话。
何旭看着他脸色,犹豫下还是提了:“看他咨询转学也挺吃力的,需要帮他联系一下吗?”
男人丢了笔,摘了眼镜,微眯着眼睛森寒道:“他还想念书?”。
把他家折腾成这样,在他这里白吃白住,每天上蹿下跳,现在拍拍屁股就想离开?
何旭发现说错话,如梦初醒一般弯下脊背,额间甚至冒起了汗,他第一次见周琮晖这么...情绪外露。
这些天工作下来,不管多么棘手和挑战权威的事情,男人几乎没有什么大开大合的情绪,工作风格凌厉,却也温和沉稳,遇事不评判不恼怒,只会根据形势做出最理性的决策。
无声的威压下,男人的怒气明晃晃布满整个房间。
或许等真正成长起来的周琮晖才会如被期待的那样无懈可击,可如今他也不过21岁,总不可避免的露出一些真实。
少顷,他收敛锋芒,表态放人,“谭森会处理,你不用管”。
次日,欧阳主任留盛小柠在医院办公室,神色不太自然地说:“您母亲陷入昏迷还不算太久,现在是关键时期,家属的陪同比较容易唤醒病人”。
主任又清了清嗓子:“这样,建议你每天固定时间,来医院和患者保持两个小时的交流”。
事关许玫的病情,盛小柠自然无所不依。
至于开学,他心里多少有了决断,刚好回御龙湾遇到谭森。
“小榆,快开学了,需要替您安排一下吗?”,他笑吟吟地打招呼。
“不用了,谭特助,我...想先休学一年”,盛小柠有些丧气捏了捏自己的食指,未必没有犹豫。
“周总吩咐都听您安排,那我去给您办手续”,谭森处变不惊地答。
“谢谢你”,盛小柠感激道。
谭森点点头,看他离开视线后,又安排了两名保镖监视着。这算不上自作主张,因为他将周琮晖的心思揣摩得很到位,大约就是‘养着,但别让他过得太舒服’。
他会将这个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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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盛小柠和刚进门的男人打招呼。天渐渐变凉,何旭不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谭森。
“怎么不和我请安?”,周琮晖披着真丝外袍出现。
盛小柠给他的刀叉解开布帛,嘟囔道:“建国都多少年了,谁和谁都不用请安的”。
谭森拒绝了盛小柠好心多准备的一份早餐,开始核对相关行程,“李善牧的局安排在老宅?”。
李善牧退下来十几年了,但侄子位置爬得挺高的,所以他一直还在景州搅弄风云。
这次人家侄子身边的秘书传话,说李老这几日爱喝两口茶。
“老宅吧”,周琮晖点头。
“我不方便出席,您看请个茶艺师?还是您亲自招待”
“家宴难不成还要我亲自端盘子”,周琮晖有些嘲弄。早年顾巍山让他学马术、击剑、高尔夫都是请的职业教练。除了他,没人有资格安排他的事情。
“给他请个老师”,周琮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谭森冷静地看向双手捧着玉米吃得专心的盛小柠,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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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色灯光下,琉璃似的少年,身形如一株雨后小青松,他温杯盖碗,指尖翻飞。
盛小柠舞蹈功底扎实,手腕稳,练习的这些天虽然免不了被烫了许多次,但是已经能够姿态轻柔地分汤入盏。
泄下的茶汤如蜜,香气氤氲升腾在整个空间。
这几天周琮晖回家,盛小柠都会拉着他将每天学的东西展示一遍,展示完后,像是小狗衔回来飞盘一样转着圈讨赏。
童年时期和在嘉萨州上学期间,周琮晖都是自己一个人住。
白天出门后,管家会将住所恢复原样,饮食自己叫了自然会送过来,独居早习以为常。
凌晨的窗外,星火零星,七百多平的公寓里,有个小东西窜来窜去。
这一刻不用去想集团几万人的饭碗,不用去想暗处伺机而动的眼睛,不用去想如何掣肘同盟。
其实不错。
他披一袭黑色真丝睡袍掩不住雕塑般的身形,平静的面庞残留未收尽的高姿态,灯光下眼底尽是晦暗不明。
“哥,我发现你最喜欢的是大红袍”,递茶的人语气骄傲,好似发现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周琮晖没否认,缓缓啜饮,问:“学了这么些天,你喜欢什么?”
盛小柠眨了眨眼睛,答:“小青柑!”
“花里胡哨”。
盛小柠不介意他的点评,托着腮,黑眼仁专注地说:“我学得很好,我会有用的。”
转眼到了约定时间,家宴安排在紫檀庄园,方大秘给李善牧开车门,身后跟着李承秉。
李善牧快六十了,双目有神,五官方正,看上去不怒自威。名利场上投人所好,不一定真的在乎对方心里到底要什么,很多时候是一个表态。
周琮晖收敛姿态,引人落座,“听说您喜欢喝茶,我弟弟学了两手”。
盛小柠树换了素色茶服,行云流水的温器醒茶,这几日天天跟着老师学,应付下场面足够了。
茶则轻斜,暗香倏然漫开,水流收放如剑客收刃,滴水不溅。一套下来刚柔并济,姿态谦和,整个过程赏心悦目。
两位老人争相称赞,李承秉的手也在贵妃椅上愉快地轻点着。
年轻的周琮晖抿着茶若有所思。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宠物社交?
一顿饭忆往昔谈发展,中间暗藏的机锋盛小柠也无从察觉。
抛开盛小柠那张脸,他就是上世纪文艺作品中的“傻根”,没什么阶级自觉和边界感,他一口一个爷爷把老头哄得很舒服,也是莫名对了李善牧的胃口。
交谈过半,“老顾,琮晖有血有肉有血性,很是难得”,李善牧对着顾国灿说道。
周琮晖正在和李承秉说着些什么,闻言都停了下来。
李承秉拍了拍周琮晖肩膀。
略微思索,周琮晖就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了,余光扫了眼布菜盛汤的盛小柠。“李老,前段时间确实年轻气盛了一回”,说罢以茶代酒喝了一杯。
李善牧摆摆手,看起来倒是欣慰赞扬,“年轻人就应该这样,以后这个世界还是你们年轻人的”,随即话锋一转,“但是下次碰到这种事不要自己出面,你们小年轻不要冲在前面,有什么事先找老头子,实在不行还有叔叔、伯伯冲在前面”。
李善牧略带怀念地看着他,柔声说:“我和你舅舅、你妈妈都有交情,你万一有个好歹,我以后怎么和他们交代”。
周琮晖垂下眼眸,“都听您的”。
回御龙湾的路上,周琮晖打着电话,盛小柠凑过去,解了他的领带和手表,眼镜也帮他取了。
他知道男人是很烦这些束缚的。
做这些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快扑在周琮晖身上。今日为了放低姿态,车子选的是普通的A级车,没挡板,后排一点动静司机都能留意,但是两个人都不曾察觉这过于亲昵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盛小柠侧过去抱住他的膝盖,“哥,李爷爷一身正气,还那么关心你,我听你的意思还要合作项目,不过我怎么感觉你有一点敷衍他?”。
他今天心里感觉怪怪的,因为向来发号施令的人,今天一顿饭却异常谦逊客气。他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周琮晖的世界好像很辛苦。
“没你的事”,周琮晖一把推开凑过来绒毛脑袋。把嗡嗡作响的手机塞给盛小柠。螳臂当车事件后,男人已经把他当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工具人,回国后新办的手机是他用来寻找蛛丝马迹的。
他倒要看看,先露出马脚的是谁。
盛小柠傻乐一下,被人信任与依赖,让他发自内心地有一种喜悦。他打开通讯软件满是红点点的消息,如果有人约吃饭打球就发值班助理的电话、有人发融资方案就回两个抱拳再将方案就转给投资部。
当然有些男女凌晨发大尺度私密照的,他会点开看一眼,就看一眼,然后默默删掉记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种太轻浮的人,肯定是不适合做琮晖哥伴侣。
他对此没有一点心虚。
既然决定了休学一年,那日子也是要好好过的。盛小柠上午跑医院,下午找起了兼职。因为只有半天时间,他计划做店员,面试了不少门店,只是不知为何每次干两三天就被无故辞退。
既然如此他便安心在人教网上找了些证书备考。平时和公寓的教练学些技能,既然泡茶有用,那以后网球,击剑,射击说不定都会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