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光,带着一种近乎粘稠的暖意,透过和纸拉门,慢吞吞地爬进屋里。
樱井夏生就是被这光唤醒了。
意识回笼的瞬间,剧烈的头痛如同潮水般拍打着他的神经。他闭着眼,没有立刻睁开,这是他的职业习惯——先感受,再判断。身下是坚硬的榻榻米,鼻尖萦绕着一股复杂的味道:干净的被褥有阳光晒过的气息,混合着某种清苦的草药味,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于铁锈般的腥气。
这不是他的公寓,他的床垫没有这么硬,空气里也不该有草药和……血的味道。
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深色的木质房梁,屋顶很高,结构古朴。他偏过头,打量这间和室。房间很简洁,除了他身下的被褥,只有一个矮柜,柜子上放着一盏熄灭的油灯和一个空了的陶碗,碗底还残留着些许深褐色的药渍。
安静,太安静了。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以及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这里是哪里?
他试图坐起身,肩膀和手臂传来一阵清晰的酸痛感,让他动作一滞。他低头,发现自己穿着一身陌生的深蓝色麻布和服,领口微微敞开,能看见下面缠绕着的、洁白的绷带。他轻轻碰了触肩膀绷带覆盖的位置,一丝隐痛传来,证实了受伤并非错觉。
穿越?这个只在影视和小说里见过的词汇,突兀地跳进他的脑海。否则,如何解释一个本该在咨询室里听着来访者倾诉的心理学家,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充满古旧日本气息的地方,还带着一身伤?
门被轻轻拉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个穿着黑色立领制服、用头巾包裹着脸部,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端着木盘走了进来。看到他已经坐起,那人愣了一下,随即眼睛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惊喜。
“您醒了!”是个年轻男性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他快步走过来,将木盘放在矮柜上,盘子里是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和一碟酱菜。“太好了,您已经昏睡两天了。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两天?夏生微微蹙眉。他捕捉到对方语气里的关切,以及那身明显是某种制服的装扮。“还好,只是有些酸痛。”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清了清喉咙才继续问道,“请问,这里是?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鬼杀队的后勤据点之一,‘蝶屋’的附属疗养院。”年轻人语气恭敬地解释,“是‘隐’的队员在藤袭山外围发现了您,当时您昏迷不醒,身边还有……被低级鬼袭击的痕迹。我们就把您带回来了。”
鬼杀队?鬼?
这些词汇让夏生的心沉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鬼杀队是?”
“啊,您不知道吗?”年轻人有些意外,但很快理解似的点点头,“也是,普通人确实不太了解。我们鬼杀队,就是为了消灭‘鬼’这种以人为食的怪物而存在的组织。”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一种朴素的责任感。
夏生沉默地消化着这个信息。食人鬼,猎鬼组织。这比他预想的任何情况都要糟糕。他回忆起昏迷前最后的记忆,似乎是为了保护一位有自残倾向的来访者,被突然失控的对方用裁纸刀划伤了手臂,然后……然后就是一片黑暗。
所以,是那个意外导致了这一切?
“谢谢你们救了我。”夏生压下心头的波澜,向对方道谢,语气真诚。
“您太客气了!”年轻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这是我们‘隐’应该做的。您先吃点东西,恢复体力最重要。主治医师蝴蝶忍大人今天外出任务了,晚些时候应该会来看您。”
蝴蝶忍……又一个陌生的名字。
年轻人行礼后便安静地退了出去,拉上门。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夏生一人。他端起那碗温热的粥,米香混合着淡淡盐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小口吃着,味同嚼蜡,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鬼杀队,鬼,受伤被救……这些信息碎片拼凑出一个危险而陌生的世界。他之前的职业在这里毫无用处,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拥有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能力。一种深切的茫然和无措,像细密的蛛网,悄悄缠上心头。
他吃完粥,将碗放回托盘。身体的酸痛和疲惫依然存在,但精神却因为信息的冲击而异常清醒。他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外面是一个宁静的庭院,几株枫树点缀其间,绿叶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远处能看到一些同样穿着黑色制服的“隐”队员安静地穿梭,偶尔有穿着白色护士服、佩戴蝴蝶头饰的少女快步走过。一切都井然有序,带着一种战时医疗机构特有的、压抑的忙碌。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庭院一角,那里,一个孤绝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穿着左右花色不同的羽织的青年,身材高挑,黑发,静静地站在一棵枫树下,背对着他。仅仅是这样一个背影,就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他站在那里,仿佛与周围忙碌的景象隔着一层无形的墙壁,阳光落在他身上,都显得有些清冷。
夏生看着他,心理学家本能让他下意识地开始分析。这种姿态,是典型的自我封闭和社交回避。他在抗拒与外界的连接。
就在这时,庭院另一边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声响。是几个同样穿着队服,但气质各异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似乎是在讨论着什么。他们看到了枫树下的那个背影,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眼神交流中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敬畏与……排斥的情绪。
其中一个人朝着背影的方向,似乎想开口打招呼,但被同伴轻轻拉了一下,摇了摇头。几人最终没有上前,径直离开了。
而那个羽织背影,自始至终,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夏生关上了窗,将外界的光影与声响重新隔绝。
他回到被褥边坐下,房间里草药的味道似乎更清晰了些。头痛尚未完全消退,肩部的隐痛也在提醒他现实的严峻。但比起身体的疼痛,更让他感到沉重的是对这个世界的未知,以及自身处境的迷茫。
鬼杀队,猎鬼,还有那个如同孤岛般的背影。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草药的清苦和榻榻米的干草味。前路未知,危险四伏,但他此刻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先让这具身体恢复过来。
窗外的光线渐渐变得柔和,拉长了室内的影子。漫长的下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