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魏倩和姓孔的男人领了证,搬出谢雪柔的房子。
男人不是A市人,他要带魏倩回老家办婚礼。
魏倩想把谢冬一起带走。
“悠然,冬冬也是我的孩子,你就让他跟我走吧,我不会亏待他的。”
宋悠然把扒着门缝偷看的谢冬赶进房间,锁上门。
“他是人,不是物品,不能被交易!”
魏倩跪在地上:“悠然,我求你了。”
这一刻,宋悠然看到了自己。
多么无能,多么懦弱,除了跪地求饶,什么也做不了。
“你干什么?快起来!”他想把魏倩拉起来,却被魏倩拉着弯下腰。
“悠然,我不能没有冬冬,冬冬也不能没有我,你不是母亲,不懂做母亲的心情,他是我身上的肉啊……”
谢冬在里面砸门:“妈妈,我要妈妈……”
门打不开,小孩的哭声变得虚弱,“妈妈不要丢下我……呜呜,妈妈,不要丢下冬冬……”
宋悠然无力的叹气。
小孩坐在门口的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宋悠然制住他胡乱踢打的手脚。
“留在哥哥身边不好吗?哥哥也能养你。”
小孩愤怒地大叫:“坏哥哥!我讨厌坏哥哥!”
宋悠然回头去看魏倩:“你们回老家办婚礼,又不是以后不回来了,何必把冬冬带过去遭罪。”
魏倩说:“我们打算好了,如果老家那边形势好,就不回来了。”
宋悠然把脸埋进小孩蓬松的棉服里:“你真想跟她走?”
小孩的眼里只有他的妈妈,他望向魏倩的眼神充满渴望:“妈妈!我要妈妈,我要跟妈妈一起走。”
宋悠然松开手,谢冬立刻跑到魏倩身前,在魏倩弯腰同时展开双臂箍住魏倩的脖子,亲昵地蹭魏倩的肩颈:“妈妈!”
宋悠然跟魏倩一起替谢冬收拾行李。
“你对他好一点,每个月的生活费我会按时打给你。”
魏倩打开门,让孔姓男人进来搬行李。
她抱着谢冬对宋悠然说:“冬冬是我的孩子,你不给我钱,我也会养他。”
谢冬的脑袋歪在魏倩肩头,宋悠然戳一戳他的小脸:“还记得哥哥的电话号码吗?”
或许是感受到离别的情绪,谢冬丧失了先前反抗的活力,精神不振地点头:“记得。”
宋悠然:“背一遍。”
谢冬背完,宋悠然揉一揉他的头发:“你要是想回来,就给哥哥打电话,知道吗?”
“知道。”谢冬说完,仿佛不想再看到宋悠然,把脸埋进魏倩怀里。
宋悠然叹气,对魏倩说:“你记住,他是你生的。你要是后悔了,就喊我去接他。”不要把他扔掉。
魏倩抱紧谢冬:“我不会后悔。”
人啊,惯会说大话。宋悠然希望魏倩这句话不是骗人的。
树上的白兰花绽放时,宋悠然在火车站把谢冬送走。
谢冬这个坚强的小伙子,被魏倩牵在身边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地跟宋悠然挥手告别。
真是个没良心的家伙!
宋悠然又去给谢雪柔烧纸:“你在天上,要保佑你儿子,让他无病无灾,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烧完之后再摸去谢冬短命的老爹墓前。
“你在地下,要安分守己,不要给你的后人造业,不然下次香都不给你点。”
白花花的钞票,花了不到一百块,买了几万个亿。
宋悠然一边烧,一边眼馋:“我几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钱很重要,但不是人生的全部;爱也是如此。
闻初找到学校,宋悠然不理他,拿他当透明人。
宿管年纪太大,看不出闻初是半个社会人士,放他进宿舍楼。
舍友们抻着脖子往宿舍门口看:“乖乖,是学长吧。”
闻初被热情的舍友们拉进来,按坐在椅子上,嘘寒问暖。
“学长,喝水。”
“学长热不热,我给你扇风。”
“学长,你头发好长啊,我能摸一下吗?”
宋悠然从阳台进来,冲开过道里围成圈的人,拿起护膝离开宿舍。
闻初不顾学弟们的挽留,追上宋悠然。
站在操场上,呼吸都是烫的。闻初舍命陪君子,跟在宋悠然身后围着操场跑一圈,实在跑不下去。
他是个娇小姐,按照宋悠然跑步的速度绕操场一周,这种强度足以摧毁他的心志,他脚底虚浮,摇摇晃晃,马上就要摔倒。
宋悠然不想看他,但控制不住不看,越看眉头越皱紧,脚下失了章法,身体往前栽倒。
宋悠然手撑着跑道喘气,还好戴了护膝,不然又要受伤了。
闻初赶上来扶他:“舅舅,你还好吗?”
宋悠然推开闻初的手,不看闻初一眼,站起来甩甩胳膊继续往前跑。
闻初追了两步,粗喘着放弃:“舅舅,等你气消了,我再来找你。”
在闻初的印象中,宋悠然的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所以后来他去学校找宋悠然,无功而返后大受打击,宋悠然眼里有万物,就是没有他。
有什么不一样了。他能感觉到,却想不明白。
宋悠然去参加省里的考试,发挥得不是特别好。
那一天,宋悠然一个人坐在操场上,烈日炎炎,太阳把他晒得全身冒油。
闻初站在附近的树下,也快冒油了,他接了一通电话,最后看一眼宋悠然,转身离开。
宋宏涛问闻初:“你要人,还是要赢?”
闻初丢下计算的笔:“我要赢!”
不一会儿,他抱住脑袋倒在办公桌上,“我要人……不,我两个都要!”
宋宏涛笑着摇头:“外公可以帮你。”
闻初重新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外公的方法不适合我。”
宋宏涛说:“对付人心的方法从来只有一种。”
闻初仍然拒绝。
宋宏涛不懂他,他要的是活的宋悠然,而不是一只钉在标本夹里的蝴蝶。
闻初草拟了新的合同,做好万全的准备,在宋悠然考完最后一场考试,在考场外面迎接他。
不管考得如何,考完之后最好放松一下。
闻初帮宋悠然拿背包:“舅舅,你累不累?我们去吃饭吧。”
他把宋悠然带去别墅,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地方,这里有许多他们共同的回忆。
桌上的菜都是宋悠然喜欢的,宋悠然并不拘着,筷子想往哪指就往哪指,闻初认为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吃完饭,人的心情放松,就可以谈合作了。
闻初拿出新的合同,这是他草拟过的最为苛刻的合同,甲方血本无归,乙方盆满钵满,宋悠然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是宋悠然笑着把合同撕了。
“舅舅,为什么?”
闻初拿出的诚意,宋悠然看不到吗?
他想起小时候,宋悠然一次又一次拒绝他,每次面对宋悠然,他都不得其法,找不到出路。
宋悠然是他解过的最难最难的题。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宋悠然自言自语,环顾房间,这个房间还和十年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他在这个房间里饿到痛哭流涕,在这个房间里接到谢雪柔的死讯,在这个房间里拥抱和煦的光,在这个房间里开怀大笑……
他在这里度过了人生最美好又最悲伤的时光。
他问闻初:“我要什么都可以吗?”
闻初的视线离开地上的碎纸,诚意满满:“舅舅,我会尽我所能,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只要你脱掉翅膀,回到我身边。
宋悠然的手抚上闻初的心口:“我要你。”
狡猾的商人稍微犹豫,而后偷换概念:“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宋悠然目光沉静,他认清了现实,自知无法得到心中所想,所以不再羞赧说出自己的**:“我要你,要你属于我。”
闻初的反应很快,他立刻拥抱宋悠然,在宋悠然耳边说起不相干的话。
“舅舅,搬回别墅吧,等暑假开始,学校就不让住了,以后我们在A大附近找一所像样的房子好吗?”
他点明宋悠然的困境,再暗示自己是宋悠然的出路。他吻着宋悠然,像宋悠然曾经吻他那样。
他的吻那样轻,没有一丝温度,吻到宋悠然全身冰寒。
宋悠然推开他:“不要碰我!”
闻初坐在地上,仰望宋悠然。
宋悠然微张着口,胸口剧烈的起伏,眼眶发红,像一条失水濒死的鱼。
他注意到宋悠然衣摆下的裤子,手摸到初具形状的地方:“舅舅,你的玩具也不听话。”
宋悠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可耻的小丑。
闻初头发凌乱,带着一嘴苦涩钻出薄毯,倾身吻住宋悠然的嘴巴。
宋悠然用手抵开闻初的胸膛,屈膝触碰闻初平静的身体:“它不喜欢我。”
闻初说:“我可以喝果汁。”
宋悠然笑,眼里掉出一颗泪。
“喝果汁是错误的做法,等你遇到对的人,不用喝果汁也可以立正。”
那滴泪落进闻初摊开的掌心,他无法承受一般,手掌垂落,额头虚弱地抵住宋悠然的肩膀:“舅舅?”
好烫好烫,砸到他心里,像一滴岩浆。
“不要哭了,好不好?”
他祈求宋悠然,可是宋悠然肩膀颤抖,他无法压制住,只好又仰着头去亲宋悠然的下巴。
那些滑到下巴上的泪,又苦又咸。
“不要哭了,舅舅,你不要哭了。”
他如愿以偿看到宋悠然的眼泪,却情愿看不到。
宋悠然哭着说:“那个对的人不是我。”
残酷的现实让人心里堵满了委屈。
闻初说:“我会帮你。”
宋悠然的眼泪沾到闻初的手指上,嘴唇上,心口上,他擦了又擦,吻了又吻,抱了又抱,都没用。
宋悠然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他要把身体里的水分全部流干吗?
“舅舅,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吧。”
理智告诉宋悠然不要哭,不要暴露自己的软弱,可是心底另一个声音在愤怒地吼叫:我连哭的自由都没有吗?
人连自己都无法左右,何况左右他人?
宋悠然忍住哭泣的嗓音说:“我要去找我的公主了。”
闻初用力抱紧他:“你骗人。”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有一个非常喜欢的女孩。”
闻初松开宋悠然:“我帮你。”
“这种事要自己做,不能让别人帮。”
闻初坚持:“我帮你。你就不用出去寻找,我可以把她带到你面前。”
宋悠然扭头避开闻初的亲吻:“我不要你帮。你不懂。”
闻初闭上眼睛,瘫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展开双臂拥抱宋悠然:“舅舅,我们明天再聊好吗?”
宋悠然抚摸闻初半垂的眼睛,“你困了吗?”
于是,闻初打了一个呵欠:“嗯。”
他缩起手脚,把宋悠然的怀抱填的丝缝不留,轻声呢喃:“今天就这样睡吧,明天再洗澡。”
宋悠然抱紧他,轻轻吻他闭着的眼睛:“希望你能得到你想要的。”
闻初想,我会的。
阳光洒在床单上,照亮铺散的长发,纤长的睫毛颤抖着缓缓睁开,漆黑的瞳仁一点一点被光点亮。
身旁的位置空荡荡的,闻初伸手抚摸——床单冰冷,没有温度。
他坐起来,薄毯从身上掉落:“舅舅!”
房中除了他没有别人。
他翻身下床,头发从肩头滑落,掉到脸旁,他侧眸看一眼,伸手拿起一绺,眼睛睁大,而后把脑后所有头发捋到胸前。
“舅舅——”
他慌不择路,撞到门上,光着的脚在地板上留下一串串血印。
卧室的地上一大片玻璃碎片,那是原本摆着床头柜上的球形台灯。
他跑到楼下,无视佣人的惊呼,推开通往院子的门。
清晨的石板沾着冰冷的露珠,绿油油的草尖直愣愣地戳着脚心,他站在树下一寸寸搜寻。
茂密的树叶可以遮挡小鸟的身躯,却遮不住庞大的人形。
没有,没有,没有!
篱笆附近,杏色的花朵压弯了月季的细枝。
朱丽叶会开花了?
水缸里的金鱼不见了,一只乌龟游到水面,顶开浮萍,露出黑乎乎的脑袋。闻初转身的动作吓到它,它倏地缩回脖子沉到水底。
“舅舅!”
“舅舅?”
佣人说:“悠然昨晚乘车离开了。”
闻初听不到,他的世界里除了消失不见的宋悠然,空无一物。
他如一缕狂风,从楼下卷到楼上,又从楼上卷到楼下。
每一扇门都被他打开,每一个房间都被他肆虐,他在床下,衣柜里,桌底下……甚至打开一个糖果盒。
“舅舅?”
宋悠然不见了。
他找不到宋悠然。
他精疲力竭倒在地上,蜷成一尾虾,拒绝所有人的触碰。
宋宏涛蹲在他身边:“你想去找他吗?”
“我输了。”他瞪着虚空说。
司机被他从车上拽下来,他坐进驾驶室,一路狂飙,开到鑫华路。
砸门的动静惊扰到隔壁的邻居,中年妇人躲在门后告诉他:“这家人搬走了。”
宋悠然早就计划好了吗?要从他的世界彻底抽离?
他木着脸问:“他们还会回来吗?”
“这我哪知道。”妇人关上门。
他想起宋悠然跟他讲小孩很麻烦,一边嫌弃,一边在网上买很多东西。
“你都不知道小孩子有多费钱。”
宋悠然神神秘秘凑到他耳旁:“有机会我一定要带你去见那只吞金兽,要趁我妈妈不在的时候。”
然后,宋悠然就失去了妈妈。
他把车停在公寓楼下,他知道宋悠然不会在这里,但还是想上去看看。
屋里的陈设不变,只是柜子里少了一些衣服。
他抱着枕头爬上客卧的小床,闭着眼睛一声又一声地念:“舅舅,舅舅……”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啊。
他把脸埋进枕头里,我的心也可以给你。
我输了。
输了。
输了……
他看到天平两端,一边是血淋淋的心脏,另一边空荡荡的托盘高高翘起。
他毫无办法。
他穿戴整齐去宋氏,宋宏涛在办公室里等他。
“你想换发型吗?”
这个曾经让他费力仰望的老人,现在双手拄着拐杖,需要他低头才能对视。
“不用了。”
他走到巨大的玻璃幕墙前,高楼之下,芸芸众生小如蚂蚁。
他说:“我已经习惯了,周围的人也习惯了,动不如静。”
他的头发被宋悠然剪掉了,及腰的长度现在只到肩胛骨的位置。
宋悠然剪发的手艺极差,头发的断口处参差不齐。
他明白宋悠然的意思,这些年,宋悠然帮他打理头发,于情于理有一半的功劳。
所以,宋悠然带走了他一半头发。
宋悠然只拿自己应得的,不占便宜,也不想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