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压重门 第31章 第 31 章

贺明月醒来时，扬州卫正抓了人从她面前走过，那络腮胡从她眼前一晃而过，险些又将她吓晕。

她踉跄着被贺明朝搀扶起来，一抬眼，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荀佑和纪云杉。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心头泛起不甘和愤恨。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贺明朝扯了扯她的胳膊，沉默着将人带上了马车。

然而纪云杉根本没注意到她，或者说，她现在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注意其她。

她正思索着，要说些什么才能打破眼下的沉默。

方才荀佑径直下马走到她身边，本以为他会开口问些什么，然而这人却只像个木头一样杵在她眼前。那滚烫灼热的眼神不知已在她的脸上、伤口上逡巡了几遍，却始终没有开口。

她被盯得有些不自在，绞尽脑汁想着说些什么。

眼神闪烁间，余光忽瞥见他抬起了手。

下一刻，带着余温的指腹从颈侧的伤口上轻轻抚过。

纪云杉不自觉地瑟缩一下。

她的反应被荀佑看在眼里，本来要问出口的话不知为何又咽了回去，最后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姑母很担心你，先回去吧。”

说罢，便伸手搀着她向马车走去。

走至近前，他才意识到贺家兄妹也在马车上，眉头皱紧，转而看向纪云杉，“你若不想，就上我的马。”

纪云杉看了眼他的马，瞬间想到两人共乘一骑的画面，顿时有些脸热，忙道：“无事，我和他们一起。”说罢也不再看他，矮身上了马车。

一行人往别苑行去。

马车里。

贺家兄妹坐在一侧，纪云杉坐在另一侧，无人说话，安静得有些诡异。

贺明朝频频看向纪云杉，几次三番想开口，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几次三番下来，引起了贺明月的注意，被她一巴掌拍在胳膊上。

贺明月当时晕了过去，自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眼下看她哥这样，竟一脑门子想到了别的意思，方才那一腔郁闷便都一股脑地发泄在了皇祖母身上。

不过他兄妹二人的眼神交锋纪云杉确实完全没注意到的，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荀佑射杀刀疤脸后看向她的那一眼。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不加掩饰的、情绪如此浓烈的眼神，此刻想起来，也还是会让她心绪难平。

不过他后来欲言又止，是想与她说什么呢？

“纪三小姐……”

纠结良久，贺明朝还是开了口。

他兄妹二人的确向那群倭寇透露了长公主行踪，若不赶紧求得纪云杉的原谅，等回到别苑，她心中记恨，添油加醋告诉长公主，怕是会对他们不利。

他无视贺明月瞪过来了的一眼，接着道：“方才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还望纪三小姐看在我一时情急的份上，原谅我的鲁莽。”

“哥！”贺明月不理解他为何道歉，“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我们也是无辜被抓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明月！闭嘴！”贺明朝轻斥一声，转而又对纪云杉好声好气道，“若是纪三小姐觉得道歉不够，那有何要求尽可以提，我们贺家定竭尽全力满足。”

“哥！”

“贺公子觉得什么样的要求能抵得过一条人命？”纪云杉抬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贺明朝愣怔，无话可说。

纪云杉继续道：“若贺公子是在担心我会在长公主面前给你二人扣上莫须有之罪，那你大可放心，我纪云杉不屑做那般无耻之事。”

突然被点破心思，贺明朝先是一愣，而后立马羞愧的有些脸热。

“我不会指责你为了救自己亲人性命而出卖我的行为，同样，也请贺公子不要强迫我接受你并不真心的道歉。”

“纪云杉！你怎么说话呢！明明是你故作聪明要给那些倭寇带路，结果被拆穿还连累了我们，怎么反倒威胁起我们来了！”

“贺明月！你把嘴闭上！”贺明朝被她说得越发羞愧，恨不得亲手将她的嘴缝上。

“哥！明明是她咄咄逼人，你怎么还向着她说话啊！”

“你……”

贺明朝话还未说出口，纪云杉一侧的车帘忽然被人从外头挑了起来。

大片光线争先恐后地扑进小小的车厢，纪云杉背对着窗子，投在地上的影子与窗外另一道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贺明月被吓了一跳，愣住没再说话。

纪云杉离得近，回头看过去时，阳光正好被他挡住，那双冰冷得有些不近人情的眼睛便瞬间清晰了起来。

荀佑盯着对面的贺家兄妹看了半晌，忍了再忍，强行压下了心里要将对面两人抓起来打一顿的念头，垂眸看向了纪云杉。

“若是车里太闷，就把帘子掀起来。”

他话里不似在询问，惹得纪云杉有些想笑，说了声好，抬手把已经被他拉开一半的车帘彻底掀了上去。

这下彻底没了遮挡，阳光在地上投下一个四四方方的窗框，将车里车外两个人的影子框在了里面。

后半程荀佑就一直驱马走在马车旁，那贺家两兄妹倒是没再敢说一句话。

回到别苑的时候，正碰上接到消息赶回来的宋煜，见她无事也松了口气，而后便带着被抓回来的络腮胡和瘦猴走了。别苑里的其他客人也在被查实没有嫌疑之后接连离开了，眼下只剩下了等消息的长公主和宋琳琅。

纪云杉一进大殿，便被闻声跑过来的宋琳琅抱了个满怀。

“云杉！”宋琳琅刚喊了一句就又哭了起来，“你真是吓死我了，你有没有受伤啊？那畜生有没有把你怎么样啊？你被吓着了没啊？”

纪云杉好不容易挣脱她越勒越紧的怀抱，但看到她满脸泪水的时候，也还是忍不住也红了眼眶。

“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她轻轻擦去宋琳琅的泪水，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哭了，我已经回来了。”

宋琳琅慢慢止住了哭声，但却还是后怕的要命，搂着她的胳膊不松开。

纪云杉无奈，转眼又看到自家小丫鬟也眼泪汪汪地等在一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翻上来一点，伸手将她也拉了过来。

“小姐……”南枝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眼泪便夺眶而出，止都止不住。

纪云杉又搂着她安慰了一阵。

等到两个人好不容易都稳定下来，她才匆匆上前去见过长公主。

“让殿下担心了，我没事。”

纪云杉走到长公主面前，本想着行个礼，却没想竟被长公主一把拉住，搂在了怀里。

她有些没反应过来，眼睛无措地乱看，正对上旁边静静看着她二人的荀佑。

见她看过来，荀佑温柔笑笑，示意她不要担心。

抱了没一会儿，长公主便松了开来，转而牵着她的手紧紧不放。

“好孩子，让你受苦了。”长公主眼含泪水，“那群人本是冲着我来的，若非你将那人推开，那被抓的就是我了，你是替我糟了难啊。”

“殿下莫要自责，您看，我这不也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吗？”

“好孩子，你救了我一命啊。”长公主声带哽咽，“你要我如何感谢你啊。”

“殿下真的不必如此，我那时只不过是下意识，不瞒您说，其实被抓走之后，我也是有过后悔的。”纪云杉故意小声这般说，想要减轻一些长公主的自责。

果然，长公主被她的实诚话逗得笑了一下。

看着时候差不多了，荀佑上前一步道：“姑母，这感谢的话也说完了，还是让她赶快去休息吧，她这一趟也够累的。”

“是是，是该好好休息，我方才已经让人把偏殿收拾出来了，你就先去那里歇着，我让人给你煮些定神的汤送去。”

“多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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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纪云杉安排好后，长公主松口气的同时，惊吓导致的疲惫感也随之而来，嬷嬷赶紧扶着她去内室休息。

“眼下纪三小姐平安回来，殿下也能放心了。”

“是啊，万幸没有出事，不然，我真是要愧疚一辈子了。”

“有您和世子这般惦记着，纪三小姐吉人天相，必能逢凶化吉。”

“这孩子是个聪明的，面对那帮穷凶极恶之人，还能冷静思考，替自己转圜，确实是吉人天相。”

二人进了内室，嬷嬷将床榻收拾了一下，刚扶着长公主坐上去，便听到门外有小丫鬟来报：“殿下，亲王世子求见。”

“佑儿？”长公主怕他有急事，吩咐道，“让他进来。”

门扉开合，荀佑阔步走进来，话还未说，竟是直直跪在地上朝长公主行了个大礼。

长公主被她下了一跳，忙起身去扶：“你这孩子，怎么突然行这么大礼？快起来，快起来。”

荀佑闻言直起了身子，却没有从地上起来。

“姑母，侄儿有事相同您商量。”

他语气万分认真，说的长公主都不免严肃了许多。

她屏退左右，轻声问：“到底怎么了？”

荀佑盯着她的眼睛，“姑母方才在殿上对纪云杉那般感激，可想好了要如何报答？”

“这……”长公主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我确实还没想好。本想许诺她一个心愿，但听起来却又仿佛是在恩赐，实在配不上她于我的救命之恩。”

她话音未落，荀佑忽然道：“侄儿有一想法，不知姑母可愿意听否？”

“什么想法？”

“侄儿恳请姑母收纪云杉为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