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压重门 第19章 第 19 章

小院里有些吵嚷，坐在窗前的纪云杉往外看了一眼，一群小丫鬟正围着两只大雁逗趣。

上午在河畔，荀佑吓唬了张晖之后，便又接连射落两只大雁，都送给了她。

纪云杉盯着它们有些出神。

窗外阳光有些刺眼，眼前恍惚又出现了他嚣张肆意的笑容。

很奇怪，他当时脸上的每一寸表情，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从小到大，她见过不少男子，但却从未有一人像他那样极度的嚣张，却又极度的耀眼，那股会令人感到不适的桀骜不驯，出现在他的身上却只让人觉得少年意气风发。

仿佛他生来便该是如此。

那是她从未体会过的自由肆意的滋味。

不可否认，她心中羡慕极了。

无限发散且有些伤心的思绪被突然而来的金蕊打断，纪云杉垂眸定了定神，问她何事。

“小姐，奴婢在前院小厮中寻到了一个合适的。”

她走上前附在纪云杉耳边低声回答，纪云杉这才想起来自己前两日交代她们的事情。

“什么人？”

“那孩子叫石头，今年十二岁，刚被买进来还不到一年。因着年纪小又不爱说话，只被安排去做些洒扫的活计。奴婢打听过了，他父亲早逝，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母子二人感情甚好。前段时日他娘得了病，急需用钱，但他年纪小，又在管事的面前露不上脸，没法提前支领月银，正急得团团转。”

闻言，纪云杉眉头轻挑。

这个石头几乎完全符合她的条件。

“人呢？”

“怕引人怀疑，奴婢暂时还没与他联系。”

纪云杉点点头，“知道他娘得的什么病吗？”

“风寒，已经有些日子了。”

纪云杉默了片刻。

风寒不是小病，若是得不到及时的诊治，恐怕会危及性命。

“他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为了给他娘治病，怕是什么都愿意。难得遇到合适的，你先去将他找来，免得他心急之下去求助别人。”

金蕊应下，转身去找人。

约莫过了一刻，她带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进来。

纪云杉略有惊讶。

若不是金蕊提前告诉她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她还以为他连十岁都没有。两颊微微凹陷，灰蓝的衣裳穿在他身上过分宽大，袖口露出的两只手腕细的麻杆一样，瘦的让人觉得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到天上去。

石头进来后跪在地上规规矩矩磕了个头，脊背勾着，没敢抬头。

纪云杉定了定神，示意金蕊将他扶起来。

“你叫石头？”

“是。”他垂着头，声音闷闷的，还带着些嘶哑。

纪云杉顿了顿，“你可知道我叫你来所为何事？”

“奴才愚笨，不知。”

他依旧不肯抬头，纪云杉看着他的头顶，默了片刻。

“多大了？”

“回小姐，十二岁。”

“来纪家多久了？”

“刚好十一个月。”

“在哪里做活？”

“在前院，做些洒扫的活。”

“十一个月了，为何还只是做些洒扫的活计？”

话音落下，石头卡住，没像之前一样立马回答。

“是犯过错吗？”

“没有！”

少年有些激动，刷的抬起脸，却又飞快地低下头。

“既然没有，那为何这么久了，还只是个洒扫的小童？”纪云杉道，“你年纪小，腿脚快，应当被重用才是。”

少年的肩膀垮了些，纪云杉看到他脸颊一鼓一鼓，似在忍耐。

“听闻你母亲生病了，是吗？”

话音未落，石头猛地抬头，一时也忘了规矩。

纪云杉这才看清他的脸，因为消瘦，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稚嫩，反倒有了些棱角。但那双眼睛却格外干净，与他有些不符。

“我可以找大夫给你母亲治病。”

说完，纪云杉看到面前少年的眼睛里泛起波澜，但很快，那波澜被平息，那双眼睛又逐渐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小姐有什么吩咐？”

他说的很平静，头又低了下去，让纪云杉看不到他的神情。

纪云杉有些惊讶。

一是因为他小小年纪竟然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二是因为没想到他如此聪明且直白，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直接问他的条件。

看来，不适合再拐弯抹角地问了。

“你很聪明。”纪云杉给出自己的评价，“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

她正色道：“的确，我并不是无条件地帮你，我需要你去帮我暗中跟着老爷，记录他每日去了何处，又与何人见了面，怎么样？”

纪云杉也同样的直白的告诉了他。

石头沉默了许久，久得一旁的金蕊担心不已，害怕他万一不答应，会转头去将此事告诉纪荣。

又过了片刻，石头极快地抬眸瞧了纪云杉一眼，而后跪了下去。

“奴才愚笨，承蒙小姐不嫌弃，愿为小姐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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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石头之后，金蕊还是有些担心。

“小姐，你就不怕他阴奉阳违，转头将此事告诉老爷去？”

“不怕。”纪云杉顺手倒了两杯茶，递给金蕊一杯。

“为何？”

“他是个聪明人，之所以在管事的面前露不上脸，应当不是因为不会说话，而是他自己不愿。”

“自己不愿？”金蕊不解，“这宅子里这么多下人，他若不主动争取，恐怕一辈子都只能是个洒扫小童了。”

“这应当正是他想要的。”纪云杉看金蕊满脸疑惑，不由笑道，“你看他刚才的表现，像是听不懂话，不会讨好的人吗？”

金蕊想了想刚才几乎不用多说便明白纪云杉意思的石头，摇了摇头。

“像他这样人家出来的孩子，最懂得察言观色，而且他方才回我话的时候你也瞧见了，不卑不亢，怎么看也不会是个嘴笨的人。”

金蕊点点头，复又皱起眉，“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呢？他不是很需要钱吗？”

纪云杉默了默，轻叹道：“大宅院里事多，他毫无倚仗，大概是怕被卷入其中，丢了性命吧。若不是他母亲病重，恐怕方才他也不会答应帮我。”

想到他家里的情况，金蕊也叹了口气。

那日之后，石头便没有再来过，一是因为前院小厮不好经常出现在后宅，二是因为总是见面容易被人发现端倪。

为了让他安心做事，纪云杉先替他母亲请了大夫看病，又寻了个小丫鬟去侍候照料。以免他被前院管事为难，纪云杉还给了他些银钱，让他出入也方便些。

之后几日，虽没再见过他，但金蕊每晚会去角门外与他暗中碰面，再将他一日的见闻复述给纪云杉。

一连多日皆是如此。

纪云杉坐在灯下看着手中的几页纸，上面是她这几日根据金蕊的复述记录下来的纪荣的行踪，都是很寻常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纪云杉看得眼睛发酸，只好放下闭了闭眼。

根据这几日的观察，纪荣在外的行踪几乎是固定的，先去商会处理事务，而后去盐运使司汇报，之后便是巡查铺面、宴请朋友，一直到宵禁才回来，接触的也都是商会的其他盐商或是衙门的官员。

根本找不到奇怪之处。

纪云杉有些头疼，虽说她也知道这不是一两日就能找到的，但巡盐御史明日便要到了，她必须得尽快找到证据。

又将那几页纸仔细看了看，纪云杉头疼不已，不得已吹灯睡觉。

接待巡盐御史是件大事，一大早天还没亮，纪荣便收拾齐整出门了。他这次并未带纪云杉，也没交代她前去晚宴。

也许是因为她被荀佑“看上”，比起讨好这位皇亲国戚，攀附巡盐御史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巧的是，这几日荀佑也没有出现过，不过还是照样会送礼过来，说明自己对纪云杉还有兴趣，一时半会不会移情别恋，也让纪荣暂时没有为难纪云杉。

纪荣不来为难，但不代表纪家其他人也不来为难。

这些日子流水一样的礼品送入纪家，可让纪云燕好生眼馋，然而那些东西都是指明了送给纪云杉的，即便有时候荀佑也会捎带给纪家其他人送上几件，但那些和送给纪云杉的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今日一早，又有几件礼品送了过来，纪云燕跟在几个仆妇身后进了纪云杉的院子，看了眼那些精致的匣子，脸色又差了几分。

“妹妹真是好福气，能得世子殿下这般喜爱，饶是咱们这等富贵人家，也没见过这么多奇珍异宝，还是妹妹会讨男人欢心。”

纪云杉本来正在院子里晒太阳，顺便思考之后该如何，正巧仆妇将荀佑的礼品送了进来，却不想被纪云燕瞧见，跟进来阴阳怪气。

她现在没工夫搭理纪云燕，歇了一夜，头疼也不见好，眼下正烦得厉害。

“二姐若是喜欢，那就挑吧，想要哪件就拿走，世子殿下送了许多，我正愁没地方放呢。”

本来纪云燕听到她前半句还以为她真是没心眼要送她，结果笑容还没爬到脸上，就听到了她的后半句，一张脸霎时变黑。

纪云杉这大发慈悲的口吻，是拿她当下人赏赐呢。

纪云燕一口气闷在胸口险些上不来，“妹妹，我这可是在夸你呢，你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我也是真心想要送二姐啊，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二姐想到哪里去了？”

纪云燕看她那张假装无辜的脸就觉得恶心，怒火一阵一阵往上冒。

“纪云杉，你别以为现在攀上秦王世子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他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你还真以为自己能够得上秦王府的门楣，嫁进去做世子妃不成？”

纪云杉脸色沉了些，“我够不上秦王府的门楣，难道二姐就够了吗？”

纪云燕神色一僵，“你什么意思？”

“二姐不会是打算说，你在这叫嚣半天，只是看不惯我得到世子殿下的宠爱吧？”纪云杉盯着她，“纪云燕，指责别人之前，先把自己的心思收一收，别摆着一副嫉妒的要死的脸来我面前阴阳怪气，你气不到我，因为我根本不在意。”

“你！”纪云燕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地反击，一时语塞，愣在原地半晌。

“看来二姐还是不愿离开。”纪云杉朝那边的仆妇一抬手，“把东西拿过来，我亲自给二姐挑几件带回去。”

都到了这份上，继续待着就太没脸没皮了，纪云燕被她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红，愤然离去。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纪云杉轻嗤一声，转身正准备回屋，就见金蕊匆匆而来。

她几步走过来，凑在纪云杉耳边低声道：“石头有发现，三言两语说不清，想要亲自见小姐。”

纪云杉脸色微变，点头让她赶紧带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