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压重门 第16章 第 16 章

得到答复之后，荀佑便离开了。

可刚踏出院门，他便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人。

于是他放慢脚步，凝神细听，又装作无意地回头一瞧，余光瞥见了墙角一片嫩粉色的衣裙。

荀佑皱了皱眉，忽而想到纪云杉烫伤的手。他意识到了什么，转身走进旁侧的小路。

看到他身影消失后，躲在墙角的贺明月才走出来。

她看了眼荀佑离去的方向，又抬头看了眼高高的院墙，纵然心有不甘，可最终也还是没有进去。

“小姐，难道就这么算了吗？”跟在她身后的丫鬟小声提醒，似乎比她还不甘。

贺明月的心情本来就不好，此刻被她一戳，顿时就憋不住了。

“算了？什么叫算了？”她回头瞪了那丫鬟一眼，“她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使出那样的手段去对付她本来就已经很丢脸了，难道你还想让我冲到她面前，扯着她的衣襟质问她与世子殿下是何关系吗？”

丫鬟被她突如其来的脾气吼得不敢说话，低着头战战兢兢立在一旁。

贺明月的眉头皱成一团，气愤之下胸口剧烈起伏。

她又回头狠狠盯着那处院子看了一眼，“我真是昏了头了才会去对付她，不过是一个商贾之女，就算世子殿下看上了她又能如何？以为这样就能攀上秦王府的门了么，痴心妄想！”

丢下这一番狠话，她似乎才出了气，没再多留，一甩袖子离开了。

然而她却不知道，荀佑方才并没有离开，而是借着树木遮挡，藏在了那条小路的角落。

他抱臂靠在树上，听着身后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眉心不自觉地蹙起，眼神又飘向那院子定定地看了一阵，才转身离开。

申时三刻，后院的南戏也唱完了，宾客纷纷告辞。

纪云杉与宋琳琅道别后，便上了马车往纪家行去。

车厢里，纪云霞和纪云燕在说着今日席上的见闻，可纪云杉却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掀起窗帘往外看上两眼。

当时她一下晃了神，没注意荀佑说的是哪里便答应下来了，等到回过神来，他已经走了。

江园……这人倒是会挑地方。

纪云杉看了眼外面热闹的街巷，不禁在心里嘀咕。

那江园乃是前朝一儒商所建，在寸土寸金的东关大街附近，占了近一亩的地建的园林，外头环绕一圈栽了绿竹，隔绝了街上的熙攘，衬得那地方像世外桃源似的。

听老人们说，当初前朝覆灭，扬州也遭了兵乱，若不是那儒商破财消灾，恐怕这座园子也留不下来。如今世道太平了，可那儒商的后代却不争气，染上了赌博，家产输干净之后，就连这座园子，也被抵押了出去。

不过好在那收了园子的人并未随意糟蹋，而是好好地经营下来了，直到今日，那江园都可以称得上是整个扬州府最雅致的饭馆。

不过这地方最与众不同的还不是它这段跌宕的经历，而是其待客的方式。

江园虽占地广，但大半修了园林，实际能招待食客的只有中间那一座栖迟小筑。是以若想在江园用饭，须得提前遣人去定，要是遇着今日客满，那即便是出再多的银两，也是无法插队的。

就因为这一条，即便江园因食材新鲜、菜品精致而价格高昂，也总有一大批人想要来此宴请宾客。

无他，只因有市无价的东西最能彰显地位。

马车拐了弯，穿过大东门，过了桥，便上了东关大街。

纪云杉看着街边各色店铺，沉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车厢，“停车。”

马车停下来，旁边的纪云燕皱起了眉头，“你做什么？”

纪云杉打帘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但没搭理，径直下了马车。

纪荣带着纪远航巡查铺面去了，前面那辆马车里只坐着王婵，听到动静后也停了下来。

纪云杉走到窗下，待她掀起帘子来，才微微躬身道：“前些日子琳琅从京城回来，给我带了礼物，我想着也得回她些什么，方不失礼数。正好今日时辰尚早，我想去店铺里看看，还望夫人允准。”

她乖顺地站在窗边，看起来与之前别无二致，但王婵总觉得经过那一晚之后她再继续摆出这副模样来十分别扭。

她以前好像有些小瞧这丫头了。

王婵心里有些不舒服，开口便想拒绝，但一抬眼看到周围人来人往，顿时又担心被人听到会误会她这位嫡母有多苛责庶女，便同意了。

看着两辆马车缓缓驶离，纪云杉垂眸掩下心中思绪，带着南枝往北行去。

虽说和荀佑约好在江园见面，但她害怕太过明显，所以不敢直接过去，而是先装模作样在外面街上的店铺里逛了一圈。

等到她穿街走巷，远远望见江园外围那一圈绿竹的时候，同样装作偶遇的少年也正从马背上跳下。

闻声，他回头望过来。

纪云杉脚步轻顿。

他换下了那件颇为招摇的朱红半臂，转而穿了件靛蓝色的。站在那一大片竹林之前，少年人抽条的身量似乎比身后节节高的翠竹还要挺拔。

看到她的一瞬，少年扬眉笑起来。

清亮的目光穿过相隔数十步的窄巷、穿过身侧斜斜铺洒下来的日光、穿过其间飞扬的浮尘落在她身上，没有任何话语，却莫名的，熨平了她心头的褶皱。

她忽然停在原地，不敢上前。

说不上来是畏缩，还是……克制。

克制什么？

纪云杉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在此刻，在这个平凡的午后，在这条毫不起眼的窄巷，她似乎走到了一个岔路口。

她人生的岔路口。

往前是未知，往后是深渊。

她不知道迈出这一步将会遇到什么，但……

纪云杉的眼瞳闪了闪，长睫颤动，似蝴蝶振翅。

但应该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胸口几度起伏，双手紧了又紧，好半晌，她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

昂首，迈步，穿过高墙之间的逼仄窄巷，走向前方的少年。

-

荀佑在她走近之后，照例上演了一番浮夸的“偶遇之喜”，让纪云杉觉得自己方才紧张慎重的心思有些奇怪。

两人装模作样寒暄几句，而后纪云杉便“被迫”被这位秦王世子带进了江园。

这不是纪云杉第一次来江园，十二岁的时候，她便被纪荣以拜见诸位叔伯为由带来过这里，推攘着让她对着席上一圈陌生的面孔喊人。

当时的她还尚不明白纪荣的心思，年幼的小姑娘被江园里的一切新鲜事物吸引去了目光，回来后只记得这里好吃的饭菜和漂亮的建筑。

时隔多年再踏足这里，纪云杉还是忍不住呼吸一滞。

但不过瞬息，便恢复正常。

进了门，便有身穿褐色短打的小厮过来引着二人往里走去。穿过长长的竹林小道，沿着蜿蜒于湖上的栈桥行至湖心建筑，纪云杉抬头一看，门额上写着“栖迟小筑”四字。

荀佑在扬州招摇了这许多天，江园的掌柜也对这位大人物的到来早有耳闻，两人踏进门，便见一身穿灰色长衫的男人迎将上来。

他约莫四十上下，颌下蓄着一小把山羊胡，面容儒雅，倒是与江园的气质十分符合。

行至近前，他抬手长揖，笑容和煦，“见过世子殿下，顶楼雅阁已准备好，二位请随我来。”

出乎意料的，掌柜并未多谈，只问了句好，便抬手引着二人拾级而上，一路行至三楼，停在了一间雅阁门前。

门旁挂着一块翠绿玉牌，纪云杉抬头看了一眼，未及多问，便听掌柜推开了门。

微风裹挟着湖上水汽从窗外吹来，纪云杉低头，目光触及眼前景象，不禁微微讶异。

江园在城北，这间雅阁又朝南，居于三楼之上，正好能将整个扬州收于眼底。放眼望去，天边丘陵起伏，嫩绿杨柳间夹杂着或高或矮的黛色屋檐，顺延而近，这一切又都随日光扑落在碧澄澄的湖水中，像无数碎金。

窗外飞过一群白鸽，扑棱棱的声音惊醒了纪云杉。

她倏然回神，那掌柜却已不见了踪影，只剩荀佑环臂倚在门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纪云杉顿觉脸热，忙敛目低头迈进门去，一时都忘了礼数。

窗边摆着一张长桌，纪云杉走过去低头一瞧，发现桌上已经摆满了珍馐，而且还都冒着热气，显然是在他们来之前才端上来的。

她愣了下，顿时明白荀佑应当是早就与江园的掌柜说好了。

四下安静，纪云杉蹙了蹙眉，忽然想到他们进来这一路上似乎都没有看到其他的食客。

电光石火间，她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不是说，让我请你的吗？”她回头问道。

荀佑阖上门，慢慢悠悠地走过来，闻言，抬手蹭了蹭眉骨，“说是那么说，但，毕竟是我要请你合作，总不好让你破费吧。”

“那，这里只有我们，也是……”

荀佑点点头，“咱俩谈的事情，不好让别人知道，我索性就包了这里，正好还清静。”

闻言，纪云杉彻底愣住。

不知为何，直到此刻，她才对眼前这位秦王世子的身份有了确切真实的认识。

不是醉春楼的贵客，不是昨夜劝慰她的“神鹿”，也不是笑容灿烂的少年，而是一句话就能破除江园所有规矩的权贵，是能只手遮天的皇室宗亲。

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放肆了。

荀佑不知道她这些心思，抬手往长桌彼端一扬，“请坐。”

他姿态随意，但语气却郑重，让纪云杉想到待会儿要聊的事情，不禁也有些紧张。

“我也不知你有何忌口，便让掌柜将这里的拿手菜都准备了，你随意。”他端起桌上的紫砂壶倒了杯茶，轻轻推至纪云杉面前，“不过你本就是扬州人，应当不会吃不惯这里的东西吧？”

纪云杉道了声谢，听他这话，又看了一圈桌上佳肴，“江园的菜品都是典型的淮扬菜，不会吃不惯，世子费心了。”

荀佑正给自己倒茶，闻言，挑眉看她一眼，“怎么忽然这么客气？”

纪云杉抿茶的动作一顿，垂下的目光闪了闪，放下茶杯轻声道：“殿下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昨夜言语之间多有得罪，还望世子殿下海涵。”

她低着头，留给荀佑一个头顶。

荀佑蹙眉，没反应过来她这是什么情况。

安静了会儿，他忽然饶有兴味地靠在椅背上，“纪三小姐，你这是打算拒绝与我合作吗？”

纪云杉猛地抬头，赶紧否认。

她本意真是想道歉，毕竟对方身份地位摆在那，昨晚那般折腾，确实不太妥当，但好像，此刻说这种话，似乎是有些拒绝的意味。

“殿下多想了，我只是想为昨晚的冲动鲁莽道个歉，并不是要拒绝与殿下的合作。”

“那就好。”荀佑似乎松了口气，“你道什么歉，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若不是我，你也不会走到自尽这一步。不过——”

他抬手，阻止想要反驳的纪云杉。

“不过，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多思无益，人得往前看，而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你我之间的合作。”

说着，他从腰间取出一只紫檀木的长匣子，轻轻推至对面，“信物。”

通体漆黑、无一雕饰的匣子递到纪云杉面前，她看了看，又抬眸看向荀佑。

荀佑一手撑在桌上支着下颌，见状，抬眉示意，“打开看看。”

纪云杉依言打开，只见朱红绸缎之中，放着一块羊脂玉佩，晶莹洁白、细腻温润，其上还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老虎，目光如炬，就连毛发都根根分明。

纪云杉讶然。

这块玉佩，无论是玉的质地还是雕刻的工艺都不普通，绝非寻常信物。

她忽然有些不敢接了。

“这是……”

“信物。”荀佑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你不是怕我会反悔么，这玉佩是我出生后先帝赏赐的，上面的虎是我的生肖，背面角落里的‘五’是我在皇室的排行，算是最能代表我的东西，够有诚意了吧。”

纪云杉的脸色在他的讲述中越来越白，他话音刚落，便将匣子一盖，慌忙推了回去。

“这玉佩如此重要，我……我实在不敢收，还请殿下换个物件吧。”

荀佑看着那根素白的手指将匣子推回他面前，挑眉一顿，又抬手推了回去。

“正是因为重要，才能让你相信，我是真的诚心诚意想要与你合作的。”

“殿下既然愿意拿如此贵重的玉佩来作信物，便已足够证明殿下的诚意，至于信物就不需要这样贵重了。”

见她坚持，荀佑抿唇想了想，“可是，只有这样贵重的东西，才能配得上本世子的身份。”

纪云杉愣怔。

“拿别的来替换，会让我觉得受到了侮辱。”

他神色不虞，似乎很是苦恼，但又像要生气。

两人对视半晌，纪云杉低头，默默收下了那只匣子。

荀佑顿时展颜，“好，那你我的合作就此达成。这玉佩你就先替我保管着，等到事成之后，你完璧归赵，我兑现承诺。”

他前后变脸之快，让纪云杉为之一惊，倏忽意识到自己似乎被绕进去了。

然而那边的荀佑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品尝佳肴了，他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口中，顿时好吃到眯起了眼睛。

他刻意忽略了纪云杉脸上的纠结，拿公筷也夹了一块到她碗里，“这鱼不错，你尝尝。”

纪云杉握着匣子，看他吃得不亦乐乎，即便想说什么，也都只能先咽回肚子里。

柿子带女鹅吃饭饭

嗯，记住这枚玉佩，以后要考(..????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