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压重门 第13章 第 13 章

开席前，女客都在后院。

给贺老夫人道了寿之后，王婵就留在了屋里与各家夫人闲聊，纪云杉她们三个小姑娘则是去了花园。

今日赴宴的小姐们也都在那。

贺府的花园说是花园，但其实更像一个园林。修竹茂林、山水相映，移步换景、美不胜收。

领路的丫鬟将三人带到入口便回去了，纪云霞和纪云燕自然不愿与纪云杉一道，招呼也不打一声转头就走，气得南枝嘟囔了一句没礼貌。

纪云杉倒是无所谓，反正自己与她们也说不到一起去。不过她刚进去，就被提前到了的宋琳琅给看见了。

她三两步过来，拉着她的手往旁边没人的地方走去。

“你还好吧？”

甫一站定，她便急急询问，面上尽是担忧。

纪云杉心里涌过一阵暖流，回握住她的手，安慰说自己没事。

可宋琳琅却还是不放心，看到她眼下连脂粉都遮不住的乌青，不免一阵心疼，“还说没事，连觉都睡不好了，你的脸色何时这样差过？”

她似乎颇有些自责，“那日我回家之后，就听母亲说秦王世子到了，府里的官员还有你父亲一道办了接风宴。本来我还不觉得有什么，直到父亲散值回来，说在醉春楼看到了你，我才反应过来，你上午听我说秦王世子要来扬州之后，为何会那般心不在焉了。”

她这般担忧关切的模样让纪云杉的心绪也不免有些起伏，昨夜濒死前的那股绝望忽然又从涌了上来。

她微微敛眸，垂下的眼睫轻轻颤动，有些艰涩地开口：“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与我父亲吵了一架，已经没事了，都过去了。”

宋琳琅看到她抬眸朝她一笑，只觉得那笑容分外惹人心疼，“我还听说昨日秦王世子登你家门，说……”她斟酌片刻，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你父亲没有对你如何吧？”

她没直说，但纪云杉听出了她的意思。

她轻轻笑了一声，眼中略带冷意，“他让我暂时去做陪秦王世子游览扬州的向导。”

“什么？”宋琳琅惊呼，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大，赶紧捂住了嘴，“他，他这不是……”他这不是要卖了自己的女儿吗？

相比于她的惊讶，纪云杉倒是冷静许多，虽说再度提起还是有些愤怒，但却也不会有太大的起伏了。

“那，你答应了？”

纪云杉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暂时还不能把与荀佑之间的交易告诉别人，就让宋琳琅当她是被纪荣逼迫而无奈选择陪同的吧。

虽然此事最初也确实是由纪荣而起的。

看到她点头，宋琳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前她只知道纪荣没那么爱纪云杉，可却没想到他竟然能做出卖女儿这样毫无人性的事来。

一瞬间，她对纪云杉的心疼猛涨。

“不行，不能就这么任由他作践。”她忽然紧紧握住纪云杉的手，低声道，“你别害怕，我肯定会站在你这边的，如果……如果你想离开他，你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真的。”

看着她真挚的目光，纪云杉忽然有些眼热。

这是她第三次提出要帮自己离开纪家，她比她自己还不想要让她继续留在那个家里。而且，她知道宋琳琅不只是说说而已，她相信，只要她答应，她绝对会立马着手去做。

何其有幸，她能认识宋琳琅这样的朋友。

“谢谢你，琳琅。”她深吸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答应你，如果我想离开，一定会告诉你的。”

虽然她不知道宋琳琅会怎么帮她，但她知道这件事一定不简单。

她不想把她也卷入这滩浑水。

两人聊了许久，也没注意周围其他人。此刻停下来，纪云杉才忽然发觉，不远处的亭子里似乎有人一直看着她们这边。

纪云杉感觉有些不适，转头去寻，却没想一抬眸便对上了那道目光。

淡淡的带着审视的目光，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纪云杉认出那了双眼睛的主人，正是贺老夫人的孙女贺明月。

她觉得有些奇怪，不知这敌意从何而来。

纪云杉拽了拽宋琳琅，低声问：“你可了解那位贺小姐？”

闻言，宋琳琅也回头看了一眼，“这应该是她第一次来扬州吧？从前也没见过她，我只听我爹说过她父亲如今任刑部郎中，政绩颇佳，前程一片大好。”

她说完，没听见纪云杉回应，回头一看，却发现她看着那边似乎在出神，于是问了句怎么了。

纪云杉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她似乎对我有些敌意，不过也有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敌意？”宋琳琅奇怪道，“咱们和她不就在那次赏梅宴见过一次吗，怎么会有敌意……啊！”

她忽然叫了一声，拉着纪云杉的手一下握紧，“我知道了，肯定是因为秦王世子！”

纪云杉本来被她扯得一疼，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愣住，“秦王世子？”

宋琳琅不住地点头，“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秦王世子是为了逃避亲事才跑来扬州的？”

纪云杉骇然，脸色有些难看，“不会是为了躲她吧？”

宋琳琅顿了下才意识她这话说的有歧义，忙解释道：“不是，那亲事是和谁也没人知道，我是在听说这件事的同时，还听说了这位贺小姐爱慕秦王世子的事。”

“爱慕秦王世子？”纪云杉惊道，“这种事别人怎么会知道？”

“我当时也不信这种事会传得满大街都知道，可眼下来看，除了这个，好像也没有别的原因能解释她为何会对你有敌意了。”

纪云杉默然，思索片刻，道：“此事关乎她的清誉，你我不知真相，万不可在他人面前多言。”

宋琳琅点了点头，“其实要不是你问起来，我都压根想不起来这事。”

两人不再多言，纪云杉被贺明月看得不舒服，便打算拉着宋琳琅换个地方，谁知转身离开的时候，却正好碰到了赵嫣然。

就是那位因为张晖而看她不顺眼的通判女儿。

迎面与她撞上，纪云杉有些尴尬，正想着要不要打个招呼的时候，她已经一甩脸子走了。

宋琳琅自然也知道她们之间的恩怨，但还是很不理解赵嫣然对纪云杉的不满，明明这件事纪云杉也是受害者。

“我真是不明白了，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跟你过不去呢？”

虽然以前她也知道纪云杉的处境不好，但最近这些糟心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连她的心态都有些崩溃，更别说作为当事人的纪云杉了。

不过纪云杉虽然也不舒服，但更多的却是无奈。

虽然去年那一场闹剧最后被平息了，但却让本来满心欢喜准备嫁人的赵嫣然感到了莫大的屈辱，与家里闹了许久，最后两家不得已解除了婚约。自那之后，赵嫣然就记恨上了张晖和纪云杉，认为这桩婚事最后会黄，一是因为张晖到处拈花惹草，二是因为纪云杉不知检点。

纪云杉当然很冤，但她解释又没人愿意听，反而被赵嫣然认为是她在狡辩，所以几次下来，她也就不愿再多费口舌了。

她们二人寻着人少的地方而去，而赵嫣然则是去了湖边的亭子。

赵嫣然不理会纪云杉，是因为她觉得那样商贾之女的身份配不上与她说话，但看到坐在亭子里的贺明月时，她却又换上了一副笑容。

“贺小姐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可也是觉得这日头太晃眼？”

她上前搭话，注意到贺明月从远处收回的视线，顺着看了一眼，发现正是纪云杉和宋琳琅远去的背影。

“今日是祖母寿辰，天气好，自然兆头也好，我只是有些累，坐着休息片刻罢了。”

赵嫣然有些尴尬地僵了一瞬，“贺小姐说的是，今日天气这般好，确是吉兆，想必贺老夫人定能长命百岁。”

“多谢赵小姐吉言。”她起身浅浅颔首致谢，态度却不大热络。

赵嫣然有心攀谈，却热脸贴了冷屁股，难免有些气闷。可她也不好挂在脸上，思绪转了几转，忽然想起她方才看向纪云杉时带有审视的目光。

“贺小姐初来扬州，想必还有好些人都不大认得，若是贺小姐不嫌弃，不如由我来简单介绍一二？”

贺明月看了她一眼，倒是也没有拒绝。

赵嫣然面上一喜，赶紧介绍道：“那边穿鹅黄比甲的是高知府家的千金高绮，她左边的是江同知的大女儿江文妍，右边的是她的妹妹江文秀。”

说完，她顿了顿，手指朝旁边一摆，“那位穿橙红短衫的是扬州卫宋指挥使的千金宋琳琅，她旁边那位是两淮商会会长的三女儿纪云杉。”

说到这，她忽然叹了口气，引得贺明月转头看她，“怎么了？”

赵嫣然面上露出一副戚戚然的表情，“贺小姐有所不知，我与这位纪三小姐之间有些不愉快。”

她这话术也不高明，贺明月自然听出来了，但她忍不住心里好奇，还是顺着她的话问了一句。

赵嫣然则是又叹了口气，似乎很不愿提及，“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我之前的未婚夫钟情于纪三小姐，去年为了她闹得大家都下不来台，最后只能解除了这段婚约。”

说罢，她还故作大度地加了一句，“其实这也怨不得纪三小姐，那张晖本就是个好色之人，纪三小姐生得那样一副好容貌，自然也就更容易能令男子倾心。”

这话说着说着，赵嫣然就又有些气愤。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可纪云杉那张脸就是好看的让人嫉妒，可以说张晖钟情于她，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她那张脸。

她愤愤地盯着纪云杉半天没回神，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贺明月若有所思的眼神。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贺明月自然不关心她们之间有什么前仇旧怨，她只想知道纪云杉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荀佑对她一见钟情。

其实她本身是不相信外面那些传言的，毕竟她自幼在京城长大，比这里所有人都要了解荀佑，他那样一个在锦衣玉食中长大的天之骄子，怎么会看上一个只见了一面的商贾之女？京城那么多的世家小姐对他表达爱慕都没见他有任何反应，他又怎么会在来到扬州的第一天就突然开了窍？

她不相信，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

因为她也是那些爱慕荀佑的世家小姐中的一员。

本来她听说荀佑要来扬州的时候还很开心，因为自己也恰好就在扬州，而且这里还没有那么多敢攀附秦王世子的人家，无论是借助祖父的身份邀请他，还是假装偶遇，她都比在京城能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他。

可她没想到，他前日刚到扬州，昨日便传出了他对纪家三娘一见钟情的传言。

她十分不解，尤其是得知那纪三娘只是一个商贾之女的时候，她简直想不通到底是为何。所以她今日一早就让身边的丫鬟守在门口，等到纪云杉来了之后告诉她。

却不想丫鬟回来的时候告诉她，荀佑一进门便直奔她而去，确实对她不一样。

她听到的时候一下就愣了，差点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所以她才会在纪云杉进来的时候，毫无礼数的一直盯着她看。

她们并不相熟，所以她也只能从外貌入手。

纪云杉确实是个美人，她有着江南女子的清丽温婉，即便放在京城，也丝毫不会暗淡。可她还是不愿相信，荀佑真的如此肤浅，会只因为外貌便钟情。

贺明月想得有些心烦，也没心情继续听赵嫣然为她介绍，匆匆道了声别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