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主府。
五公主躺在贵妃椅中欣赏明月,嘴角噙笑,没有半点困意,“祁鑫,让你当日打本宫的脸,现下落我手里了吧。”
她的贴身侍从玉兰为她捏肩捶腿,一脸幸灾乐祸,笑嘻嘻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公主放心,祁鑫今夜绝不好受,明日便会成为全圣京的笑话。”
五公主一想到诏狱今夜会发生什么,不由捂鼻大笑。
主仆两人又蛐蛐了许多祁鑫的坏话。
五公主说着说着打了个哈欠,泛出泪花,玉兰伸手准备扶她就寝时,陈笛贸然闯入屋内,五公主蹙眉不悦:“这么慌慌张张做什么!还有本宫不是说过本宫不传唤你,你不许晃悠到本宫跟前嘛,怎么你以为你有祁鑫祁森的怜惜,就想蹬鼻子上脸啦!”
陈笛小脸涨红,这会儿顾不上伤心和解释,手指院中,急切地道:“有官兵把家里围住了。”
“什么?”五公主第一反应是陈笛在说谎。
她可是嫡公主,自幼养养在中宫,太子与她情同手足,怎么可能有官兵围府,况且她才宫中回来不久。
不等她质问陈笛,公主府几个侍从入内,禀告禁中羽林军首领在外求见。
陈笛望着五公主未施粉黛、与自己相似的瓜子脸此刻忧虑,她不由上前几步,鼓足勇气抓起五公主的一片衣袖。
五公主厌恶地拂开她转身,“玉兰,替本宫梳妆。”
“你回外院待着,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入后院。”
陈笛红润的小脸刹那间褪去血色,一片苍白,像刚出锅的皱巴巴的白面馒头;她低头垂眸,眼睫挂上泪水,双脚迟迟没有迈开。
“您这边走。”没有服侍五公主梳妆的一个侍从压下不安,在主子发火前,轻声对陈笛说。
五公主不喜小郡主人尽皆知,更不喜欢府中人称呼她为小郡主,侍从们又不敢直讳她的名字,只能用敬词称谓她。
陈笛硬着头皮不愿挪动脚步,双眼牢牢扒在不肯施舍半点目光看她的五公主身上,下次见母亲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所以她想现在多看一点是一点。
侍从见状,说了一声“奴婢冒犯了”,抱起孩童往外走。
“五公主。”
屋外响起粗犷嘹亮的声音。
梳妆台前的五公主蹙眉黑脸,一侍从在玉兰的眼神示意下放下衣裙,走到院中欠身,“殿下正在更衣,将军稍安勿躁,不如随奴婢到正厅饮茶吃些点心,等公主出来。”
羽林军首领不领情,面朝屋内,放声大喊:“末将奉圣上之命请五公主即刻入宫,请公主莫让圣上久等。”
五公主彻底没了心情梳妆打扮,让侍从快速帮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再插上几根珠钗,最后套上易穿的华服出现在羽林军首领面前。
她面容阴沉,浓如黑墨,浑身散发不爽的气息。
陈驸马站在她身旁大气不敢喘,一是因为不知大半夜宫中“请”他们过去干什么,二是因为担心五公主将气撒在他身上。
“公主驸马请。”羽林军首领抱拳退到一侧。
五公主跨开步子,大步向前,陈驸马紧随其后,而黑压压的身披甲胄、带刀的羽林军却纹丝不动。
五公主虽然心生疑虑,但脚步未停下,一路走到府外坐上宫中派出的马车。
“哒哒哒哒哒……”
马蹄声逐渐远去,陈笛站在公主府门前遥望转角的马车,仿佛化为一座石雕,仍风吹雨打也伫立在原地。
从小照顾她长大的嬷嬷抹抹泛红的眼角,“小郡主,夜深露浓,小心身子,咱们回屋等公主回来。”
陈笛拉拉身上嬷嬷为她披上的披风,钻进的寒风被暖意驱赶,她抽抽冻红的鼻尖,说:“好。”
嬷嬷害怕陈笛临时变卦,急匆匆带她回院子,又吩咐人煮姜汤的时候加些安神的药材,哄人喝上半碗守着她睡去。
……
明证殿。
“父皇,儿臣没有戕害祁…皇弟,我只是让人在他的饭菜中加了些巴豆,想让他拉拉肚子罢了。”五公主听到大监讲出祁鑫在昭狱中毒,而种种线索指向她。
她再也没有进殿时的神气,惊惧下跪,极力解释自己没有谋祁鑫的性命。
陈驸马跪地,重复五公主只是调皮任性,根本没有谋杀手足的歹毒之心。
皇帝拍案抖落身上的长袍,大喊:“你个蠢货!”
他不仅气女儿被人当枪使了,还将手插进了昭狱。
五公主惶恐落泪,看向皇后和太子,“母后太子哥哥救救我。”
皇后满脸失望,顿足捶胸,“惢儿,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太子叹气摇头,欲言又止。
皇后起身跪在皇帝面前,“圣上,臣妾身为皇后没有教导好惢儿,是失职,请圣上责罚臣妾。”
太子跪在皇后身边,“父皇,儿臣身为长子,没有当好表率督促妹妹向善,是儿臣德行不满,请父皇不要责怪母后皇妹,降罪儿臣一人便好。”
皇帝无奈摆摆手,“你们都起来吧。”
“没说你!”
五公主再度跪下,陈驸马亦起身又跪下。
五公主委屈得紧,想不通到底是谁想借她的手暗害祁鑫,她祈祷祁鑫千万要挺过去,不然父皇会迁怒于她。
……
往日冷清的昭狱这会儿人声鼎沸,整个太医院的太医进进出出,贵妃和澹台姝四公主站在祁鑫牢房中着急地等待祁鑫苏醒。
旁边牢房的景王吓得缩在墙角,不敢扒在铁栏上围观太医抢救祁鑫的过程。
实在太惊险了,死亡离他仅有一步之遥。
两个时辰前,他与祁鑫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外面上元佳节的热闹,主要是他单方面叭叭,祁鑫一个劲喝酒,不怎么搭理他。
等他自讨无趣扔筷子睡觉之际,祁鑫突然口吐白沫倒地,吓得他哇哇大叫,唤来狱卒,侥幸狱中有个获罪的太医及时帮祁鑫催吐,才让他撑到另一个太医过来。
接着太医施针阻断毒素入心脉,再之后是更多的太医治疗昏迷不醒的祁鑫,最后澹台姝几人陆续陆续到场。
可祁鑫久久不醒,贵妃的哭泣声抽抽嗒嗒。
景王心有余悸,忍不住想自己还好没有手贱夹祁鑫那边的菜。
方才有太医诊断,祁鑫的饭菜都惨了毒,这是有人非要他的性命啊。
“彬彬,经手饭菜的几人可有交代是什么人给三金下毒的?”四公主寻问审完嫌疑人的万驸马,同样等待答案的贵妃和澹台姝也看向他。
万驸马面露难色,吐出两字,在场的人大惊失色。
御前太监小跑到他们身前,没有行礼一口气说完:“陛下传旨贵妃公主王妃驸马到明证殿。”
景王看到他大叫:“我也去我也去,我不要待在这儿了。”
御前太监没有这个权力放景王出狱面圣,顶着他的臭骂,说会到皇帝面前呈报他要见圣上的事。
一行人离开昭狱,澹台姝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祁鑫身边。
四公主随口问:“公公可知父皇为何召见我们。”
御前太监小声讲:“有人揭发宁王给诚王下毒嫁祸于人五公主。”
四公主没有吃惊,适才,万驸马说的二字便是“宁王”。
他们一行人抵达明证殿,宁王正狡辩自己没有给祁鑫下毒,德妃帮腔,说她的儿子不会残害手足,是被人诬陷的。
五公主跪在一旁,觉得这些话好生耳熟。
她这会儿跪得懒懒散散,有了闲心观摩宁王母子的神情,陈驸马偷摸提醒她收收幸灾乐祸的嘴脸,被她怒瞪几眼再也不敢开口,老老实实跪得板正。
澹台姝进殿后,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心思一沉到底。
——夕颜很是狼狈,身上到处都是血,趴在地上奄奄一息,有太医在侧施针用药帮她吊命。
澹台姝心道:这如今的局面,无非是宁王想杀人灭口,夕颜拼死逃脱进宫告发宁王。
事实如澹台姝猜想得大差不差。
宁王在被祁鑫痛殴后,越想越不对劲,派人一查,知道失火一事,顺滕摸瓜发现夕颜竟然是主谋!
他没有安排夕颜纵火,瞬间明白夕颜背叛了他!
他来不及彻查策反夕颜的人,当即派出人杀她,免得万驸马查到他这,认为是他授意夕颜纵火。
可事与愿违,夕颜突出撕杀,跑到宫门前大嚷嚷他毒害祁鑫嫁祸于五公主,被侍卫带到了明证殿,交代他胁迫澹台姝、勾结王御史和纵火下毒之事。
前两者他认,后者简直无稽之谈。
究竟是谁要害他?
宁王心中依次划过祁鑫景王太子三人,祁鑫可能贼喊捉贼,用苦肉计陷害他;景王亦有可能如话本子里的主角一般扮猪吃虎,一石二鸟设计他和祁鑫;太子为确保自己的诸君之位,设局看他们相争,坐收渔利。
其中太子的嫌疑最大。
跪着的宁王匍匐上前,痛哭流泪,“父皇儿臣知错了,不该操纵六弟的婚事,也不该结党营私,但毒害手足的罪名儿臣绝不认。”
澹台姝双手成拳,祁鑫宁愿入昭狱也不肯说的事,宁王全说了,早知如此……唉,多说无益,木已成舟,为时已晚。
“不是你是谁!”皇帝面对人证和至今没有苏醒的幺儿勃然大怒。
“兴许是景王。”宁王抬头看向太子,“又或者是太子!”
“混账!”皇帝扔出砚台咂向宁王。
“宁王慎言!”皇后闻言,一下子站起身。
太子双膝重重扣地,“儿臣冤枉!”
“你胡说八道。”五公主冲到宁王面前,手起高落,“嘶…放开……”
满头鲜血的宁王遏制住五公主的手腕,用力一甩,将人扔到一边。
宁王继续攀咬:“太子为稳固储君之位,给小六下毒不是没这个可能;还有祁磊,他在狱中最容易给小六下毒,他们的嫌疑哪个比我少”
皇帝还想拿起身边的物件砸向这个为脱罪四处攀咬兄弟的孽障。
“圣上圣上,诚王醒了,诚王醒了……”
报喜的太监一路高喊。
贵妃和澹台姝等人转忧为喜,立刻与皇帝去探望转移到宫内的祁鑫。
最后,死活不承认自己毒害祁鑫的宁王被贬为庶人,终生囚禁在宁王府。
德妃则是位分降为才人,禁足于她的寝宫,无召不能出入。
而五公主因捏造风太医误诊和插手诏狱的两件事被褫夺公主封号,降为郡主,三年不得出府。
至于协助他们做事的人,论罪杀的杀,流放的流放。
……
晨曦照进诏狱,景王半睡不醒间,嘴里念叨:“有没有人管管我啊。”
“我要出去……”
“不要害我……”
事后,景王的刑罚改为禁足于景王府,省得他老吵吵有人要在诏狱暗害他。
……
沉冤得雪的风太医站在暖阳下,没有当即归家与家人团聚,而是马不停蹄地前往四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