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四个字,如同无形的寒针,瞬间刺破了郁行初方才那股不管不顾的勇气,让郁行初猛地清醒过来,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他方才做了什么?竟然用那种语气……质问师尊?
恐慌如同冰水浇头而下,他立刻低下头,声音变得艰涩而惶恐:“弟子不敢!弟子……弟子失言!请师尊责罚!”
他等待着预料中的冰寒斥责,甚至是更严厉的惩罚。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屋内依旧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晏离的目光依旧落在他低垂的头顶,那目光如有实质,仿佛在细细描摹他每一根发丝,每一寸紧绷的皮肤。
良久,晏离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也没有丝毫温度:“你无法静心,是因他频频前来。”
依旧是一句平淡的陈述。
郁行初心脏狂跳,不敢应答,更不敢承认那其中还掺杂着更多不可告人的、针对师尊本身的烦躁。
“还是...”晏离的声音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周遭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滞了半分,“因为师未曾如你所愿,彻底将其拒之门外。”
郁行初猛地咬住了下唇,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这话……是什么意思?师尊是看出了什么吗?
他感到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恐慌,以及一丝被点破心思的难堪。
“弟子……弟子只是……”他试图辩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抬起头。”晏离的声音命令道,不容置疑。
郁行初僵硬地、缓慢地抬起头,被迫迎上那双琉璃色的眸子。
那里面依旧是一片冰封的湖面,平静无波,深不见底。但他却仿佛能从那极致的冰冷深处,捕捉到一丝极其隐晦的、几乎不存在的探究,甚至是一丝……难以形容的幽暗。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一个惊慌失措,强作镇定。
一个冰冷沉寂,深不可测。
距离很近,近到郁行初能清晰地看到师尊纤长睫毛投下的淡淡阴影,能感受到那似有若无的、带着冰雪气息的呼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郁行初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声音,咚咚咚,如同擂鼓,响得他怀疑师尊也能听见。
他看到晏离的视线,极轻极快地,从他因紧张而抿紧的唇上掠过。
那一瞥,快得如同错觉,却让郁行初如同被细微的电流击中,浑身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意不受控制地窜上耳根。
他慌忙想要再次低下头,避开这令人心悸的对视。
然而,晏离却再次开口了,声音比刚才更低哑了一分,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蛊惑的冷意:“你希望为师如何做。”
“……”郁行初彻底僵住了。
他希望师尊如何做?
他希望师尊不要再让任何人靠近?希望师尊那双冰冷的眼里只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希望……
那些疯狂而悖德的念头如同野草般疯长,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可怕的妄念压下去,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弟子……弟子不敢有任何妄想!一切……但凭师尊决断!”
他几乎是狼狈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
晏离看着他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眸色似乎更深了些许。他没有再逼近,也没有再追问。只是那周身冰冷的寒意,似乎悄然收敛了少许,不再那般具有攻击性,反而化作一种更加深沉难辨的氛围,无声地笼罩着两人。
“既如此,便管好你自己。”他淡淡道,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大比在即,勿要让外物扰了心神,出去吧。”
郁行初如蒙大赦,又像是失落至极,心脏被一种酸涩肿胀的情绪填满。他不敢再看晏离一眼,匆匆躬身行礼:“是……弟子告退。”
他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主屋,关上房门的刹那,双腿都有些发软,抬手按住了自己依旧狂跳不止的心脏,还有那烫得惊人的耳垂。
屋内,晏离依旧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方才郁行初站过的位置,久久未动。
窗外竹影摇曳,在晏离冰冷的眸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极轻地拂过自己的唇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惊慌失措的温度。
良久,一声几不可闻的、极轻极淡的叹息,消散在清冷的空气里。
无声无息。
第二日,试剑台上,风云际会。
五十年一度的宗门大比正式拉开帷幕,各派精英弟子轮番上阵,剑光纵横,术法绚烂,引得台下惊呼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凝辉宗的郁行初。
他一袭凝辉宗特有的剑修劲装,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手持长剑,每一次登场都引得各方关注。
第一场,他对上千机楼一名以诡诈机关闻名的弟子。
对方一上来便甩出漫天淬毒的飞针,同时脚下步伐诡谲,试图布下困阵。台下众人皆是为郁行初捏了一把冷汗。
然而,郁行初却如同早已预判了所有攻击轨迹。他身形不动,手中长剑挽起一道凌厉的雷光剑花,精准无比地将所有毒针绞碎震飞。同时,脚下步伐看似简单,却总能在毫厘之间避开对方暗藏的机关陷阱,甚至借力打力,反将对方逼入自己设下的困阵边缘。
“怎么可能?!”那千机楼弟子大惊失色,他的每一步,每一个后手,仿佛都被对方完全看透!
郁行初眼神冰冷,没有丝毫犹豫,抓住对方心神震荡的瞬间,剑尖雷光暴涨,一式凝辉宗基础剑招“惊雷破”,却带着远超寻常的威势,直接破开对方仓促祭出的防御法器,将其震飞出台下。
干净利落,毫发无伤。
“凝辉宗,郁行初胜!”
台下静默一瞬,随即爆发出热烈的议论。
“好强的洞察力!”
“他竟然完全看穿了千机楼的机关!”
“这郁行初,不愧是清霁仙尊的大弟子,果然名不虚传!”
千机楼弟子区域,江系舟摇着扇子的手顿住了,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盯着台上那冷峻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第二场,郁行初的对手是妄月宫的圣女,温言。
温言人如其名,气质温婉,容颜绝世,一袭月白宫装更衬得她如同月宫仙子。然而她一出手,便是妄月宫赫赫凶名的“九幽困杀阵”。
月华般的灵力交织成网,瞬间将整个试剑台笼罩,阵法之中幻象丛生,杀机暗藏,冰冷刺骨的寒意几乎能冻结灵力运转。台下众人只觉得呼吸一窒,仿佛神魂都要被那阵法吸摄进去。
“温仙子这阵法……又精进了!”
“郁行初危险了!”
阵法之中,郁行初眉头微蹙。这“九幽困杀阵”确实厉害,变幻莫测,杀伐果断。前世他便曾在此阵内吃过亏。
但他早已有了应对之策,郁行初闭目凝神,神识如同最精密的罗盘,飞速推演着阵眼变化。手中长剑雷光缭绕,却引而不发。
忽然,他动了!
身影如电,竟是不退反进,直冲向阵法中杀气最盛的一处幻象!剑尖雷芒精准点出!
“轰!”
一声闷响,一处阵眼被破!幻象瞬间消散大半。
温言美眸中闪过一丝讶异,纤纤玉指连连掐诀,阵法再变,无数月刃凭空出现,如同疾风骤雨般射向郁行初!
郁行初身法如鬼魅,在密集的月刃中穿梭闪避,同时剑招不停,每一次出剑都必然点向阵法运转的关键节点,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接连数声,又有两处阵眼被强行破开!
温言脸色微微发白,显然阵法被强行破开对她亦有反噬。她咬紧银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双手结印,便要引动阵法最强杀招——玉石俱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郁行初眼中精光一闪,找到了!主阵眼!
他完全可以一剑破之,这凝聚了温言大半灵力的杀阵一旦被破,反噬之下,温言必然身受重伤,甚至可能伤及根基。
电光火石之间,郁行初脑海中闪过前世温言最终并未为难过他,甚至在仙门大战时还带了妄月宫的人前来支援凝辉宗,又看到台下云澈那紧张得快要哭出来的眼神……
他心中无声一叹。
剑势骤然一变!
那凝聚了磅礴雷灵之力、本该雷霆万钧的一剑,在触及主阵眼的瞬间,竟化作一股极其柔和的推力,如同春风拂过,巧妙地引导着那狂暴的阵法之力偏离方向,轰向一旁空处!
同时,他左手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般在温言腕间极轻一点,打断了她拼命的法诀。
“轰隆——!”
阵法之力失控,在空处炸开一团耀眼的光华,声势骇人,却未伤及两人分毫。
光华散尽。
试剑台上,郁行初的长剑已然归鞘。他负手而立,衣袂在激荡的灵气余波中微微飘动,神色平静,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对面的温言,怔怔地站在原地,美眸圆睁,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腕,又看向对面那个神色冷峻却手下留情的男子,脸颊不由自主地飞起两抹极淡的红晕,心跳竟漏跳了一拍。
他……他明明可以重伤她取胜的……
台下,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惊呆了。
随即,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惊呼和赞叹!
“凝辉宗,郁行初胜!”裁判的声音也带着一丝惊叹。
郁行初面无表情,对着尚在发愣的温言微微颔首,转身走下试剑台。
“师兄!你太厉害了!”云澈第一个冲了上来,眼睛亮得惊人,满是崇拜和激动,恨不得扑上去抱住他。
顾清让也挤了过来,用力拍着郁行初的肩膀,哇哇大叫:“行初!你可以啊!深藏不露!连妄月宫的杀阵都让你给破了!还玩了一手怜香惜玉?帅爆了!”
郁行初被他们吵得微微蹙眉,目光却下意识地望向高台。
晏离端坐其上,神色淡漠,仿佛台下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但郁行初却敏锐地捕捉到,师尊的目光似乎极快地从他身上扫过。
而另一边,千机楼的江系舟,摇着扇子,看着被众人簇拥的郁行初,又看看高台上冰雕般的晏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郁行初收回目光,压下心头因那一眼而泛起的细微波澜,也强行忽略掉不远处妄月宫方向,温言那道依旧追随着他的、带着复杂情绪的目光。
第一日的完美亮相,并未让他有丝毫放松。
他知道,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而无生渊的阴影,以及身边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都如同悬顶之剑,让他不敢有半分懈怠。
他只是稍稍分心,便觉得那道冰冷的视线,似乎又落在了自己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