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透过窗棂,在布满细微尘埃的空气里投下几道朦胧的光柱。
容醉是在一种极度的疲惫中醒来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身体的感觉先于记忆清晰起来——并非预想中的不适或疼痛,而是一种深彻骨髓的倦怠,像是经历了一场耗尽心神的大战,肌肉带着轻微的酸软,却奇异地没有任何令人不快的滞涩或伤痛。
只有某些被过度触碰、吮吻过的地方,还残留着隐隐的、带着酥麻的触感,提醒着他昨夜发生了何等惊世骇俗的事情。
他微微动了动,发现身上已被换上了干净清爽的里衣,连那些狼藉的痕迹似乎也被仔细清理过。身下的被褥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混着一丝极淡的、属于曲沃的清爽气息。
这个认知让他耳根有些发热,刚想撑着坐起身,房门便被轻轻推开了。
曲沃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清淡米香的灵粥。
他显然早已起身,换了一身干净的青岚宗弟子常服,墨发整齐束起。
看到容醉已经醒来,正望着他,曲沃的脚步顿在了门口,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师……师尊,”他声音有些发紧,端着托盘的手指微微用力,“您醒了?我熬了些清粥,您用一些?”
容醉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头那点不自在奇异地消散了些,甚至生出一点难以言喻的柔软。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曲沃这才快步走近,将托盘放在床边的矮几上,然后站在一旁,有些无措地看着容醉,似乎想扶他又不敢贸然伸手。
容醉自己撑着坐起身,靠在了床头。
他确实觉得有些乏力,但还不至于需要人搀扶,他接过曲沃递来的粥碗。
粥熬得恰到好处,米粒软烂,温度适宜。容醉小口吃着,殿内一时只剩下细微的碗勺碰撞声。
沉默蔓延着,带着事后的尴尬与一种更深的亲密交织的复杂气息。
最终还是容醉先开了口,他舀起一勺粥,状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并未看曲沃:“你之前……为何执意要去赤焰山?”
他还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若非那场阴差阳错的逃离,或许也不会有昨夜……
曲沃正在替他整理床榻边散落的衣物,闻言动作一僵,低着头回答:“弟子……是接了事务堂发布的,调查赤焰山妖兽异动的乙级任务。”
容醉抬起眼,看向他,眉头微蹙:“任务册上,我并未看到你的名字。出入宗门的记录里,也没有。”
这是他之前查询时确认过的。
曲沃愣住了,脸上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露出懊恼的神色:“弟子……弟子当时走得急,接了任务玉简后,似乎……忘了去执事弟子那里登记上报名姓……”
所以,在宗门记录里,他等同于私自离山。
容醉看着他这副后知后觉的模样,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所以,这小子是因为心虚加上心乱,连最基本的流程都忘了?
“那为何不告而别?”容醉放下粥碗,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度,“即便接了任务,也该当面禀明,而非什么都不说一声就走。”
曲沃猛地抬头,眼中带着错愕:“弟子留了信啊!就放在师尊书案上,说明了缘由……”
容醉眸色一凝:“我未曾见到任何信函。”
“不可能!”曲沃有些急了,他明明记得自己将信仔细放在了书案最显眼的位置,“弟子确实写了信,就放在……”
他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起身快步走向外间的书案。
容醉看着他匆忙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
不一会儿,曲沃手里拿着一张有些皱痕的宣纸走了回来,脸上带着哭笑不得的表情,将信递给了容醉。
“师尊……您看,信在这里。”他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只是……似乎是被压在了那摞《南华经》注解的最下面……”
容醉接过那张信纸,展开。
上面确实是曲沃的字迹,内容与他方才所说一致,提及接了赤焰山任务,即刻启程,归期未定,望师尊勿念保重。落款日期,正是他离开那日。
而自己书案上,确实常年堆着几卷他时常翻阅却懒得整理的经书注解……
所以,这竟是一场如此荒谬的误会?
容醉看着手中这封迟来的“解释”,再抬眼看看站在面前、一脸忐忑又带着点委屈的徒弟,一时间,竟有些哑然。
所以,这数日的煎熬,昨夜的交缠,起因竟是一封被压在书底的信?
曲沃垂着眼,不敢去看容醉,耳朵尖却不受控制地漫上红晕,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昨夜零碎而炽热的画面——师尊微蹙的眉,染上**的眼尾,压抑的喘息……
容醉靠在床头,目光落在自己交叠在锦被上的手指上,指尖微微蜷缩。身体的疲惫与某些部位的异样感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昨夜发生了什么。他并非不谙世事,只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自己的弟子……而且,还是在那样一种混乱、心魔丛生的境地下。
他该说什么?
斥责?那未免太过虚伪。
昨夜,是他先拉下了曲沃的脖子,是他默许了之后的一切。
安抚?又该以何种身份?师尊?还是……其他的什么?
“师尊……”最终还是曲沃先打破了沉默,声音依旧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您……还累吗?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容醉抬起眼,看向他。年轻的弟子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竹,眉眼间却带着与他年龄和修为不符的紧张与担忧,还有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纯粹而炽热的情感。这样的眼神,他曾在雪夜里见过,在赤焰山矿洞外见过,如今,更添了几分不容错辨的亲昵与占有欲。
罢了。
容醉在心里极轻地叹了口气。事已至此,纠结无益,他终究……是狠不下心将这唯一的徒弟推开。
“无妨。”他开口,声音比平日里更显低沉,带着一丝事后的沙哑,“你也一夜未歇,去调息吧。”
“弟子不累!”曲沃几乎是立刻回道,随即又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声音低了下去,“……弟子就在这里守着,师尊若有吩咐,随时唤我。”
容醉看着他这副模样,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极浅,却真实。“随你。”
从那一夜之后,青岚峰的日子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底色。听雪阁内依旧飘着冷梅香与酒气,却又悄然混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只存在于两人之间的亲昵与暖意。
最大的变化,便是容醉的口头禅,从带着疏离的“无妨”、“去吧”,变成了更简单,也更……纵容的两个字——
“随你。”
无论曲沃提出什么,是修炼上的新想法,是想更换阁内某处陈设,是想尝试新的灵茶品类,甚至是他小心翼翼、带着试探地想要更亲近一些——容醉最多也只是抬眸看他一眼,那眼神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最终,总会化作这简短的两个字。
“随你。”
这种默许,如同最醇厚的酒,让曲沃的心在日复一日的满足中,也滋生出更多、更汹涌的渴望。那份曾经只能压抑在心底、视作僭越的妄念,如今有了生长的土壤,便开始疯狂地汲取养分,想要开花结果。
这一日,夕阳将云层染成瑰丽的锦缎,给听雪阁的窗棂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容醉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边搁着空了一半的酒壶,眼睫半垂,似乎在小憩。
曲沃收拾完书案,走到他身边,静静看了他许久。师尊的侧脸在夕照下显得格外柔和,平日里清冷的气息被酒意和暖光软化,像一块温润的暖玉。
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带着一种破土而出的冲动。
“师尊,这次秘境任务完成后,我们结为道侣吧!”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紧紧盯着容醉的每一丝反应。
容醉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那双总是盛着山间云雾与醉意的眸子,此刻映着窗外的霞光,也映着曲沃紧张而期待的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就在曲沃觉得心跳快要冲出喉咙,几乎要为自己的唐突而道歉时,容醉极轻地、几乎叹息般地呼出一口气。
他微微侧过头,避开了曲沃过于灼热的视线,重新望向窗外那流光溢彩的晚霞,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浅的弧度。
然后,那熟悉的、带着微醺沙哑的嗓音,如同羽毛般轻轻落下,却重重砸在曲沃的心上——
“随你。”
依旧是那两个字。
可这一次,曲沃却从中听出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分量。那不是对日常小事的纵容,而是对一生盟约的……应允。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他的所有感官。他怔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眼中迸发出璀璨的光芒。
他猛地伸出手,想要将眼前这个人紧紧拥入怀中,却又在触碰到那抹素白衣袖前,硬生生克制住,只是小心翼翼地、珍而重之地握住了容醉微凉的手指。
容醉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目光依旧落在窗外,只是那霞光,似乎也悄然染上了他的耳廓。
“师尊……”曲沃的声音哽咽了,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遍遍的低唤,“师尊……”
容醉任由他唤着,半晌,才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低声道:“天快黑了,去把灯点上吧。”
“是!弟子这就去!”曲沃几乎是雀跃着应道,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欢喜。
他快步走去点灯,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窗外,最后一缕霞光隐入山峦,夜色温柔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