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天色大亮,今天的近侍膝丸提着食盒到来,三人一起共享了一段美好的早餐时光。
审神者自苏醒后第一次见膝丸,乱已经事先给她介绍了膝丸,以至于印象还停留在千年的源氏重宝。见面一看,果然端正如松、寡言持重。
直到乱在收拾餐桌时似是无意地提起:“说起来,主醒来之后还没见过膝丸的兄长髭切呢……”
一同收拾的膝丸便倏然抬眼,一改之前的严肃寡言,像是按下了不得了的开关,对着审神者开始滔滔不绝介绍起了“阿尼甲”。
“阿尼甲很随和,他的笑容会让人感到十分安心。他偶尔会陷入沉思,那一定是在思考如何精进自己的武艺以及更好地守护本丸,绝不是在想什么复杂的事情!”
“阿尼甲在战场上挥刀的姿态利落又优雅,拥有强大的力量却从不滥用,在手合场时也是点到为止!有一次他甚至指导了鹤丸整整一刻钟,虽然鹤丸之后三天都没再出现在手合场,但这一定是因为他受益匪浅,需要时间消化的原因!能作为他的弟弟,是我由衷感到自豪的事!”
“阿尼甲有着渊博的学识和惊人的记忆力,对我们源氏的历史掌故了如指掌。只是、只是他为人太过谦逊低调,不太喜欢炫耀,所以才会用‘忘记了’这样谦逊的说法来保持低调,虽然偶尔是会记不清一些小事或名字,但是他绝不是有意!请您千万不要误会他!”
“阿尼甲……”
连串的“阿尼甲”把审神者听得一愣一愣的。
“阿尼甲他——!”膝丸的话语突然戛然而止!
像是突然惊觉自己说了太多,膝丸脸上闪过懊恼,随即瞬间恢复成平日的端庄神色,“抱歉,主君,阿尼甲究竟是怎样的,还请您亲自去感受和判断。”
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忍不住迅速地低声补充一句:“——阿尼甲他,其实比其他任何人都要在乎您。”
收拾完了才刚懒懒地在审神者旁边坐下的乱,闻言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瞬间坐直了身体。他先是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随即不服气地鼓起脸颊,不满的拉长声音反驳:
“诶——?!膝丸,这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见哦!‘比任何都要在乎’什么的!我们粟田口的大家,还有我!对主人的在乎也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的!”
他一边表情夸张地说着,一边亲昵地挽住审神者的手臂,仰头撒娇地望着愣住的审神者:“对吧,主?我也是最喜欢您了!”
膝丸没有搭理乱撒娇的话,他的眼神从刚开始说起兄长的自豪雀跃逐渐沉下来,变得认真笃定,以及掺杂了一些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审神者和他对视,从那眼中分明看见他未说出口的反驳。
阿尼甲他是不同的。
……。
“主~主~”
乱的再一次撒娇让审神者从怔忡中回过神。她低头看着靠在手臂上的乱,抬手轻掩嘴角,遮去了那一丝惊愕。
“嗯,我知道的。”她又安抚地拍了拍乱,然后她的目光重新落回膝丸身上,朝他微笑,“谢谢你告诉我,膝丸,有点期待和髭切见面了呢。”
“对了,今天我想去找山姥切长义,膝丸带路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于是三人关于髭切的话语在乱不满的撒娇中暂告一段落,膝丸和乱被审神者以需要更衣的理由请出了房间。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膝丸规矩地站在门外的廊下,方才在房间内的轻松烟消云散,他无需侧目也能感知到,身旁的乱藤四郎气质骤变,那张甜美无辜的脸已收敛了所有笑意,橙发少年抱着手臂,眉头紧锁,眼里明显的不满。
“膝丸,”乱的声音又低又轻,“你刚才,是不是说得太过火了一点?”
膝丸身姿如松,目不斜视。
“你这样急地反复强调髭切的好,是想让她先入为主吗?”乱有些焦躁,“这不算是一种狡猾的‘抢跑’吗?对我们其他人,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等乱急躁的质问落下,膝丸才不疾不徐地启唇,“乱藤四郎,你在指责我之前,是否先审视过自己?”他侧头,目光停在乱精致的脸上。
“利用宛若女性的容貌,时常向主君撒娇获取亲近与抚摸,”膝丸的语气平稳,“在本丸众多男性付丧神之中,这难道不正是你最熟练的方式吗?”
“你不也是在‘抢跑’吗?”
话音未落,他在乱兀然睁大的双眼中看见了自己冷漠的倒影。
门内,审神者隐约听见模糊的语声,她抬起头,有些疑惑地望向那扇紧闭的门,最终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加快了更衣的速度。
等到她出来时,门外已是只剩下膝丸。
“乱走了吗?”审神者东张西望,“我还想告诉她,今晚带着那些收藏的发绳发夹过来,给她再试试其他编发呢。”
膝丸微微躬身,刚刚乱气愤跑走的画面在眼前散去,语气平静:“我会转达的。”
审神者不疑有他,略带遗憾地“诶”了一声,目光很快又落回膝丸身上,笑着转移了话题:“那好。辛苦你了膝丸,接下来麻烦你带我去找山姥切长义。”
膝丸颔首,自己领先半步走在前面带路。考虑到审神者的情况,他放慢脚步。于是审神者一边慢悠悠地走着,一边远眺着远处晴空以及翠绿枝桠,有清脆的鸣叫在其间跳跃。
“您似乎很喜欢为乱打理头发。”膝丸的询问自前方来。
“是啊,”审神者回头,望着身前之人的背影笑了起来,眼神明亮,“看到那些可爱的发饰,还有乱开心的样子,我自己也会觉得很愉快。”
“原来如此。”膝丸微微颔首,表示理解。他保持着半步左右的距离,走在审神者身前,一同在长廊下漫步,“我为阿尼甲做事也会很高兴。”
“这种心情你能理解真是太好了。”
“但与您不同的是,这种心情仅限于阿尼甲,”他适时地停顿了一下,“所以我偶尔会想,您对待我们每一个人都如此用心,总是留意着大家的喜好,回应着大家的期待。您自己呢?有没有什么是您真正想做的?”
膝丸自那次与髭切从“鬼”的幻境之中离开,这个疑问始终就盘旋在他的心头。他期盼着一个答案,哪怕那件事或许并不符合一位“主君”应有的形象或期待。
如果她还是过去那个将自己禁锢在“完美审神者”壳子里的她,她大概率会给出一个无私的答案,比如“看到大家开心就是我最想做的事”。但如果,此刻失忆的她真的有所不同,真的拥有了更多“自我”……
膝丸回想起幻境之中那个真实的会哭会笑的、小小的她。
于是他屏息凝神,等待着她的回答。
“膝丸是在担心我吗?”审神者眼神有些许迷茫,随即轻声笑道:“虽然因为某种原因失忆,但这段和大家相处的时间里,我已经渐渐能够理解自己作为审神者的职责了。能够看到本丸的大家能无忧无虑地生活,露出笑容,就是我最大的愿望。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特别想做的事。”
“是吗?”
果然如此。膝丸脚下一顿。
失望漫上膝丸的心头,即使是失忆之后,也还是会在短时间里戴上“完美审神者”的面具吗?
膝丸无声叹息,正想开口结束这个话题时,审神者在他身边停下,话锋一转:
“——啊,不行!”审神者侧过身,微微仰头注视着他,见他看过来后璨然一笑:“用这种标准答案来搪塞关心我的膝丸,好像,有点狡猾?”
她脸上浮现些许温和的羞赧,伸一只手指挠了挠脸侧,“嗯。被你这么一说,如果在我想做的事里,包括偶尔偷懒,把难懂的文书推给长义,或者在天亮之前指使人溜去田里偷一个刚熟的西瓜,又或者像现在这样被近侍看穿一点点小心思,膝丸会觉得这样的主君,不够格吗?”
膝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在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幻境中那个小女孩的影子,与眼前的审神者缓缓重叠。
眼前审神者此时鲜活的表情,与记忆之中无懈可击的主君截然不同。过去的她,微笑之下总萦绕着难以言喻的忧郁,如同月光下淡薄的云翳。而此刻,那层云雾仿佛被风吹散,露出了其后闪烁着微光的星辰。
这份真实的羞赧,比任何完美的姿态都更让他心头震动。他珍视此刻失忆的她所展现的真实,更期盼着,当记忆回归的那一天,她也能允许自己保留这份不必完美的勇气。
他微微偏过头,试图将眼底要溢出的动容水光隐藏,唇角却弯了起来。这份期盼太过强烈,冲垮了他一贯的端庄。他飞快地抬手拭过眼角,声音里带上了哽咽,但很快被他稳住了。
“您能这样问,我反而再安心不过了。”他最终低声回复。他缓一下呼吸,再度往前走时,调整了步伐,让审神者跟自己并肩而行。
审神者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只和膝丸一起继续往前走去。廊下的风轻柔地穿过,将刚刚的若有似无的试探吹散。
“啊,对了,主君。”
“嗯?”
“‘在天亮之前指使人溜去田里偷一个熟透了的西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呵呵~你猜?”
你猜!
[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4章 哭哭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