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8场实验进行的异常顺利,成果也相当完美,上层投放的资金和人脉哗哗如水的流了下来。
从天而降的好处砸下来,是用不完的金山银山,贪婪市侩的所长自然是最高兴的人。
他亲口答应给几个最近表现优秀的实验体放了短假,还额外恩赐他们后面不用再参与一些无足轻重的小实验。
除了个别的几位工作狂员工大感惋惜与失望,对于其他人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毕竟实验体能获得短暂的自由与舒适的待遇,相关的工作人员也会跟着轻松不少。
作为功臣之一的唐佛言,倒是对所里上上下下散发的开心氛围几乎无法察觉。
能理解,毕竟从小专攻学海的学霸总是有些迟钝,可爱之余,又有些可恨。
一个月前她争取所长的同意后,每隔三天就会给0617单独开一次小灶,以此来安抚他的情绪,舒缓他总也消耗不尽的精力。
幸而她的方法确实奏效,成果显著,即便有些人最初并不同意甚至反对,到了后面也是心服口服,就对她的做法睁一眼闭一只眼。
他的变化速度肉眼可见,动手伤人的次数呈现直线下滑。
有几次实在忍不住汹涌的口欲,血口一张,也是选择活吞旁边倒霉的某位同伴,绝不伤及无辜人员。
即便偶尔他还是会控制不住的暴躁发狂,也会在专属饲养员及时赶到安抚他的那一刻,整个人迅速变得安定,窝在巢穴里静静的休息。
不夸张的说,最开始的0617,和现在的0617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表现。
有些被折磨的险些崩溃的员工从她这里寻得了灵感,也尝试着对自己暴乱的饲养物依法炮制。
结果有些成功,有些失败。
其中失败的占了多数。
但这已经不是她考虑的范围之内。
只为应付一个饲养物,她就已是精疲力竭,自不顾暇,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应付其它杂事。
5月18号,刚立初夏的这一天,唐佛言又陪同0617去隔离仓练琴。
每隔三天练一个小时的琴,这是唐佛言为他极力争求得来的最好成果。
毕竟这是做实验的研究所,不是陶冶情操的琴行。
对于这个诸多因素纠缠在一起后勉强得来的成果,唐佛言理解却无奈,0617无奈却理解。
能在一个安静不会有人打扰的环境里心无旁骛的弹琴,他已是心满意足,别无他求。
0617这一次弹的曲子是法国印象主义作曲家克洛德·德彪西的《月光》。
曲调精美、幽雅,内容以瑰丽的抒情感而著称,是作家中年得意的作品之一。
善弹的乐者每次弹起《月光》,便恍若是明月洒下的月光汇聚成了一望无际的大海。
而听琴者,则是一条不小心误入的小船,漫无目的游荡在海面上,随后沉睡在了月光的怀抱里。
安谧平静的隔离仓里,唐佛言仍然是习惯的站在老位置,认认真真看他用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弹出一个又一个流畅美丽的曲音。
“我前天偶然听到几个员工闲聊,说你最近也在学琴。”他慢悠悠的弹着琴,忽地温声开口,“学得怎么样?”
没想到这所里的同事们个个都是八卦嘴,上传下传,传来传去连点底裤都不给她留,丢人都丢到了正主面前。
唐佛言悻悻摸了摸鼻尖,接着有些心虚,有些惭愧的转开了眼,嘴硬的回答他。
“学得……学得还行,勉强凑合。”
顿了一下,又坦诚的补充了一句。
“但远远比不上你。”
“是么?”不知道那句话取悦到了他,他的喉咙管里泄出短促的愉悦笑声,最后一个上勾的低音性感的要命。
“那……宝贝阿言要不要和我一起弹奏一曲?”
问着这话时,他的眼睛还是专心看着面前的琴谱,似乎只是随口一提,但手指按琴键的速度稍微慢了些。
唐佛言想都没想的摇头,决绝的拒绝了他听起来极具诱惑的提议。
“我就不白白丢这人了。”她讪讪的摆摆手,“这首曲子我才练了三四遍没弹熟呢,只会打乱你的节奏。”
听罢,0617浅浅一笑,不再强求,手下的速度恢复如初,圆润指尖流水般的泄出悦耳琴音。
唐佛言靠着琴架继续听他弹琴,越听越是莫名的心痒。
她到底没忍住,听到弹到一半就向他虚心讨教。
“为什么我弹的没有你好听?”
她不解的皱紧眉头,应该是被这个问题困住了很久。
“每一个音阶我都完全按照谱子弹,一个都没有弹错,可就是很生硬,转变也不够圆滑,你弹着就很舒服,每一句都衔接的刚刚好,明明是一样的曲子,真奇怪……”
“因为你还没有完全理解曲子的意思和内容。”
0617没有嘲笑她愚蠢,也没有表现出懒得回答她的烦躁表情,一边目不转睛的弹着琴,一边游刃有余的给她耐心解释。
“《月光》1890年开始创作,曲子的灵感源于诗作《月下的皮埃罗》,通过上行琶音模拟月光波动,主题旋律如月华倾泻般静谧深邃,是作家德彪西对东方音乐的研究借鉴,所以你弹的时候要注意降D大调及五声音阶的运用…….”
对古典音乐与现代诗作还尚且了解不多的唐佛言听得半知半解。
可即便听不太懂,她仍然是趴在琴架上面,伸着脑袋,从头到尾专心听完0617讲的一字一句。
面对着自己不清楚不明确的知识时,她总有耗不完的耐心和不厌其烦的研究,这是她最大的优点。
等到他事无巨细的说完,一首《月光》已是弹到了尾声。
听完后的唐佛言终于依稀懂了几分意思,随即一脸真心实意的给出夸赞。
“你真的很厉害呀。”
“我厉害的地方多了去了。”0617的手指停在琴键上,抬起下巴,暗红的眸子注视着她,意味深长的笑着问,“宝贝阿言要不要也来试一试?”
唐佛言挑一挑眉,还没说话,忽然听到几声手指敲击玻璃的声音。
她扭头看去,一个不知道在钢化玻璃外面站了多久的白胖男人,正脸红红的向她轻挥挥手。
江海,和她同期进来的同级同事,负责照顾二栋三层的植物实验体,性格软软绵绵,白白胖胖,实打实的老好人一个。
由于他和自己是同一批进来的员工,后来都成了饲养员,甚至连员工宿舍都挨得近,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久而久之也变成了关系不错的同事。
或者,也算是朋友?
他和白永昼是研究所里和她关系最好,也最照顾她的两个人,唐佛言是个感恩的性子,常常和他们有来有往,他们每次遇到麻烦也是当仁不让的挺身相助。
唐佛言直起腰,走到门边径直的打开玻璃门,小声问他是不是有事。
虽然现在0617的性格稳定了很多,不会动不动就撕人成片,但所里的员工都被他吓怕了,根本不敢随随便便的出现在他面前,尤其是他在练琴的时候。
他们就怕0617练着练着把自己的骨头拆下来当钢琴架的踏脚。
门边的江海先是谨慎望了一眼里面,看到0617正专心弹琴,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甩过来,心里才是松懈许多。
如果不是因为明天自己要跟着孙博士出差半个月,他才不会硬着头皮非挑这个时间来自找麻烦。
“糖糖,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之前说过想要的东西我会顺路给你带回来的。”
说着,他小心多瞄了她两眼,犹豫了几秒钟,才把手里别别扭扭的提着一盒自己亲手刚做出来的巧克力递给她。
“这个,这个给你。”他紧张的话都有点说不清了,“上周咱们在食堂吃下午茶,你说过那天的,那天的巧克力很难吃,我,我就给你做了新的!”
似乎怕她不信任自己的手艺,更怕她会不喜欢,他慌慌忙忙的打开盒子给她看,用粗粗胖胖的手指指着每一块精致可爱的巧克力。
“我也不知道糖糖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所以每种口味都做了两块,有草莓,芒果,葡萄,还有香草……”
“啊,我说过很多次你不用总给我送东西,那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眨眨眼,笑着说话,“咱俩当初一起进来,你又一直很照顾我,那种情况下当然无论如何都要先救你呀。”
是的,他做这些事,都是为了感谢一个多月前她拼命把自己从0617的眼皮底下拖了出来。
要不然他早已成了一堆浇灌后园的排泄物。
江海的五官长得不差,皮色又白,圆滚滚白生生的脸一旦红了就格外明显,像是一团刚从蒸笼里端出来的馒头,可爱的都让人想去咬上一口。
听到这里,他胖胖白白的手指紧张按在一起,手掌都快要扣穿了,嗫嚅着往外一个个的吐字。
“其实,其实做这个也不仅仅是为了感谢你,还有我对你……”
话说一半,一声尖锐高音从里面陡然爆起,刺得人耳膜发痛。
门边站着的两人同时吃了一惊,双双诧异回头,就看到0617坐在琴前,面色冷淡,双手在黑白琴键上灵活闪过。
随着他手速越来越快,琴声愈发的高亢激昂,令人的五脏六腑都不由跟随着琴音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