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春 第46章 万里无云小心情

异地恋真真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周。

“我真的超想马上见到你。”闵莜趴在床上，可怜巴巴地说。

任沉木手机放在支架上，侧头看了眼视频里怏怏的闵莜：“快了，明天就周二了。”

“才周二啊。”闵莜滚了个身，又仰躺在床上，看着电脑前忙碌的任沉木，抿唇嘟囔着问，“那明天是不是可以不去上班？”

任沉木这几天很忙，先前一走了之是潇洒了，等回来又是一堆事吻了上来，他安抚地朝闵莜浅笑：“抱歉宝宝。”

“你不是就单数天工作吗？”

“嗯，但刚复工会比较忙，等我忙完这几周就好好陪你，好吗？”

多么经典的渣男话术。闵莜看着他眼底的乌青，到底没舍得再怪他：“好吧。”

任沉木柔声问他：“买的哪天的票，我去接你。”

“没事，不用，你忙你的吧。”闵莜故作大度，“你不用后天下午两点半到达白云机场接你的男朋友。”

任沉木没忍住笑，顺着话逗他：“遵命。”

任沉木这两天确实忙，虽然约定了每天都通视频，事实也的确如此，但基本上都是在晚上九点以后，闵莜打了个哈欠，从鼻子里长出一口气：“讨厌死你了。”

“嗯，”任沉木保存好文件，淡定道，“我也喜欢死你了。”

闵莜被逗得没了脾气，“那你忙吧，我也要休息了，明天还有事呢。”

“什么事？”

“为开学做准备啊，你以为就你忙吗？”闵莜食指指甲盖戳戳镜头，“你也早点休息哦，不要太累，熬夜会变丑的，脸都垮下来了，”他双手向下扒拉着脸颊，滑稽又可爱，“这样丑丑的老头子。”

任沉木侧身撑首含笑问他：“老了你就不喜欢了吗？”他突然想到他们之间年龄确实是个很大的鸿沟。

“那要看你老了是什么样子，你也这样扒拉了我看看呗。”

任沉木实在是做不出这个动作，而是及其认真又固执地问了一遍：“如果我老了，变丑了，你会不会就……不那么喜欢我？毕竟我比你大八岁。”

闵莜放下手，抬起眼皮像是不懂地看着他：“你是老了突然比我大八岁的吗？”他手指比了个“八”，摇了摇，转了个角度像把枪一样对着任沉木，“再问这种话拖出去枪/毙。”

任沉木忍俊不禁：“知道了，不敢了。”

闵莜满意地点点头。

“有事那就早些休息吧，晚安。”任沉木脸颊靠近些屏幕，意思很明显。

闵莜抬起下巴，故意迟缓两秒才也凑到屏幕前，给了任沉木一个晚安吻——这是他们结束视频的惯例。

任沉木弯起眼睛：“谢谢小莜。”

闵莜更喜欢这个称呼，心情愉悦地说了声“晚安”，挂断视频。

任沉木直起身，将手机平放回桌面，活动着酸痛的脖子，手机震动，弹出最新的消息，任沉木点开微信看着闵莜发来的表情包：是《猫和老鼠》里的一猫一鼠依偎在一起睡觉的动图。

[。：谁是谁？]

虽然他一直觉得闵莜很像一只小猫，但老实讲他也不想当老鼠。

[小怪宝宝：你和我。]

答非所问。

任沉木翻了半天，回了个跳跳虎比心的表情包回去。没办法，他的表情包全是“偷”闵莜的，80%都跟动画相关。

那边没了回应，任沉木猜他应该睡下了，放下手机又重新打开先前编辑的文档。

是一封辞职信。

复工忙不是骗人的，但这忙却不是实实在在的工作造成的。在他回店工作的第二天，白日梦门口围堵了一堆记者，逮住任沉木就是铺天盖地的问题砸过来，各种器械堵在店门口，严重影响了他的工作生活，而且这帮人很有组织，对他的行踪非常清楚，在他教训完那两个人后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来骚扰他，很明显是受人指使、有人撑腰。

这事客观来讲说不上他的错，但店子生意受影响也是事实，张遇雨眼里容不得沙子，更遑论这种舆论大事，尽管那些人在任沉木的警告下没引起太大的风波，任沉木依旧在复工第三天被张遇雨谈话了。

“面试时，你可没说过自己这么大腕。”张遇雨语气并不好，表情冷酷。

任沉木坐在面试时的椅子上，张遇雨坐在他对面，和那时一样的方位布局。

“抱歉，我会处理好。”

“我对你的事怎么发生怎么处理没有兴趣，我只需要你知道，我们公司不需要大明星员工。”

任沉木沉默了。

张遇雨叹了口气，站起身：“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要走，就到人事部辞职，要留，就不许再发生一丁点类似的事，否则，不用你辞职，公司也会解雇你。”

任沉木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面因常年操刀而留下的细小疤痕在这大半年间淡化了不少，手掌微拢时掌心还有与机柄形状一致的压痕，而现在这道压痕上也有了一小段握抹刀的痕迹。

我真的喜欢珠宝设计吗？

又是这个问题。

任沉木摩梭手掌，抬头间屏幕的光点进他墨色的眼瞳。

*

滚轮在地板上飞速滚过，渐渐失去控制，偏移方向，任沉木一手接住这个脱缰的行李箱，一手抱住飞奔而来扑入怀中的闵莜。

“真准时！想我没有？”闵莜挂在任沉木身上，忍不住想亲他，但机场人来人往，他只能捧住他的脸眼睛亮晶晶地一直问。

“想，每天都想你。”任沉木将人放下，捏了捏他的鼻头。

“我也很想你！”

“我知道。”任沉木笑道，忽然余光一闪，迅速挡住闵莜朝右侧冷眼横去。

“怎么了？”闵莜在他背后被挡得严严实实，小声问道。

视线里全是来往的旅客，看起来一切如常，可任沉木直觉方才那边一定有人在监视，这并不奇怪，但的确令人恼火。

任沉木回头，恢复如沐春风的模样：“没什么，刚刚眼睛里飞东西了。”

闵莜狐疑地瞧着他，半天才似信非信道：“好吧。”

任沉木不想他为这些事操心，又问道：“下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还是你想出去吃？”

“你下午不是要上班吗？”

任沉木顿了一秒：“我请了半天假，陪你不好吗？”

闵莜点点头，看着任沉木有些犹豫地说：“我以为你下午有班呢，就和室友约了饭……抱歉啊沉木。”

任沉木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又很快调整好，无奈地叹气：“那好吧，不过东西总得先放回去，我们先回家？”

“但是……我箱子里还带着些东西，要先放到宿舍，而且今年的房租也还没交，”闵莜拽住任沉木衣袖，仰头瞧人，这个角度看他无辜又可怜，“我今天先回宿舍，明天，或者后天就回来，好吗？”

任沉木心里的热情都不能说是被浇灭，简直就是直接被封冻。他笑容淡了些，垂眼看着闵莜，似乎想看破这个每天都说想他的人到底是不是说的真心话。

既然想他，又为什么一来就要找别人呢？

撒娇要他来接，连一起回趟家的功夫都没有。

小骗子。

抓住他衣袖的手轻轻摇了摇，任沉木笑容和煦：“当然可以。”

“太好了我……”

“我送你去。”任沉木第一次这么无礼地打断他，甚至称得上强势，尽管面上还是一派温柔，“我送你去学校，嗯？”

闵莜本来想说不用，但他有点怵这个样子的任沉木，不想他生气就点头答应了。

任沉木推着行李箱，一手揽住闵莜肩膀往前走，顺便揉了揉他头发，“乖宝宝。”

闵莜觉得这不是夸他。

是满意他。

他不喜欢任沉木这个样子，可是自己也是第一次谈恋爱根本不懂这些，有些紧张地抬头问：“你生气了吗？”

其实他觉得自己才是真有点生气了，但他不跟任沉木置气，他不跟喜欢的人置气，所以任沉木也不可以生他的气。

他盯着任沉木，等他的回答。

“没有，”任沉木侧头和他额头碰了碰，声音听起来和平常无异，“为什么生气？”

任沉木停下脚步，也盯着他。

这像一场无声的对峙。

最终还是任沉木先认了输，四顾无人，在闵莜脸颊快速亲了一下，拉着人往高铁站走，“好啦我们都不生气，这才刚结束异地恋。车快来了，走吧。”

闵莜缓慢眨着眼，亦步亦趋地跟着。

是不是矛盾发生只要有一方服软就算结束？

他有些迷惘地看着任沉木健硕的后背，甚至都不知道刚才那短短几分钟到底算不算矛盾。

窗外绿树建筑飞速后退，闵莜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任沉木盯着他后脑勺。

很奇怪。

明明分开时是那么思念彼此，那么迫切地想拥抱对方，可真的见了面却竟是这种局面。

任沉木不知道是从哪一步哪一句话开始错掉的，一切似乎都在悄无声息地走向崩裂——在连完整都没完成的时候走向崩裂。

没有指责，没有争吵，甚至连一句难听的话都没有。

可偏偏就是如此沉默。

令人坐立难安，又有苦难言。

“小莜。”任沉木试探着叫他。

闵莜回头，看起来也没有任何愤怒或伤心的迹象：“怎么了？”

好像他们之间珠联璧合，如窗外万里晴空一样纯粹无暇。

任沉木心里一阵烦躁，他其实不知道说什么，怕把局面越变越糟：“要不要睡一会儿？”

闵莜摇头：“我在飞机上睡过了，而且高铁很快就到了。”

“好。”

又是沉默。

心脏在被反复煎煮，任沉木从前一直以为，如果有一天他和闵莜在一起了，那肯定每天都是快活幸福的，如果闵莜爱他，或者只是喜欢他，那他就很满足了，他可以什么都不怕，可以很坚韧、很强大——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他变得比过去还要迷茫，面对闵莜时更加无措。

闵莜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不安，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抬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

他将头靠在任沉木肩上，好像很累地说：“我小眯一会儿，到了叫我。”

任沉木盯着他装睡的侧颜，偏头脸颊在他松软的发丝上蹭了蹭。

其实他有感受到，闵莜是个恋爱情感需求很高的人。他在恋爱中所展现的蛮横与索求是在其他社交关系中绝不会出现的，他要任沉木每天至少打一个视频，要任沉木不厌其烦地说想念，及时地回复消息，要张扬的飞吻，要准点地接机……所有的事实都指向“喜欢他”这三个字，就如他那天所说，他能发现闵莜也对他的好感，但也如他所说，他找不到闵莜对他的感情是唯一的证据。

他像一只花蝴蝶，在只有他和任沉木的时候是梁祝般的合拍羁绊，可一旦扑入花丛，又是那么流连翩跹，每一朵花都得到他的博爱。

可任沉木不想做花，他更想做一个捕蝶人，将这只蝴蝶私有。

“但我没有那么做。”他悄声对肩上的闵莜说，目光缱绻，像是在求表扬。

闵莜装着装着真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又没完全进入睡眠，听见任沉木声音迷迷瞪瞪应着。

任沉木忍不住轻笑，从胸腔震出的笑，起伏的肩膀让闵莜不适地调整姿势，嘟囔着继续睡。

他没有那么做，相反，他只是伪装成花丛中最温顺可怜的一朵，他竭尽所能地顺着闵莜，满足他全部的、合理的、任性的要求，要将所有威胁都在尚未萌发时扼杀，他并不太在意自己如何，只在意闵莜爱他如何，只在意他的垂青。

可为什么事情还是变得失控？

任沉木指尖绕着闵莜长长的头发，睫毛垂下掩盖连日疲倦的乌青。

他错了。

他并不强大，也没有什么都不怕。

他怕闵莜懂他，又怕他不懂闵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