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尊不装白月光之后 第8章 初入不名山（五）

三日倏忽而过。

边缘泛着淡淡棕色的叶子从树上飘落，绵绵不息的风吹过不名山头带了一股萧瑟之意。

梅灼衣袍烈烈，正站在一块黑色岩石之上。

岩石表面光滑如玉，她的脚下是穹顶，穹顶之下的神塑气势磅礴，在夜色里雪白泛出莹莹玉光，恍若恒古不变的天神。

眼前不远处，盛开的梅林在云雾里时隐时现。

永远不会凋零。

师尊，两万年了。

女人手背在身后，两指轻轻捏着那薄薄狐狸面具，仰头看着漫天不尽的凉星。

紫色的衣袍在凡人之地是身份尊崇的矜贵，压迫之意轻收内敛，不尽荣色，可这一身紫色衣袍偏偏在女人身上显得格外不同，纤韧的布料在月下泛着素雅亮泽，凉而不寒，如玉绮丽。

无尽的岁月，沧海亦成桑田，碧海转瞬成空。

卑如蜉蝣朝生暮死，贵似仙身，不也是万年岁陨？

女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头点了点手里的面具，眸底幽如山渊。

待某人忆不起她的模样，便不必再带了。

明日就是考核，也不知道那些小家伙们准备好了没有。

梅灼忽而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时，身形便没入梅林之中了。

她端详着四周，在一棵棵梅树下缓缓穿过，待走到一块还算宽阔土地前，她面无表情地挥手一扬，地上的零落的艳红残花便瞬间被一阵风扫到一边。

梅灼挽起袖口，单膝跪在地上，动作轻柔珍重地将一颗泛着淡绿的种子埋到地下，待掌心压了压松软的土，她满意地勾起唇，混不在意脏了衣袍素手。

这一幕本应该被夜色隐去，却意外被一个人瞧见了。

席恣来到这里的瞬间，剑还没有拔出来，就被不远处若隐若现的光芒吸引了注意。

那是什么？

她松开抓握剑柄的手，寻着光芒向前走去。

一支梅花拦住去路，斜遮视线，席恣不由得停下步子，不甚在意地抚开它。

她的视线好奇地投过去，眼底的亮泽便瞬间如涟漪的水月，猛地颤动起来。

在她面前不远，青稚嫩绿的小苗儿从地底钻出，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增长，不出几息，就成了一棵灼然而立的梅树。

细枝之上朵朵红梅盛开，无边绮秀，随风而晃。

树下的女人仰头看着，似乎在凝望着什么。

仅仅是背影，席恣也看不到她的神色到底如何，只是无端觉得孤寂。

“莫再向前一步。”

梅灼背对着她，乌发缠膝，冷声开口。

席恣被她言语的寒意震慑，登时愣在原地，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三日前的晚上，她故借心魔试探，现在想来，还是有些踌躇。

是她太荒唐了。

眼前人怎么可能是梅三呢？

她初入不名山的当日一次一次失礼，觉得眼前的神尊是她，皆是因为那双极其相似的眼睛。

但是天下之大，眼睛长得像的不止一人。

难道每次见到一双桃花眸含情目，她都要认错，都会产生异样的熟悉之感么？

那也太过荒谬绝伦。

想清楚了一切，席恣便强迫自己不要再失礼于人。

这三日，不名山的布局被她摸清，席恣才发觉不名山之广阔，也知晓了所谓月末考核，就是每个月将尽之时，神尊对她们这些窥山境修者的考验，分两轮选拔魁首。

如果得到魁首，就能向仙尊提出自己的问题。

席恣定定抬眸，暗下决心守礼相待。

只有这样，才能把自己的请求说出口。

已经把人得罪了，就不能再作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夜色之下，梅影轻晃。

她见女人重新带上狐狸面具，手指灵活的打了个结，这才转过身弯眸看向她，笑意不达眼底。

梅灼语气冷淡： “此乃不名山禁地，闲人不得入内。”

“我……”席恣看着她深深的眼神，不知为何心中惴惴，只能勉励压住心底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

她作揖行礼，姣好的眉轻轻蹙起，歉意不已， “初入不名山，我不知规矩，望神尊恕罪。”

“不知规矩？”梅灼挑眉：“你说昨日还是今日？”

她垂下眸轻轻转了转手中的梅枝，凌凌花瓣便泛起冷光。

席恣见对面的人语带机锋，只能硬着头皮解释。

“我……本想找个僻静的地方修炼的，但是不知道练武院在哪里，见这神像之上似乎有一片梅林，便御剑飞上来了。”

“既然此地乃禁区，我既然知晓，以后绝不会踏入。”

梅灼用指腹轻轻挑着花瓣，听罢，对她勾了勾手。

“……神尊？”

席恣睁眸，眼底浅棕的瞳仁漂亮清冷，下眼睑处微微泛出水色。

“既然是练剑，”梅灼端详着她的眉眼，悠悠道：“就把剑拿过来吧。”

席恣蹙眉，一把普通的佩剑罢了，难不成神尊感兴趣？

但此剑跟了她几十年，她并不舍得让人。

但是如果一把剑就能表达自己失礼的歉意，那……

席恣犹疑的神色令梅灼不免轻轻笑出声。

她不再理会，随意勾住一条细长的梅枝，指尖轻轻用力，身形竟就这么被带起来轻盈地覆躺其上。

席恣被她的动作弄的心中一惊，下意识仰头去看。

倚在梅枝上的身躯修长慵懒，女人身如浮羽，似乎一点重量都没有。

无数淡红的花瓣飒然飘落，轻轻落在那紫如云霞的薄衣上，花枝那么细那么长，纤弱易折，却不见丝毫低垂之态，只是上下晃动一会儿，便慢慢停了下来。

好生神奇。

席恣探究的视线不由落到那雪白诡艳的狐面上，心念微动。

这副面具之下，到底是什么样的面容呢？

梅灼察觉到她的视线，不去看她，只是轻轻阖眼，幽幽启唇。

“本座可不稀罕你这佩剑，就是想帮你瞧上一瞧，看它有没有成为灵剑的潜质。”

有灵之器和无灵之器完全不同。

前者，剑的本身就能增加修者的力量，还能随着主人修为的提升而增强威力，而后者仅仅是个死物罢了。

灵剑？

席恣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面前女人口中的灵剑，云外天倒是有几把，但都是长老的，自家阿母也有，说是等她不惑境时才给用，席恣眼馋了很久，依旧没有得到。

神尊竟然可以令剑器有灵么？

席恣忙把长剑横在掌心规规矩矩地递过去，眉眼弯起来：“多谢神尊了。”

又变得这般快。

这副略带期待和不好意思的神情，令梅灼瞬间恍惚。

她望着席恣的眉眼一动不动，连剑也不接了。

席恣侧眸躲过她的目光，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刚刚误会了神尊的一番好意，她不会生气了吧？

“神……”

道歉的话还未出口，掌心的剑瞬间消失。

席恣一愣，便见梅灼倚在梅枝上正细细把玩着她的佩剑，剑身映出她冷寒的眉目。

女人语气微妙：“倒是有点儿意思。”

席恣舒了一口气，言语间不免染上一丝惊喜，她道：“是有潜质了？”

“你是纯灵之体？”

梅灼低眸，瞧着剑身周围隐隐浮动的火灵气，不慌不忙地问着。

“不错。”

席恣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隐瞒。

这件事情只有阿母知道，而且还警告过她，在她羽翼未丰实力不及时不能传出去，否则，这样的特殊体质肯定会遭人觊觎，有些邪修就是靠炼化世间罕有的灵体，来增进自身修为的。

更别说她还是玄火异灵根。

梅三挑眉看向她，见人不隐不瞒，不由得问了一句，“你就把这件事情随意告诉本座了？”

就不怕她把她挖灵根，将她扔到丹炉里炼了吃了？

席恣纤白的脖颈仰着，柳眉微蹙，说出口的话带着几分天真：“都已经是神尊了，也缺灵体么？”

“寻常修士，即使是万年难遇的玄火灵根，也无法让自己的佩剑都浸染灵气，而你不同，纯灵之体极其罕见，可以吸收天地间最为纯粹的玄火灵于丹田蕴养。”

梅三悠悠闲闲地瞥向她，别有深意地说道：“别的灵体本座大概是看不上眼，但你这个，还真不一定。”

席恣神色一僵，笑不出来了。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就当真了？梅三对上她审慎的眸色，忍不住唇角上扬，还是这么容易上当受骗。

她拉长音调，悠悠轻声开口：“真是个傻子。”

我才不是傻子！还没等席恣反唇相讥，一团梅瓣便霎那扑洒而落。

席恣手忙脚乱地躲，耳边突然传来低低沉沉的笑，混杂着夜色深深，竟有些撩人心弦。

席恣胸腔起伏，妍姝清绝的面容都有些狼狈。

她气息不定地抬头，见到梅树上已经失去了女人的身影。

与此同时，耳畔传来梅灼带笑的话：“剑本座收着了，明日表现好，就还你。”

她在身后？

席恣猝然转身，见她的背影在夜色中已经走远了。

这个背影……

“…梅三。”她下意识喃喃自语。

梅灼脚步一顿，无人看见，碎影浮动中，女人的眸底也涌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意味不明。

席恣见她停下步子，以为她听到了，不由得为刚刚脱口而出的话感到羞赧。

“我……又认错了。”

她低下头，清冷的视线不由黯淡下去。

雪白鲜红的狐狸面具之下，女人的唇瓣轻轻勾起：“是么，下一次，可莫这样了。”

席恣向前一步，语气急促：“神尊就不问问，梅三到底是谁？”

“本座又不认识她，为什么要问？”

梅三转身，见她神情恍惚，似笑非笑道：“你们这些小辈便应该多交些朋友，互相讨教。”

席恣胸口上下起伏，青色衣襟之上，细微的喉结轻轻动了动，涩声反驳：“她不是我的友人。”

“哦？那是什么？”

梅三淡淡看向她，仿佛再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这是上位者宠纵的问话，如同强大的母亲站在稚嫩的女儿身前，问她你今天又见到了什么新奇玩意一般。

席恣察觉到她的意思，忍住心头那股气急败丧的怒意，语气颤抖。

“她是我的道侣。”

席恣抬起眸子。

话说出口，心头不知为何平静至极。

她又重复了一遍：“用凡间的话来说，她是我的妻子，只是她生死不明，我找不到她，便想寻她的残魂，哪怕是一缕孱弱的魂念，我也想寻到。”

梅灼低眸，乌浓的长睫深深遮住她眼底，叹息了一句：“真可怜。”

她轻佻地把玩着手里的长剑，语如清影薄薄：“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席恣一愣。

微凉的秋风裹起她背后的发丝，又沁进衣袍，冷的透骨。

的确，这是她的事情，别人听了也许只觉得有趣。

席恣眉目平和，她知道面前的神尊有通天彻低之能，因此无法隐瞒，只能实话实说以求得她的帮助。

席恣忽然跪在地上，轻柔至极的话语在夜色里愈加清晰。

她问：“若我明日夺得了考核的第一，能不能求神尊指一条明路。”

“什么明路？”梅灼收了剑，淡淡看向她。

“我很想知道，我的道侣是否还活在世上，如果夺得了月末大比的魁首，能不能求神尊替我窥查一番她的踪迹？”

终于说出来了。

席恣抬眸，便见满天寒星之下，女人的身影在梅树下修长又冷漠。

要被拒绝了么？

席恣面无表情地想到。

这样消极的想法还未下落，意味深长的女声便在耳畔响起，听得人无端耳热。

“好啊，夺了第一，本座便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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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霄云外天。

席卿寒看着眼前一席蓝衣沉稳持重的女儿，满意地点点头。

“音儿，你终于出关了。”

被称作音儿的女子面容温润，眼角的细细黑痣，平白为她添了一番文秀之色。

她对着席卿寒俯身作揖，长袖如水。

“母亲。”

“好啦好啦，这么多礼，是不是本尊亲生的？你安稳出关本尊就放心了，恣儿孤身一人去不名山，你作为姐姐，怎么着都该去看看。”

席卿寒从头到尾扫量一下，笑眯眯道：“得亏是不惑玄者，差一点儿连入山的资格都没了！”

看着自家阿母发自内心的欢喜，席音无奈一笑，无语道：“那些城尊楼主无不望着自家小辈成凤成龙，母亲倒好，我不入明心境，您反而欢喜。”

“这是什么话？”

席卿寒挑眉，一把拍在比她还高半个头的女儿肩膀上，郑重其事：“本尊当然希望你们好！”

她低下头，语气温和：“只是大道之行，不守血亲，不倚友朋，如果可以的话，阿母倒希望你们姐妹俩平安快乐就好，要不然，怎么给你妹妹起名席恣呢？恣意不拘，不守规矩，阿母只希望你们都能好好活着。”

席卿寒看着她，默不作声。

直到母女两人都反应过来，席音行了拜别礼，语气认真。

“放心吧，音儿这就去不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