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州。
丝丝缕缕的青烟从精致的香炉里溢出来,沉下去,管弦丝竹搅拌在一起形成悠悠扬扬的曲调,和着沉香在屋里转来转去,清音靡靡,东海卢家家风尚简,这间碧玉堂皇的屋子是专门给沈君安准备的。
沈君安握着一把象牙烟杆,金线织就的衣服很沉,重重叠叠的落在他身上,但是沈君安喜欢,就是喜欢。
借道只借了两天,阿拉善迟迟不肯发起总攻,大限将至,宋景行只好又来和沈君安扯皮。
卢宗明似乎铁了心要和沈君安沆瀣一气不借道,而宋景行和沈君安是说话都嫌多的情谊 ……与沈君安交恶简直是宋景行这一生最后悔的事!
都怪盛泊兴!!!
“沈公子。”
“是来告别的吗?” 自从决意离开鄢都远离负心汉沈君安就改头换面致力于发国难财,争取在钻石王老五的行列里更上一层登楼,现在来看他确实做到了。
“是想来谈一桩生意。” 气氛说不上太尴尬但江东王的冷淡和不欢迎还是很明显,肯定不能指望沈君安 “请” 宋景行坐下,宋景行于是自顾自的拉开了椅子。
“宋郎上次和我谈生意可不是什么好场面。” 沈君安掷了手中的烟杆从榻上下来。
当初分道扬镳是自己提的,鄢都也是自己离的,实话实说着实难受了一会儿,但赚了不少钱之后心里也就慢慢淡了,如今情敌再见面少了分外眼红,撇去阴阳怪气,再细细打量起宋景行 ……确实银鹤青松,世无其二。
“所以希望这次能谈成。” 宋景行起身给沈君安倒了茶,颇有点反客为主和谄媚讨好的结合意味。
“讲讲。”
“钱权两道沈公子在钱道上已走到极致,不知道对权道有什么看法。”
“没有。”
……拒绝的好快,好彻底啊…… 宋景行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盛泊兴挡不住阿拉善,鄢都必破,异族入主不知沈公子有何后手打算。”
“那宋郎有什么建议吗?” 宋景行倒的茶沈君安没喝,他拉了宋景行对面的椅子也坐下了。
“阿拉善好屠城,唯有降城可免,淇州与沣州富庶是人尽皆知,阿拉善若入主其中不是烧杀也必会抢掠,但鄢都全境已无可安身之地,沈公子若不想束手待宰势必要在权道上稍作图谋。”
“怎么?你鼓动我造反?宋郎是这样的人么?”
“君子见机。不知沈公子意下如何。” 偶尔宋景行的行事和他这个人的气度风格是不同的,这会给人很强的割裂感。
但沈君安现在并不觉得割裂,他只觉得果然!果不其然!宋景行你之前根本就是装的!
“宋郎仅仅是简单为我衡量利弊,又没为我谋划出路我能有什么意下?” 沈君安没把话说死,因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今国破之期将至他们这些大富大贵的出路确实需要谋划。
“沈公子借道与我,离开淇州前我会将淇州节度使印双手奉上,持印掌州或献州降旗再或隐身度日都凭沈公子自己做主。不知这样沈公子意下如何?”
……有或者没有淇州的节度使印对沈君安而言其实不重要,掌州或献州对沈君安而言也不太重要 …… 就像借道对沈君安而言也只是一句话的事,鸡肋鸡肋食之无味。
宋景行知道这一点,沈君安也知道宋景行知道,他捏了盛着茶的杯,那么这桩生意谈的到底是什么?
—— 一点心知肚明的各退一步。
沈君安和宋景行本质上是没有仇的,沈君安为难宋景行只是为了从前憋着的一口气,而宋景行手握大军压境如果淇州不能蒙荫借道大军无容身之地 …… 打道回府反正是不可能的。
“有点凉了。” 沈君安抿了一口茶,“再加上沣州。”
茶凉了也能喝。
……
鄢都的军营前,盛泊兴将第十二颗人头扔到脚下,骕骦是银鞍,现在已经被血盖的看不出来了。
盛泊兴受伤了 。
从昨天第一场突袭到现在阿拉善一共派了十二支前锋,结果是场场大捷,但过程并没有那么轻松。
不定时不定点的突袭既折磨□□又耗散精力。这样的车轮战铁人都要被绞烂,何况盛泊兴那尚未升仙的**凡胎。
伤员或许可以替换,可以不上场,但盛泊兴有且只有一个,许将也不能替。没人能代替盛泊兴在军中的作用,他要一直在。
……武神迷信果然害人!
快进营帐的时候许将才敢搀盛泊兴一把,一摸一手血,新流的,因为又热又黏。
大将军的专属营帐几乎成了金疮药仓库,盛泊兴不敢在人前露怯硬撑着走了一路刚一进帐里就仰面栽倒了,“妈的。” 他从喉间骂出一句带着血味儿的脏话。
第十二个人头的主人用的是流星锤,一锤锤抡下来远近轻重各不相同,盛泊兴前胸后背各挨了半锤,肋骨应该是断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哪个倒霉的内脏破裂。
许将把盛泊兴翻个面又给盛泊兴身后垫了垫子扶他坐着,“还行吗?”
“区区要害。” 盛泊兴没力气动倒是很有力气说大话,血从他银甲的缝隙里争先恐后的冒,许将费力拆下盛泊兴粘在血肉上的臂膊 —— 他左臂上的贯穿伤崩的很裂。
“除去伤员军中就剩下一千多人了,损耗过半你又伤成这样,这仗后面怎么打?” 许将把金疮药撒上去像和泥一样把伤口糊上,左手不是盛泊兴的惯用手,盛泊兴的惯用手现在是用铁板连着长枪一起固定着。
“爱怎么打怎么打。” 盛泊兴回答的云淡风轻,仿佛打仗的不是他本人,他有好几个指甲都劈了—— 是徒手抓对面狼牙棒的时候掀翻的。
许将把纱布缠的很紧勒的盛泊兴倒抽冷气,“你是细作吗?要疼死我?”
“阿拉善他就是在折磨你。”
战争很残酷,许将一直都知道,他也亲眼见过很多现实中的残酷,但当这些事落在盛泊兴身上许将就很难客观看待。
许将是暗卫,他首先是盛泊兴的暗卫,但他现在却只能很烂俗的看着盛泊兴受伤什么也做不到 …… 这严重违背了许将作为暗卫的准则,他甚至想就这么投降给阿拉善算了 ……至少能保住盛泊兴。
“现在怎么活干一半儿就要休息?” 盛泊兴踹了许将一脚,把许将从某种暗卫情怀里踹出来,“帮我把臂膊穿上啊。”
“你这。” 许将把臂膊捡起来 …… “突袭!阿拉善又带兵来了!”
战鼓被擂的声海汹涌盛泊兴刚刚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却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代我牵马。”
……
盛泊兴在战场上屡战屡胜的事在鄢都城内传的很邪乎,最离谱的一版谣言是阿拉善被盛泊兴的武神荣光吓得不敢出营只能派点小兵小将出战。
…… 太离谱了!一看就是花云月的手段……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在!搞!迷信!安抚民心,稳定军心有那么重要吗!?
大军压境国都当前花云月提供不了什么实际的帮助就只能疯狂给盛泊兴册封 —— 盛家上数五代都封了亲王头衔,就连盛泊兴早夭的小妹都封了公主名号。
花云月不想放弃,她有才有能,她能大刀阔斧的改革也敢任用被废的臣子,她近贤远佞,她是大禹近百年来最像皇帝的皇帝,她只是生不逢时,她当然不愿意,她当然不甘心,她居然没办法。
……
胡戮和滁州的守军一直是花云月想调来的天降神兵,之前一直被盛泊兴拦着用来逼花云月迁都,最近他只顾着打仗没管花云月有没有调兵。
盛泊兴仍旧坚持迁都,尤其在见到了阿拉善军队的现在,花云月也仍旧坚持不迁都……都这种时候了,不迁就不迁吧,但是盛泊兴还是希望不要再多的飞蛾扑火。
巨刃的刀锋刚猛的坠落在盛泊兴后腰誓要让盛泊兴腰斩于市。
盛泊兴最近有点难以集中注意力了,他动不动就神游,失血过多以致整个人都很飘 …… 他就神游了这么一会儿,果不其然遭了报应。
盛泊兴猛地甩□□向对面的眼睛,他没有回防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枪头撞向敌方面门,刀刃劈折银甲,剑光石火的某一刻骕骦猛地以一种极端诡异的方式飞奔出去,同时一百八十度转了个身。
盛泊兴的腰贴着刀刃转了一圈,硬是躲过了重刃刀风,年轻的胡部怒吼一声随后急忙的收刀。
他来不及了。
但盛泊兴来得及,他随后接上了那惊天地的一招回马枪,枪头从左耳进右耳出,人头被生生挑飞,血浆如泉涌,一阵炫目的红光里盛泊兴听见了鸣金收兵的号角。
主将一死就跑,他妈的阿拉善!
欢呼和叹气中盛泊兴听着自己隆隆的心跳,他硬着头皮提了一口气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人头 …… 起身时盛泊兴只觉得眼前一片黑光 …… 黑光 …… 黑色怎么还能发光?
……什么?
第一次,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倒下了。
那一刀到底还是砍在了盛泊兴腰上的,深一指,宽一腰,许将颤巍巍的把盛泊兴的上衣扒下来的时候都怕盛泊兴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