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客位的时候宋景行觉得一切都发生的那么快,宋景行觉得不安,隔了半张桌,盛泊兴看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饭桌上盛辛和消失了很久的许将都在,宋景行离张怀兮很近,张怀兮慈母般的给他夹菜。
“母亲。” 甚安王府没有食不言的规矩,盛泊兴吃到一半放下碗叫他娘。
饭桌上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盛泊兴,宋景行忽然紧张的打了个嗝儿。
“我想让小教授给我教课,刚好趁着梅师不在把落的课补上。” 盛泊兴这话问的很聪明,最聪明在他是直接向他母亲发问,而张怀兮是慈母。
“小宋要是同意的话,当然可以啊。” 孩子的事由孩子自己解决,在宋景行说不堪胜任之前张怀兮已经同意了。
宋景行诧异且震惊的看向盛泊兴,盛泊兴也理所当然的,不经商量的,在大庭广众之下问他,“可以吗?也不用小教授教别的课,就是帮我补补这几个月我在国子监落下的,都补完了我就回国子监接着学。”
“这主意不错。” 盛辛最近被请私塾的事烦的焦头烂额,私心里别人家的孩子能去国子监,盛辛也不想盛泊兴去不了,而盛辛是粗人不会注意到宋景行的为难,他茅塞顿开,开心的要拍手称赞。
宋景当然行为难,宋景行都要为难死啦!
辈分啊!没有人注意到辈分吗?!宋景行是梅常侍的学生,盛泊兴也是梅常侍的学生,宋景行怎么能教盛泊兴课!
“小教授?” 盛泊兴又叫了宋景行一遍,饭桌上,甚安王府一家人又一同看向宋景行。
……
宋景行不适合做老师,他像充满水的密封的木桶,虽然饱满,但一滴水也流不出来。
宋景行是太过照本宣科的照本宣科,让他授人以诗书他已经很紧张了,而他要教的人又是盛泊兴 —— 和盛泊兴在同一张桌前坐久了宋景行都要心跳加速。
上午去国子监点卯,备课,下午讲给盛泊兴,无需置疑,宋景行要是能剖开脑子把学识直接展示给盛泊兴,宋景行一定会毫不怀疑的点头同意。
但意外的是宋景行教的不好,教课的效果却很好。
十七年来盛泊兴第一次能听进去四书五经 —— 似乎不管多晦涩,只要是宋景行说的话,盛泊兴最差也能过一遍脑。
“歇会儿吧。” 盛泊兴看宋景行说的口干斟了杯茶递给宋景行。
宋景行听过梅常侍讲课,他知道讲的好的人的课堂是什么样的,宋景行忧伤的接过茶 …… 他愧对梅师,他不配做梅师的学生。
“你觉得怎么样?” 宋景行第无数次问盛泊兴他讲的好不好,盛泊兴也第无数次回答,“妙死了。”
宋景行坐在盛泊兴对面,他对着盛泊兴翻开自己全批注版本的《孟子》,“朝斯夕斯,念兹在兹,磨砺以须,及锋而试。这句话的意思就是…… ”
教书的能力是玄之又玄的本领,宋景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中一清二楚的东西,要讲给旁人听懂却难上加难,感觉书上写的都比他说的要好。
给盛泊兴做老师简直是宋景行求学以来最大的困难。
……
梅常侍不在国子监只过了几天,鄢都权贵中间的尚学之风就淡了许多,临近秋闱,考生陆陆续续的住进贡院,国子监博士也都被抽调去做监考。
到八月的时候国子监宣布停课,权贵圈里除了宋景行还在艰难的给盛泊兴讲学,旁的少爷们都如野马般撒了欢。
盛泊兴握着宋景行留下的《尚书》倚在窗边吹风,宋景行讲的不好,但好在盛泊兴不是傻子,他那干涸久了的脑子稍一淋点甘霖变化就很大,以至于在盛辛和张怀兮眼里宋景行简直就是当代大夫子。
国子监都停课了宋景行还坚持不懈的点卯,张怀兮刚听盛泊兴背了两句书,轻而易举就被感动的流眼泪。
“福宝你知道兵部侍郎的小儿子过一阵儿要娶妻吗?”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在张怀兮眼里盛泊兴狗嘴里能吐出来象牙已然是修了身,下一步就得齐家了。
“兵部侍郎的小孩子和你一样大,他家业就要成了,你却连婚约都没订,福宝你有看上的姑娘吗?”
张怀兮上次问这个问题还是盛泊兴差点踢死送给他的填房的那天,久违的,盛泊兴感到虎躯一震,他放下书立马摇头,“没有,娘你不会又给我送了什么人吧?”
“你脾气那么大,娘哪敢?” 盛泊兴的亲事一直是张怀兮心里的隐患,“小王爷”的名声在外她不是不知道,因此这些年张怀兮并不强求盛泊兴定下亲事,但眼见着盛泊兴的同龄都逐渐娶妻纳妾,盛泊兴还是天天打马看笑话一副长不大的样子,张怀兮愈发忧愁。
“填房也不要,娶妻也不娶,娘老了,总要有个人照顾你啊。” 张怀兮苦大仇深的捡起她搁在桌上的手帕接着绣,盛泊兴摔断腿是时候她就很想找个人照顾盛泊兴,感情一事总可以培养,但再过几年合适的姑娘都被娶走盛泊兴又能娶谁呢?
“许将不是就照顾的挺好。” 盛泊兴拉了把凳子坐在张怀兮下首剥龙眼吃,他看着随手摆在桌上的《尚书》觉得宋景行或许到了。
……
甚安王盛氏一族世代做武将,文化水平一直不太高,盛泊兴常年住着的院子曾有个极文雅的名字叫 “槐安东” …… 因为太文雅也一直没人叫。
盛泊兴如今就站在挂着 “槐安东” 牌匾的院门下。
宋景行确实已经到了,正在紧张的做最后的备课,他握着事先写好的开场白口中振振有词,盛泊兴远远的看着却已经可以预想到宋景行的声音,宋景行的动作和宋景行看着自己时的眼神。
但盛泊兴并不着急过去,他斜倚着墙不做声的看宋景行。
八月生丹桂,但 “槐安东” 前种着的桂花树背光到现在也没开出花来,盛泊兴随手揪了几片树叶塞进嘴里嚼。
自从国子监停课好些公子哥都邀盛泊兴出门玩儿,但盛泊兴谁的约都没应,打马,逗鸟,逛花楼,小王爷从前流连不返的地方现如今想起来仿佛都索然无趣,桂花叶很苦,汁水中浸出极淡的清香,盛泊兴低头把叶渣吐在树下。
盛泊兴还是讨厌读文章,能让他日日坐在桌前的从来不是文章。
…… 太苦了,盛泊兴把目光从宋景行身上移下来,对着这颗只剩枝繁叶茂的树低头啐了一口,颇为嫌弃的低声骂了一句,“什么东西?”
“小王爷。” 宋景行终于注意到了桂树下盛泊兴的身影,他一看见盛泊兴就开始紧张,今天要讲《尚书》中的《虞书》是很高深的篇章。
“嗯。” 盛泊兴踢了几脚把地上的叶渣埋进落叶里,“小教授能给我斟杯茶么?”
天气已经不那么热了,盛泊兴院里常备着的却还是凉茶,宋景行斟了一杯走到盛泊兴面前,“怎么了?”
盛泊兴没接,他一只手撑着树,另一只手蜷握着垂在身侧,盛泊兴很高,宋景行要抬高手臂才能把茶送到盛泊兴嘴边。
就着宋景行的手盛泊兴饮尽了茶,“再来一杯。” 盛泊兴还是觉得一嘴苦味儿。
老树垂下的枝桠遮住了小王爷的鬓角眉梢,阴影让盛泊兴的五官柔和了许多,他的喉结滑来滑去,滑来滑去,宋景行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桂花的香气。
宋景行反应的时间并不长,但盛泊兴很急,他微微低头抬手敲了一下茶杯重复到,“再来一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