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斯隐欲挥刀自宫来替某人赎罪时,面前的阿梦嘴一撇,一副要哭的样子。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钱,谭原……”
她声音飘忽,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
“我老家在很远的山里,我们那儿……有换婚的习俗。家里的哥哥要娶媳妇,我就得嫁到那家去,换他家的姑娘过来给我哥,谁也不给谁彩礼,就像……就像交换牲口。”
斯隐知道有些少数民族地区是这样的,今天第一次亲眼见到当事人。
她此前从谭原口中所了解的阿梦指是个虚荣、向往城市的普通女孩。
“我十六岁那年,家里就给订好了。”
阿梦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那男人比我大十几岁,喝醉了就打人。我怕极了,趁着一次赶集,偷跑了出来。扒火车,睡桥洞,捡剩饭吃……好不容易到了城里,举目无亲。”
她的眼泪无声滑落,谭原之前就说她很会演戏,演得还挺逼真。
“在餐馆洗盘子的时候,遇到你来找打零工的学生……你带我回你这破旅社,给我一口饭吃,一个地方住。谭原,那时候……你是真的救了我。”
面对面的斯隐毫无表情,这种戏码她见多了。
而门后的谭原,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想起七年前,那个瘦小、胆怯、眼神却像受惊小鹿一样的女孩。
他收留她,教她前台登记,打理杂事。
阿梦大他两岁,虽然小学没读完,但人很聪明,学得快,慢慢把旅社管理得井井有条。
他以为自己给了她一个家,她也曾真心依赖过他。
那些温暖的记忆,此刻混着被欺骗的愤怒,五味杂陈。
“我承认,我贪心。”
阿梦低下头,“我看着城里姑娘穿漂亮衣服,用高级化妆品,我嫉妒。”
“我管着旅店的钱,一开始只是拿一点零头,后来……越来越大。我怕你发现,更怕再回到那种一无所有的日子。”
“网上认识那个人的时候,他温柔体贴,说心疼我的过去,要带我看更大的世界……我信了,我以为终于能彻底摆脱过去,过上真正的好日子。我甚至觉得,拿旅社的钱,是给我自己攒嫁妆……”
她捂住脸,肩膀颤抖:“可我没想到……没想到他是个骗子,还是个……死gay!”
“他说他需要个孩子堵家里的嘴,说生了男孩就给我一大笔钱。”
“我是不是特别蠢?特别贱?从山里逃出来,以为能攀上高枝儿掉个金龟婿,最后被人当成生孩子的工具……”
屋内很安静,只有阿梦压抑的哭声。
斯隐看着眼前这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从一开始的恨铁不成钢到同为女性的怜惜。
原生家庭的悲剧、社会的畸形观念、个人的虚荣软弱,共同造就阿梦选择的扭曲之路。
她可悲,但并非全然无辜。
这时,在门外偷听了很久的谭原缓缓推门走进来。
他蹲下身,看着阿梦。
他用斯隐那双柔软的手,递过去一张纸巾。
谭原开口,声音是女声,却带着一种属于本尊的、前所未有的平静和释然:
“别哭了。”
阿梦抬起泪眼,困惑地看着这个漂亮的女房客。
谭原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想透过斯隐的嘴,说出积压已久的话。
但一旁的斯隐立刻打断了他即将暴露身份的举动。
“不关你的事,接下去的话让我来说!”斯隐叫道。
“阿梦,你的过去,很苦。我……以前不知道。你贪污旅社的钱,玩弄我的感情,是你不对,我恨过你。”
她顿了顿,看向谭原。
小样儿,我说的挺好吧?
“但爱也是真的爱过。收留你,不是因为可怜,是那时候,真的想跟你有个将来。这破旅社,曾经是我们的家。”
阿梦的哭声渐渐停了,呆呆地看着斯隐。
“现在说这些,没意义了。”斯隐见谭原没打断她,猜想自己说的都是他想说的,便继续道,“你骗我,我也有眼无珠。咱们俩,扯平了。爱过一场,既往不咎。”
阿梦听完,怔愣了半秒,随即爆发出更汹涌的哭声。
但这一次,像是忏悔,也像是解脱。
她攥着纸巾,哽咽着说:“对不起……谭原,真的对不起。也谢谢你……谢谢……”
斯隐和谭原对视,谭原小声地说:“阿梦碰到的可真是个畜生!”
他虽然恨阿梦现实,但听到这种利用女性子宫的冷酷计划,还是感到一阵恶寒。
斯隐走到阿梦身边,没有扶她,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就说一点,你不该同意,不该把自己当成生育机器。”
“我不同意能怎么办?!”阿梦激动地抬起头,“我一个外地女人,在城里无依无靠!工作也丢了!打胎?我需要钱!需要人陪!生下孩子,至少……至少还能有一笔钱……”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斯隐听出了阿梦的自我厌恶和无力。
她看着阿梦,仿佛看到了无数在都市丛林里挣扎、最终被现实逼到角落的女性缩影。
虚荣、软弱固然可恨,但背后的结构性压迫更令人窒息。
一瞬间,她对自己刚才的咄咄逼人产生一丝愧疚。
“你傻吗?”斯隐叹气,语气缓和不少,“他说是男孩就给钱,如果是女孩呢?你怎么办?他到时候翻脸不认人,你抱着个孩子,去找谁?法律上,他是孩子父亲,你甚至可能连抚养权都争不到,最后人财两空!”
阿梦浑身一颤,她之前只顾着恐慌和那笔虚幻的保障,根本没想那么远。
“而且,”斯隐继续分析道,“你才多大?一辈子就绑在这件事上了?为那种人渣生孩子,值得吗?就算拿到钱,你心里这根刺,能拔掉吗?”
阿梦彻底崩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我能怎么办啊……呜呜呜……”
一旁的谭原看着这场面,内心纠结。
他一方面觉得阿梦活该,一方面又觉得她确实可怜。
更重要的是,他看着斯隐用他的身体,如此冷静地分析利害,安抚前女友,感觉无比诡异。
这女人……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斯隐蹲下身,平视着阿梦:“站起来。哭解决不了问题。”
阿梦被她眼神里的力量震慑,抽噎着止住了哭声。
“第一,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生。”斯隐斩钉截铁,“不是为了那个渣男,是为了你自己。生下来,你这辈子就毁了。”
阿梦无助道:“可是……手术需要钱,需要人签字……我一个人……”
“钱,我可以先借给你。”
斯隐看了一眼谭原,用眼神示意他闭嘴,虽然谭原此刻并没想说话。
“至于签字……”她顿了顿,咬牙道,“我陪你去。我来当这个便宜爹。”
阿梦和谭原同时惊呆了。
“你疯了?!”谭原尖叫,“你以什么身份去?!前男友?这不更说不清了吗?!”
阿梦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文静的“女房客”会突然跳出来。
她恼羞成怒,指着谭原:“你……你算什么东西?!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是不是你想勾引他,所以不想让他对我负责!你们这对狗男女!”
斯隐没理这个神奇女人的脑回路,继续说:“第二,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那个渣男。他骗你,利用你,还想全身而退?天下没这么便宜的事。”
阿梦被牵着走:“……报复他?”
“对。他不是怕曝光吗?不是想要孩子传宗接代吗?我们就从他最怕的地方下手。”
“手术之前,你联系他,就说医生说是男孩,但你改变主意了,不想卖了,要打掉。他肯定会急,会来找你,甚至可能威胁让你改变主意。这个时候,你录音,保留所有证据。包括他承认骗婚、承认用钱买孩子的一切证据。”
“然后,告诉他,可以生,但条件要变。第一,钱要翻倍,并且先付一半作为保障和营养费。第二,孩子生下来后,他必须立刻办理离婚,并且和你签订协议,保证你后续的生活和孩子的探视权。第三,让他‘老公’也知道这个计划。”
“他如果不同意,你就威胁要把所有事情捅给他的家人、同事,特别是他那个‘老公’的圈子。gay圈对骗婚深恶痛绝,曝光足以让他身败名裂。”
“如果他同意……我们就拿到了更实的证据和一笔钱。然后,在孩子月份还小,适合手术的时候,你突然消失,直接去另一个城市做手术。拿到证据和钱后,是否真的曝光,选择权在你。但手里有牌,你才能安全脱身。”
这个计划环环相扣,既狠辣又留有余地,完全超出阿梦和谭原的想象。
阿梦听得目瞪口呆,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的“谭原”。
谭原更是瞠目结舌,看着“自己”运筹帷幄,感觉后背发凉。
这女人,太可怕了!但也……太帅了!
“这……这能行吗?”
阿梦声音发抖,既是害怕,也是兴奋。
“风险肯定有。”斯隐坦诚道,“但比你一个人傻乎乎地被利用到底,或者现在灰溜溜地逃走,机会大得多。至少,你能拿回一些补偿,也能让那个人渣付出代价。”
阿梦看着“谭原”坚定而冷静的眼神,一股久违的勇气涌上心头。
她用力擦了擦眼泪:“好!我听你的!爹的,凭什么我要被他们当傻子耍!”
计划初步制定,气氛从刚才的绝望崩溃,转向了一种同仇敌忾的诡异同盟状态。
斯隐站起身,对还处于震惊中的谭原说:“你,负责照顾她情绪,别让她再崩溃。我,去弄点吃的,然后详细商量细节。”
这一刻,斯隐仿佛成了这个临时“作战小组”的核心。
谭原看着“自己”高大的背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阿梦也默默从地上爬起,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谭原”,又看了看旁边这个陌生的“女房客”,感觉这个世界彻底魔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