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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中山装的老人是午后出现的。
头发梳得整齐,手里拎着老式皮箱。他站在门口看了会儿招牌,才推门。
“住店?”谭原放下抹布。
老人摇头:“讨杯水喝。”
斯隐从厨房出来,端了碗绿豆汤。
老人接过去,喝得很慢。碗见底时,他说:“我姓文,文载道。”
没人接话。风扇在头顶吱呀转。
文老放下碗,从皮箱取出牛皮纸包:“受人之托,送这个来。”
纸包推到斯隐面前。
“谁托的?”
“故人。”
“什么故人?”
文老笑了笑,眼角皱纹堆叠:“看了便知。”
纸包里是手稿。毛笔小楷,写在宣纸上。
“民国二十七年春,予避战乱于此山。旅舍主姓陈,健谈……”
斯隐念了两句就停下。谭原凑过来看:“这写的什么?”
“日记。这旅馆以前的。”
手稿记录了一个大学教授为躲避战乱在此隐居的见闻。
他写山里的雾,写夜半雷声,写陈老板总望着东南方向发呆。
“有点意思。”斯隐翻到下一页,突然顿住。
“怎么了?”
她把纸摊平。某一页的边角,用极淡的墨批注着一行小字:
“丙申年雷夜,见异光自东南来,坠于后山。陈往视,归时神色大异,怀中似揣物。”
谭原把韭菜割了,炒了一盘鸡蛋。斯隐盯着那行批注吃饭。
“东南是断崖。”谭原说。
“知道。”
“要去看看?”
“看完呢?”
谭原把韭菜鸡蛋拨到她碗里:“那就知道了。”
下午来了几个徒步的年轻人,吵着要住最便宜的床位。谭原带他们上楼,斯隐继续翻手稿。
后面都是寻常记录,直到最后一页:
“今晨陈不辞而别,留书曰‘此去寻根’。其卧榻下藏铁盒,启之,空矣。”
文老第二天又来了,还是那身中山装。
“看完了?”
“陈老板后来回来了吗?”斯隐问。
文老摇头。
“您是他什么人?”
“研究者。”文老从皮箱取出眼镜戴上,“我研究民间传说,特别是……异常气象相关的。”
谭原正在擦杯子,手一滑,杯子差点摔了。
“那晚的雷,”文老慢慢擦镜片,“据县志记载,确实异常。之后几年,这附近出过几起……怪事。”
“什么怪事?”
“牲畜走失。村民说看见蓝火球。”文老戴上眼镜,“还有两个猎户,进山后再没回来。搜救的人说,他们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断崖。”
斯隐把手稿推回去:“我们开旅馆的,不信这些。”
半夜下雨了。斯隐起床检查窗户,看见后院有光。
文老打着手电站在菜园里,弯腰看那些韭菜。
“失眠?”斯隐走过去。
文老直起身,雨伞往她这边倾了倾:“这些菜长得好。”
“土肥。”
“是地方好。”文老跺跺脚,“这下面,可能真有东西。”
手电光划过泥土,雨丝在光柱里闪。
“三十年前我来过。”文老突然说,“那时候这旅馆还叫‘迎客居’。老板是个老太太,她跟我说……”
雷声滚过。文老闭嘴了。
“说什么?”
“说这山是活的。”文老关掉手电,“它偶尔会醒。”
谭原发烧了。斯隐给他额头上敷湿毛巾。
“我梦见……”谭原嘴唇干裂,“梦见我在飞。”
“烧糊涂了。”
“真的。”谭原抓住她手腕,“还梦见你,你在吃韭菜盒子。”
斯隐掰开他手指,换毛巾。碰到他皮肤时,她顿了顿。
温度高得不正常。
“那老头不对劲。”谭原喘着气说,“他昨天问我,有没有做过奇怪的梦。”
后山的断崖在雨里模糊成一片灰影。
斯隐去镇上买退烧药,顺便查资料。
图书馆的老管理员听她问起民国时期的异常事件,推推眼镜:“你也是文教授的学生?”
“文教授?”
“文载道啊。民俗学教授,退休了。每年这时候都来查资料。”老管理员指指角落的桌子,
“他今天刚走。”
桌上摊着本地县志的复印页。斯隐翻到折角的那页:
“丙申年七月十五,天现异象,雷火坠于东南山。翌日,樵夫见地陷,内有异物,状如圆盘,触之炙手。报官,官至,物已失。”
旁边有钢笔批注:“陈取之?”
谭原的烧退了,人很虚。斯隐熬了白粥,他喝半碗就摇头。
“那晚……”谭原靠在床头,“雷劈下来的时候,你什么感觉?”
“疼。”
“还有呢?”
斯隐收拾碗筷:“像被人从壳里拽出来。”
迷西在笼子里叫。谭原看着窗外:“要是能选,你还换吗?”
“不换。”
“为什么?”
“这身体力气大。”斯隐端起托盘,“修屋顶方便。”
骗你的,老娘还是喜欢自己的身体,力气嘛,是练出来的。
她走到门口,谭原说:“我也不换。”
“为什么?”
“这身体……”谭原摸摸自己的脸,“笑起来好看。”
嘁,男人的话,鬼知道有几分真假。
文老在断崖边等他们。
“考虑好了?”他问。
斯隐把县志复印页递过去:“这是什么?”
文老看了一眼,笑笑:“民间传说的一种。村民常把流星当成飞盘。”
“陈老板拿走的也是流星?”
“也许。”文老望向崖底,“也许是他自己的执念。”
风很大,吹得人衣服鼓胀。谭原往前走了两步,被斯隐拉住。
“下面有什么?”谭原问。
文老从口袋里掏出个小东西,抛给他:“自己看。”
是个生锈的指南针,指针疯狂转动,最后停在东南方向。
“磁场异常。”文老说,“这山里富含磁铁矿。雷雨天气,会产生强电磁场。”
斯隐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想说科学解释。”文老微笑,“不过你们可能更相信另一个版本。”
他忽然伸手,指向他们身后。
两人回头,看见旅馆屋顶上停着几只乌鸦,漆黑如墨。
“比如,这地方确实有点特别。”
回旅馆时,前台电话在响。斯隐接起来,是施工队,说明天来修屋顶。
谭原把指南针放在柜台上,指针还在微微颤动。
“你信哪个版本?”他问。
“便宜的。”斯隐翻开账本,“修屋顶报价涨了。”
月前的韭菜又长出一茬,谭原去割。
斯隐继续看文老留下的手稿复印件。
在最后一页背面,她发现铅笔写的几行小字,像是匆忙记下的:
“陈归来,深夜独往后院,埋物于枣树下。翌日咳血,月余病故。”
她走到后院。枣树早就没了,现在那里是菜园。
谭原割完韭菜,蹲在地头看她:“找什么?”
“没什么。”斯隐踢开一块土坷垃,“明天吃韭菜盒子吧。”
文老走了,留了张字条:“资料已集全,勿念。韭菜长势甚佳,可多种。”
谭原把字条揉成团,又展开抚平。
“他到底来干什么的?”
“送手稿。”
“然后呢?”
“然后走了。”
斯隐开始翻土,准备种新一茬韭菜。锄头碰到硬物,当啷一声。
是个生锈的铁盒,巴掌大。
打开,里面只有张发黄的照片:穿长衫的男人站在旅馆门口,怀里抱着个东西,用布裹着,形状像盘子。
背面写着:“与异物共生第十三年。昨夜又闻雷声,吾命不久矣。”
谭原凑过来看:“这谁?”
“陈老板。”
“他抱的什么?”
斯隐把照片翻过去:“不知道。”
她把铁盒埋回原处,踩实泥土。
“不看看是什么?”
“修屋顶的钱还没攒够。”斯隐把锄头扛肩上,“没空管闲事。”
谭原看看她,又看看埋铁盒的地方。迷西在笼子里喵喵叫。
“今晚可能会下雨。”他说。
“嗯。”
“打雷呢?”
斯隐往屋里走:“那就打吧。”
风吹过菜园,韭菜叶子簌簌响。
新一茬的种子刚撒下去,要等很久才发芽。
雨下到后半夜,果然打了雷。
不是炸雷,是闷雷,声音从地底滚上来,旅馆的木地板都在微微震动。
谭原惊醒了,坐起来喘气。
不是梦。他听见后院有动静,像是泥土被翻动的声音,淅淅索索。
他摸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
雨幕里,菜园那片新翻的土好像……在起伏?
很轻微,像熟睡的人胸腔的缓慢鼓胀。
他眨眨眼,再看,又不动了。只有雨水汇成细流,漫过垄沟。
“看什么?”斯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吓了他一跳。她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悄无声息地站在他房间门口。
“地……刚才好像在动。”
“眼花了。”斯隐平淡道,转身往回走,“睡觉。”
谭原看着她的背影,没吭声。他知道不是眼花。
第二天放晴。文老留下的指南针还放在柜台,指针稳定地指着东南。
那是断崖方向。
斯隐叫住了准备去镇上的施工队头头老张,递了根烟。
“老张,这山……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说法?”
老张点上烟,眯着眼想了一会儿:“说法?老一辈人讲,这山有脾气。高兴时,草木长得疯;不高兴时,石头都往下掉。”
他吐个烟圈,“我们干活都挑日子,看‘山色’。”
“山色?”
“就是看山的气色呗。”老张指指远处郁郁葱葱的山岭,“像今天,山色就好,清亮。要是哪天看着灰蒙蒙、沉着脸,我们就歇工。”
施工队在屋顶叮叮当当,斯隐站在后院,看着那片菜园。
新翻的泥土黑得发亮,湿润,平静。
谭原的烧完全退了,但人有点蔫。
他搬了把小凳子,坐在后院摘韭菜,准备中午包饺子。
迷西在笼子里焦躁地窜来窜去,发出不安的“喵呜”声。
“别叫了。”谭原对它说。
迷西不理,爪子扒拉着铁丝网,望向断崖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