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月离直冲进爱神殿就是一通说,爱神殿中不知情者看这莫名其妙间突然跑来一个陌生男子,急匆匆地看上去就要掐住爱神的脖子了,都连忙向前打算阻拦,结果就听见那男子通报姓名说自己是第一舞神冉月离,都不知所以,瞪大双眼。
江婳意刚开始显然也一愣,略感诧异,道了句:“知道了。”随后她指尖一触,冉月离的额头便窜出一缕青烟。她掌心的菱花镜腾空而起,镜光扫过冉月离,停留在其头顶。
突然,青铜镜面浮现密密麻麻的咒文,像无数黑蚁啃噬着镜中倒影。爱神并指点在他眉心,青烟随即在空中凝成双蛇衔尾图腾。
爱神蓦然收手,铜镜“咔”地一声,露出“阴阳咒”三字批注。
冉月离在碎影里看清自己——左半身还是天界第一舞神的婀娜,右半身却已是男身的俊朗。
爱神叹息道:“你中咒了,而且是很罕见的上古妖法,本该失传的禁术怎会落到你身上呢。”她是连连摇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一摇摇的下了能恢复豪赌的人是顿时焉了,惴惴不安起来,后跟不稳,就要一趔趄栽倒。冉离也千般无语万般无奈地差点就又要躺尸了。旁人也皆是唏嘘不已。
但是幸好,爱神还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平静,这又让冉月离顿时安心不少。
“此番下凡,你可有遇到什么怪事或是惹恼了什么人了?”
不得不说,爱神这话简直问的是杀人又诛心!
下凡历劫的冉月离,本该体验人间富贵花的生活,但不仅投胎成了一个有癫狂症的神经病,还活成了人民公敌——背负害死文曲星的骂名,惨遭桐偶咒、戏文杀人、傩戏吞人、牢狱灾等等“报复”,世人都笑她报应不爽。
冉月离想起那些个所谓报应,以及后来对她喊打喊杀的那些个文曲星忠实拥趸们,很是头痛……
“人间怪事?那可不少……惹恼的人……似乎也挺多的。呵……呵……” 她一脸苦笑地道,就见爱神正用一种“我就知道你到哪都不会让人安心”的表情看着她。
“那个…我在人间还患上了癫狂。”
一阵窸窸窣窣的风吹叶子般的低语响起。她恍惚听到了点癫痫、幻觉的字眼。
确实,他们说的那些都被大夫统称为“癫狂”。
冉月离连忙补充道:“我说的癫狂不是口吐白沫的癫痫,也不是梅毒脑病什么的,按照大夫的话说,我就是一阵子气郁了便悲忧寡欢、胸闷叹息;一阵子火郁了就面赤躁怒、冲动毁物。”
有精通医学的仙医帮忙解释道:“癫症乃沉默呆滞、喃喃自语、哭笑无常、行为退缩。狂症乃躁动毁物、登高而歌、力大逾常、妄言骂詈。癫属阴,狂属阳,二者相伴则为癫狂。”
他摆摆手,又道:“呃,其实这也不算怪事,明代画家徐渭就自撰《畸谱》载‘狂易病作,自持斧击头’,时人谓之‘文魔’,觉得有才气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病……可见此病虽然不常见,但也不罕见。所以……”冉月离朝他投去了一个“说的轻巧”的眼神,那人才闭嘴。
爱神道:“这么说的话就是‘重阴者癫、阳盛则狂’,倒也确实符合这诅咒会带来的后果。看来你在人间的时候就已经中咒了,不过我想在天界贬下凡暂封神格抽离魂魄的那一瞬是最好下咒,也是成功率最大的时机。”
众人皆是一惊。
听爱神这话的意思,冉月离居然最可能是在天界被下的诅咒!那究竟是谁敢在天界从中捣鬼?
嗯……此问一出,很多人心中便皆有了定夺……
大抵是那一屋子凄凄哀哀戚戚的大好男儿里的其中一位吧。
“真是有毅力哈?好一个越王勾践!竟为报复狠心钻研上古妖术……”
“欸,也不知是怎样的勤奋加努力才找到卷宗。”
“私自修炼禁术可是会被处置的……这番不要前程,一心只为一人,怎么不算一种爱的奉献,爱的牺牲呢?”
众人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着,神色各异。得出的结论是:这一片玉壶真心,当真是可歌可泣啊!
“我方才已为你解咒,不过你应当知道,下凡历劫时,神魂上会有一层壳。如今你所中咒术正是直接作用于这层壳上。”爱神不紧不慢道。
“壳?什么壳?”冉月离怵了,真诚发问。
有看戏的好心解释道:“这所谓的壳,其实就指灵胎衣。神官下凡历劫时,神魂会被抽离并投入凡间,但这毕竟不是真正的轮回,所以由一层特殊的灵胎衣包裹神魂,形成凡人的肉身和命运轨迹,且能极大的确保神魂不毁,死后也不入冥界的转世。”
爱神点点头,随后,她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最可怖的话:“而你所中的这禁术,施展需要使用极其深重,且纯度极高的上古凶兽的浊阴之气。如今若是强行剥离或改变这层壳,风险极大。”
爱神看冉月离眼神空洞,出于仁义,耐心解释道:“浊阴之气不仅伤及你刚刚归位、尚未稳固的神魂,造成晕天界或神格不稳,甚至将你体内的清阳之气排斥,使你血统改变,到时候涤罪司必将你视作高危异类拘押。”
这涤罪司,顾名思义,乃洗涤罪过的部门。一旦被其盯上,往往此生再无自由。
“这么可怕么?……”有人窃窃私语,实在没想到竟连血统改变都牵涉其中。这要是一血统改变,那就成了半妖,而上古凶兽的血脉,哪怕是旁系,那也是高纯度妖血统,下场可能就是和涤罪司所管控的那些半妖一样,极大可能怨气足且残暴。
人群骚动起来,本来拥挤做一团的看客,此刻不由自主地与他人保持着距离。
众人心想这报复实在是太狠!太丧心病狂。究竟是哪个仙君?留在天界简直是祸害!这人就该剥除神籍!
一想到身边的同事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各位此时都心下暗自警告自己,可不要得罪人啦!管好自己的小命儿吧!
“那、那个”,冉月离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你方才不是说你已解咒了吗?……”冉月离虽一脸无波无澜,但心底简直要咆哮了,为何越听越吓人?冉月离如花怒放的心,啪嗒一下就死了。
“我刚才的确已经为你解咒了,但这咒术消散需要七日,七日之后,这壳自然可以取下,那时才是彻底恢复女身之时。你这男身,恐怕是要等一阵才能解除。”
哦……
众人大惊,原来刚刚说了半天,那么惊悚,那么不堪设想,只是在说为什么不能恢复女身的原因?
靠。
在性命之忧面前,冉月离觉得……似乎……这个男身女身的问题也不是那么重要……
嗯?……奇怪,自己居然慢慢接受了……事情怎么会是这种走向呢?
冉月离愣了半天,刚发现爱神正在观察他的反应,但还没等冉月离表态,爱神又道:“不过暂可用幻形术变为女相,我待会会帮你解开封印。”
“对啊,幻形术。”
冉月离一听立马就又兴奋起来,其实她早就想用幻形术了,可惜此前天君一直怕她出去惹是生非,要爱神给她封印了。这下马上要解开了,想来其实还有点激动不已!冉月离已经开始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了。
“但在七日结束前,幻形术只是覆盖表象,不影响壳的本质。也就是说如今你是人界凡夫俗子的身躯,这术法在你身上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不过每日足够你跳几支舞了。然而此术虽可幻化形貌,但若遇极强外力冲击或你心神剧震之时,恐有波动失效之虞,平日需多加留意。”
“好。”冉月离应声道。
男身么,虽然现在难免还是有些不爽……但,事已至此,又能怎么办呢……
反正自己以前也幻形过,这种感觉倒是比某一天起床发现自己突然变成甲壳虫那般的惊悚要好一点。总不能为了尽早恢复,去当半妖吧……
不能乱来!
反正早晚是能恢复的,而且神本无相,神本无相!神本无相人自扰之!她宽慰着自己,就当是这七天一直在用幻形术吧……
于是从爱神殿走出来的显然是一位曲线玲珑的窈窕淑女,仪态万方、软玉温香、杨柳细腰、分外妖娆。可谓是亭亭玉立如修竹,袅袅婷婷似流云。
这可让那些下了赌注的不好办了,你说她是女相吧,她又是幻形出来的,你说她是男身吧,她过一阵又恢复了。于是众人争辩不休,开始重新下注,豪赌冉月离幻形女相能维持多久。廊下顿时设起无形赌局,仙晶灵玉在神识间悄然流转。
“我赌冉月离心高气傲,必能撑足三个时辰,压三枚上品灵石!”
“嗤,你是不知那阴阳咒的厉害,我瞧她半炷香就得露馅,压五枚!”
一位掌管天库的老仙官捋须沉吟:“诸位,赌时辰有何趣味?这冉月离解除那幻形术必有乱子!不如赌七日之后,爱神殿门前是被送去赔罪的奇珍堆满,还是被砸坏的殿门需要修缮?老夫压后者,十枚灵玉。”
众人:“……还是您老看得透。”
冉月离被吵得直摇头,加快了步伐。
许是太久没回天界了,重回天界见到的一切都让冉月离觉得既亲切又新奇。
诸天神佛的宫阙、八荒仙尊的仙阁都金碧辉煌,错落辉映。这边飞檐斗拱,那边虹桥卧波。这边琼楼玉宇,那边灵泉环佩。四下云气弥漫,云涛翻涌,瑞气千条,紫霞流转。
冉月离兀自悠闲的逛了起来。天界是个极美的地方,可以说是世外桃源、仙境、天堂、伊甸园,他觉得再怎么形容也不为过,不过倒也开始留念起在人间皇室庭院漫步的时光。
晃着晃着,她思绪有些恍惚,看见远处一名素袍神官站在素雪堆云的一片白茫茫花海里伸手戏彩蝶的背影……心骤然一紧,忽地忆起一袭容颜——正是历劫期间最刻骨铭心的一副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