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泠风响,若水澹澹兮拍礁。
惊起青黛一心的波澜。
劲道的风,曳动一行翠柳不住地摇着。
岸柳轻飏,摇曳间险气暗透,使人觉寒。
俄顷间,几缕玄色泼墨影,自青黛马车后梢的尘雾里钻出。
翻翻然上行,风动枝摇处,险机初露。
此乃三名玄衣汉子,负大刀趋近。
未出一言,便大打出手。
就要接近马车之际,竟为一人所阻。
青黛隔车帘瞥见帘角微动。
原是皇后娘娘的暗卫,不知藏在何处,危险时立时而至,适然出手。
青黛刚将一颗心放下,忽觉簌簌异响。
“拿命来!”一阵闷喊,惊断了青黛拔出竹箭的动作。
她下意识地掀开车帘,便瞧见刀刃凌风而至。
又一玄色疾影儿,驭风前来。
那影儿乃是着玄衣之人,双脚拂地拍尘若无痕。
身形凌厉若月光,倏忽而至,除了飏引一股淬了寒的劲风,恍若无形。
他贴着车辕下的青石板亟亟掠过,扫起石板上的碎叶。
鞋底掀起碎泥,溅在空中,打的道边的草叶纷纷折倒。
随着快风而腾挪的玄色,前一瞬还隐在碧色里,下一瞬已舒开臂膀。
剑锋自剑鞘呼啸而出,窜入惊风中,擦亮一道银光。
刀与剑第一次交锋。
“谢青黛!拿命来!”随着车夫又一声闷顿又嘶哑的呐喊,这把索命大刀再次若列缺而至。
在刀刃即将扫到青黛发丝时,那抹玄色身影急遽翻转。
当啷一声——嘶鸣烈烈。
刀与剑第二次交锋。
刺地青黛双耳恍然失聪,却听闻一声震雷之鸣,“小心。”
当归雷鸣般的急语在刀剑相碰前临到青黛。
她还未几捂耳,忽地身轻如燕,被一阵掌风劈上当空。
车夫眼冒火星,嚷着,“别跑,拿命来!”
大刀携千钧之重,愤而向青黛退去之处,斜斜劈下。
若巨石自山上滚落,向青黛跃出诚如砸地之势。
离了一臂开外,刃风仍刮得青黛面皮发紧。
“又来这一招!看我不收拾你!”
当归怒吼间身形飘然追至,挡在青黛面前。
青黛眼底闪现一丝疑惑。
又来……这话何故?
只是形势比人强,她浮荡于空,来不及多想。
杀意已至。
仓猝间,当归急中生智,手腕翻拧,长剑斜挑。
铛的一声脆响,震彻耳廓。
剑身精准架住刀背,抵住下压的势头。
钢铁相击处迸出火星,剑脊被压得微弯,却死死格住刀势。
车夫狠手的力道,生生被卸去大半。
当归手臂轻盈一滑,那车夫便被推走一步的距离。
打着旋儿地被甩开了。
“娘子莫慌!”当归身子一挺,踏空而起,玄色衣袂带风扑向青黛。
他单臂环青黛腰畔,将空中坠落的青黛稳稳接住。
青黛身子重心一倾,便撞在他胸口。
紧绷着的樱唇,反而松弛了,一点上扬。
孔雀绿缀珠褙子与玄色衣,一明一暗,一素一艳。
若碧琉璃嵌墨玉,春日嫩柳于夜色中生光辉。
两相照竟格外相契,交叠间自有韵味。
裙裾恰被风掀起,与他衣袖缠作一处。
玄色劲装,勾着月白色裙摆,起落间衣料相擦,竟似缠了半分不舍。
二人绕圈荡落时,青黛鬓边碎发不经意拂过当归下颌。
他发髻上的天青色绦带,恰与她鬓边的素银簪子相映成趣。
夏风,萦绕几点酒香,缠绕二人鼻端。
一缕糕香,和几分林间清气,环绕二人身间。
夏风携香绕,当归环着青黛。
她抬眸撞进他眼底。
他眸中盛着未散的急色,却藏着稳人心的笃定。
他垂眸撞进她眸底。
她眸中颤着未然的惊惧,睫尖沾了点水汽,嫩嫩的水灵。
他们的目光,也若衣料相近,相触,相认,相识。
当归终是将按在她腰间的手,护得更紧。
旋即足尖轻点,二人稳稳着地。
交缠的衣衫才随动作轻分,只余目光仍胶着片刻,似有千言未说。
当是时,车夫大刀再次猝猝抬臂。
揭尘而登,擘石而上,掼力再劈。
当归戏谑心起,单臂将有些怔然的青黛推出。
“啊——”青黛惊地一呼。
猛然撞将刀尖,素手绾起双袖。
似乎要用袖子去挡。
右腿直抬,想要将人踹走。
可这些招式都不能克敌制胜,便只剩下使出全身力气,尖叫着逼近车夫了。
“哈哈哈,小娘子把袖子当铁板?”秦当归声音优哉游哉。
青黛广袖堪堪触到车夫冷刃,刃尖寒芒便倏然消匿。
后腰忽被一股轻劲稳稳托住。
是当归!
那力道极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掌控。
她竟来不及反应,便被这股力推着向上流转而起、向后贻荡折去。
足尖不由自主离了青石板那坚实感,腰腹随着那力道弯成柔弧。
整个人像被提线牵引的木偶,身不由己地腾空游翔而飞。
素裙下摆无力垂落。又被风掀起。
袖间暗银针脚,晃晃悠悠,莹光萦回,成一副连环画。
连她纤弱身躯翻转的弧度,都似被那大手把控地不差纤毫。
似早算好她每一寸起落、每一次腾挪。
向后翻飞的间隙,她眸光猝然撞进当归眼底。
四目相对,夏意消融。
树木倒立,天地翻转,黛在空中。
她似瞧见那双英眸里,自己的影儿了。
他眸中沉着寒潭般的笃定,眼波流转幽谷般的深情。
皆因自己。
眼尾淡出羽翅般的笑意,似暗自确信着什么。
嚯!这家伙!
似与她借机传情。
分明是故意和她耳鬓厮磨,身体接触!
这浪子!
好不狡黠!
“放开我,我不用你救!”青黛声细如蚊。
“哦?娘子中气不足啊!看来,要教你些拳脚,就拿这莽汉练练手。”
“哼!拿命来!”车夫似愤叱声中多有不满。
他可是认真要杀人的!
这对小夫妻不要搞错了!
当中秀恩爱,死得快!
语声交织,秦当归指尖倏然抬起,从推扶的轻姿转为放任的狂信。
青黛自由地停在空中。
“哎?我竟然也会轻功了?”青黛笑语脆声,心里竟有一丝得意。
八姐的笑恍若和她的重叠了。
其实,这三月来,她都有在空间练剑呢。
那白蝶,时常来教她些招式……
只是缺少实战经验。
待她倒立悬空,身下长剑已疾刺而出劈开刀身。
若金铁相击,车夫终不敌当归。
待青黛悄然落地,竟头不晕、耳不鸣。
身不痛,生出些意未尽的意思。
打打杀杀,也挺有意思的。
如果自己是赢的哪一方。
她回忆着他眸底未散的护意,只觉方才那股轻劲,仍在腰后留着微温。
八百个心眼子,当归!
决不能让他轻易得逞!
车夫并没放弃,再次举起断刀,双脚碾地踏将而来。
“好!今天我就一起结果了你们!”
当归立时将剑柄扔给青黛,“随便挡挡。”
“好!正愁没有武器呢。”
说完这话,青黛便双手握紧剑柄,挥舞起来。
那车夫似愤愤不平,“小丫头片子,今日我就解决了你。”
青黛未及出招,便轻转急晃复旋身,躲了好几个杀招。
将那车夫累的出了满头汗。
当归斜倚柳树,指指点点。
“提腕!剑尖要稳,别晃!”
“收势快!别留破绽!”
青黛好容易顶住了车夫的压刀之势。
“劈时沉肩!力贯剑身!”
“刺准了!别偏分毫!”
秦当归倒是认认真真地教起来。
青黛逐渐适应了打斗的节奏,找到了些门道。
大概,人的动作再快,也比不上飞舞的蝴蝶。
“你别光是做夫子!来搭把手啊。”
“搭什么手?你分明说,男女受授不亲!”
青黛使劲儿端着手臂,龇牙咧嘴地扛着大力。
“说什么授受不亲,你要是做我师父就……不算男人!”
秦当归刚走出半步,一听这话,反而柔弱地往柳树上一靠,
“小娘子,我既然不算男人,柔弱的紧,就靠着你保护我了。”
青黛翻了个白眼,澄眸激起一阵寒波,“算了,我自己来。”
“横拦要快!挡在身前!”
“不用你管!”
“旋剑卸力!别硬抗!”
“哪有!我渐入佳境。”
“退步时握剑!别松手!”
“我那明明是……活动手指!都怪这剑柄太粗了!”
秦当归将剑身飞扔过去。
青黛利落地握住剑柄,“这还差不多!没眼力见!”
“多说无益假把式,操练起来!”秦当归不忘给青黛打气。
青黛也不含糊,沉腕,挺剑护胸。
旋剑,手腕带动剑身绕起。
她笑逐颜开。
绷指扣柄,压剑抵地,提剑过肩。
拢袖,分腿、稳剑对胸。
她舞出气势来了。
挑剑指天,划剑横拦,摆剑护肩。
一套动作,还挺像模像样的。
“哦?不错!快,出招!”
秦当归竟不自觉地拍掌。
青黛剑锋一出,便快的甩出残影。
“哎!不错!”
“哈!见气如虹啊。”
“哈哈哈,小娘子守拙啊……”
“漂亮!好剑!”
这一顿夸赞,说的青黛也有些轻飘飘了。
对战之间,她顾不上藏招。
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左劈右挡无章法,竟歪打正着卸了招。
横拦竖劈失准头,偏巧挡开刃锋。
劈刺凌乱无节奏,却误中要害。
车夫嗷嗷直叫唤,“你……你不是谢青黛,她不会武功啊!”
“谁让你刺杀前,不问清楚啦,怪我咯?”
从此,车夫便落了下风,像个猴儿被耍似的。
几番要倒地,秦当归都以飞来树枝将他扶稳。
“哎?老兄,你不能这么快倒下啊……我娘子还没打够呢!”
车夫千言万语,化为一行泪。
他今天真的来错了。
“看来,我已学成。”青黛是真飘了。
“直刺要猛!一气呵成!”
“我这是以柔克刚,你懂不懂呀!”
“撩剑带风!别软塌!”
“谁软啦,你软!你最软!”
秦当归轻咳着倒地,以面贴住柳树,
“呜呜呜,娘子,你的话太扎心了。武功又菜又不让人说!”
“闭嘴吧!扰我分神了!”
“哼!试药的黑心狼!一对死鸳鸯!”
秦当归猛地直起身,嘿嘿笑道,“他说咱俩……一对!鸳鸯!”
“那是重点吗?”青黛冲着车夫左脚面就狠狠踩了下去,“鸳鸯是一种鸟,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挥剑动作不再迟疑。
看万物都做似乎都慢了。
她剑刃劈落,坠寒芒,碎日光。
刺出,疾破风。
撩起,淡拂衣,多轻巧。
她剑身扫过,刃掠行,惊落叶。
截住,停敌刃。
旋开,含巧劲,卸狂澜。
她剑风挑起,飞鞘轻,多灵动。
斩断,柳条裂。
抹过,血痕浅,带迅捷。
她剑气戳入,石星迸,含聚力。
“娘子,这是连青石板都要劈吗?你冷静一下!”秦当归忽地尔康手阻拦道,“我的剑刃呐!”
“小气!”青黛一个鹞子翻身,剑身唰唰唰,带起一天柳叶。
古人是「坎坎伐檀兮」,既然不让她劈石板,她就砍砍伐柳叶吧。
“好玩!”她剑身乱刺,吓得车夫哆哆嗦嗦在地上躲藏。
偏当归多嘴嚷道,“坎坎伐柳兮,剑风乱如麻!剑意何在兮,黠鼠不沾家;坎坎伐柳兮,刃晃叶难断兮!剑意雾蒙蒙兮,狡兔不辨家!坎坎伐……”
“闭嘴!”青黛惊声乍叱,剑气如狂,车夫嗷一声倒地,青黛收了剑。
秦当归笑道,“没想到,你竟然还挺吃激将法!收剑贴腰!别露空!”
“哎?我好像会了!这叫无师自通……”青黛笑着将剑扔给秦当归之时,一句「谁认你做了师傅」的抵赖话还没说完,忽然林中飒飒晃动,当街冲出二十余黑衣大汉。
“这……怎么又来一波?”当归瞪大了眼,疑惑地望向青黛。
“刺杀,还能迟到?”青黛蹙着眉,小碎步挪到当归身后。
个个嚷着,“交出玉罂配方,留你一命!”
“玉罂?!”青黛和当归异口同声。
难不成,活泉被盯上了?
青黛忽地明白了,她这是被好几方势力盯上了。
等她听见马车附近的声响时,才发现已有几人被捆了手脚,绑在车轮上,而暗卫已倒地……
秦当归泠泠如泉,“放心,他跑不了……”
一只袖箭嗖一声而出,正中林子里那人的后背。
“虎子——出来吧!”
只见一眼熟的壮男飞跃而出,落在秦当归面前。
“小娘子,好久不见!”
“这不是……白当归的手下吗?你……还干兼职啊?”青黛疑惑地偏着头。
“娘子,退后,虎子,保护好她。”说完这话,秦当归提剑而出……
(创作于2025.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