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稳时,御街上分铺的热闹,惹动青黛满眼喜色。
宣德街,果然是生意红火,银子进账,就像流水。
客人买糕饼,就像不花钱似的。
财大气粗。
今日来御街分铺瞧瞧,顺手给店里的掌柜伙计带了些吃的。
辣子鸡。
进门前,瞧见凤凰树,长得霎茁壮。
碧绿的海似的。
一团鲜嫩生机,那花已撑出一片片红。
像鸟羽,合了她的心情。
还真是应景。
这条街,都栽植上了草木间「异域来者」——
她新从空间撒出来的树种、蔬果和花卉。
不单土豆、红薯、辣椒端上菜桌,成了天佑人人争抢的稀罕物;
番茄、菠萝、番石榴、火龙果等,亦为众竞逐之佳物、争趋之新尚。
便是寻常花草,也有人瞧出异样。
有人说,公侯府里现一种奇松,细叶如针,青翠喜人。
远观若仙山绿玉,近赏如渌水青云梯。
且说,宁远侯府邸里,绽放出异花,殷红灼眼,皆未尝见。
临枝似燎、触瓣即燃。
观者,亦悲亦喜。
便说,御花园里,树缀紫英,垂露凝珠。
绽放时,若星子乍落、碎霞忽栖,
风过则瓣颤含浅晕。
不效昙贵莲洁,却以娇姿惹眼。
皇后娘娘的寝殿,生花状如金盘,朝金乌转,趣儿得紧。
薄金之叶,幡然如旗,昭昭展展,常引蜂蝶。
及结子之时,金盘垂首,褪艳,褐粒嵌心,颗颗饱满。
风过轻摇,似含秋意。
胆大之徒,取下金盘。
褐籽密缀如星,若细珠,摘之盈坚,满含清甘。
秋实之趣也,似诉丰年之喜。
最奇的,便是姚大人家里。
有种丹枫树,叶赤如火。
还有一种盆养小花,粉紫缠枝,皆非旧识。
……俱是新物,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
青黛笑着想,美洲松、北美红枫,天竺葵、矮牵牛、向日葵、墨西哥蓝花楹……
这些植物花卉美得很,不该被时间限制了它们的足迹。
便从空间移栽出来,借着灵泉所到之处,种植在各处。
对了,她已在考虑,如何将灵泉空间与天佑土地绑定之事了。
查了账,看了进项,又商谈几款新糕饼的上架日期;
口味改良,小画精进等事,一一备定。
约莫消磨了半个时辰,青黛才从分铺出来。
一铺子的人都出来送她,真是兴师动众。
青黛说了不必送了,这些人啊,执拗地表达着热忱。
在铺子门口,青黛同宣德街的掌柜的许四娘和众伙计辞别,“诸位且回吧,不消送哩!”
“劳动东家,送我娘子回铺子。”许四娘的郎君抱拳道。
“才到午时二刻,娘子再吃盏茶,再回宅子?”许四娘拉着青黛的手不肯松开。
“食盒里那盘「凤蕊炙鸡」还剩些,夜里添把笋片、山药块,猛火炒透,吃着仍够味!”青黛叮嘱。
“多谢东家体恤!我们有口福咧。”许四娘咧嘴颔首。
御街北起宣德楼,楼前宽约二百余步。
长约千米至州桥。
其地堪称汴梁的中枢。
人来人往,客多如牛毛。
处处金字招牌,繁花似锦,落英缤纷。
青黛笑望市井绣画的美景,忖度着,还有三件事要做,才能折回楚宅。
说话的当儿,伙计们都躬身说吉祥话,作揖喊道,
“东家新铺子定是客似云来,日日满座!”
“恭喜东家新铺开张!保准街坊们踏破门槛!”
“东家好福气!新铺开得红火,保准独一份的繁华!”
“贺东家新铺启市!您待人宽厚、手艺又精。”
“恭贺东家新铺子生意滚雪球似的旺,银钱往怀里钻!”
……
在她转身摇摇走远时,那些人还热络地喊呢。
说回来,铺外凤凰树上,凤凰花开得艳昭昭。
色泽鲜灼灼,竟将红日也要比下去。
那树后岂能藏得人?
这跟踪的家伙,有没有认真躲藏呢?
都让青黛这个正主发现了,哎呦喂。
近个把月,总有生面孔跟踪她。
这奇怪的「尾巴」,并非皇后娘娘安排的暗卫。
这事倒也不算多蹊跷,有方势力总不安分。
她心里早有猜想。
给他个机会吧,也试探一下到底几人在对自己虎视眈眈。
青黛便让马车在前面等着。
她宁愿多走几步路,到下一目的地。
她胸口暖融融的,到了午时竟也不觉得饿。
路过一小食肆,竟瞧见菜单「凰枝炙鸡」。
这?
她的辣子鸡也火起来了?
青黛刚往宣德门的店里送上一食盒。
看来,市井间消息传递快得很。
红扑扑的辣子鸡,被青记的伙计们叫做「凤凰炙鸡」。
能和碧枝簪着的凤凰花争一争鲜妍明晃。
忽忆得,一次将这款菜肴献予梁既白作斗诗回礼。
收到谢帖:「黛妹,承赐凤蕊炙鸡,花味沁齿,舌溢鲜趣,唇盈辛韵,谢甚!」
不愧是文人,把个辣子鸡叫做「凤蕊炙鸡」。
这名字,终究是比这家食肆的要雅致些。
只是那个「妹」字,让她握着素笺的手指暖了起来。
晃神后,她喃语道,“若是乳母醒了,我也有了亲人呢。”
青黛压下内心的渴望,告诫自己:
梁既白是大人物,不是你可以肖想做哥哥的……
宣德街伙计们「开张头日就热闹,往后定兴隆,咱沾光」的议论,在她走出几十步后仍隐约飘来……
青黛瞥见身后二十步处那抹带着疑色的衣角,分明是有人跟着。
她默想:日后之事,犹未可知。
眼底倏然凝起浓重。
月满则亏。
这四字若万钧,此刻才彻悟。
看来,要先为自己铺好后路了……
从御街分铺出来,没走多远,青黛便招呼着,
“掌柜的,进新货啦?”
闪身进了一家还没挂牌子的小店。
一位熟悉面孔出来迎接,“东家。”
“嗯,这「红丝绒」、「黑森林」做的可真地道!
「松茶卷」也蛮好,你竟然自创了「黄桃班戟」……
对了,新拟了软点名吗?”
青黛决定称呼这类蛋糕,叫做软点。
既合了松糯可口,又合了香腻可亲的意思。
柏仁兄弟笑着摇头,“没呢,东家说的诨名更好听,想不出来……”
“这「黑森林蛋糕」,我觉着可称作「黑松酪糕」。
「红丝绒」,不若叫「绛云酥」;
「蓝莓盒子」可称作「青琼实酪」;
「提拉米苏」么,我平日最爱这一口,就叫「**蜜酪」如何?
「肉松卷」,从形态看可叫做「松茸酥」。
「鲜奶面包」便简单了,教作「凝乳软饼」。
只是有些复杂,怕邻里记不得……”
柏仁经过青黛的指点,立刻文思泉涌,
“俺懂了,「海绵蛋糕」叫「绵糕」;
「重油蛋糕」,改作「脂厚糕」;
「奶酪蛋糕」,就叫「酥软糕」;
「慕斯蛋糕」,叫「凝糕」;
「天使蛋糕」,叫「雪玉糕」;
「戚风蛋糕」,叫「柔云糕」
……”
青黛拊掌而笑,“我就说你有天赋!这名字取的又简练又传神,还好记。就按你说的,我刚才提的那几个……通通不算。”
“东家,你的也好!那些个贵女,一定都喜欢呢。”
“你再斟酌斟酌。”青黛眸光含笑地离开货架。
这是预备开张的天佑第一家「烘焙房」。
也是唯一一家,正经的现代蛋糕西点店。
目前,在店铺陈设、货品敲定状态中。
月余,便能开张。
一刻钟后,她从店铺出来,眸色多了些镇定。
暑光染上一层霞气。
青黛便立时抬臂,以素帕遮了遮艳阳。
“东家,是不是天太热了?歇歇脚,再去工坊不迟?”
“工坊?柏仁兄弟,还真是了解我呢。”
看来,她要去工坊才好。
这是在给他……传递信息。
大约到了那处,有人会出头收拾这些尾巴。
叫柏仁的兄弟,现在算是这家店的掌柜的。
平素手上活计伶俐着呢。
这人原是刘大郎包子铺的学徒。
最是聪明,学成了手艺,本要掌大勺了。
不知为何,在青黛缺人之际,就突然对糕饼有了兴致。
青记铺子这许多分铺,自然缺少知根知底的熟手,便给要了来。
“只要妹子高兴,这店铺给你都成!”刘大郎答应地爽快。
青黛第二日出摊时,刘石斛不见了踪影;
待他次日再出现,整个人已和从前大不一样。
服服帖帖助力,安安分分相帮。
隐透些古怪的亲切。
青黛没细想,毕竟算是三娘的男人,她何必多上心?
直到柏仁兄弟来了青黛铺子,她便才恍然反应过来。
怪不得,那时候心里总不落地呢。
她惦记着问这事,但总是忙活忘了。
柏仁兄弟勤勤恳恳,且手稳地紧。
学习劲头足,兴趣浓厚。
烘焙操练时,提出的问题常是一箩筐。
每每到嘴边的疑问,便被岔过去。
直到她发现,这兄弟和当归相谈甚欢。
才疑惑加深了。
青黛惜材,将现代蛋糕西点那些手艺悄悄地教给他。
想以「百利来」为新名头开店,全权交给柏仁兄弟打理。
一来,青记风头太盛,怕有贼人使坏。
不挂青记的大招子,是一种自保。
这家店,便作为青记的后援。
像并蒂花中被隐藏的一朵。
二来,平素和皇后娘娘传递消息,没有个固定的接头地点,属实不方便。
本来是旬日一次,便会递消息。
青黛也已然知晓,谢云岫的试药窝点,被「意外大火」端了一个。
第二个窝点,似乎也「意外地」出了岔子了……
只是,近期她想要把「周妈妈的事」递出去,却遇到了阻滞。
不说,她的黄杨木钗到底怎么被盯上了,竟在传递中丢掉了。
便说,最近除了娘娘派的保护她的那人外,还有人跟着她。
也多可疑。
上次的信儿,八成也出了岔子。
大半月前,本该与娘娘暗通款曲的日子,却没等着那小郎君。
她想到了个新法子,便是以铺子作为聚点。
只是,要知根知底的。
且不能看出是青记的。
思及此处,青黛便将计划全盘拖出。
只说是为死去的姐姐报仇。
谁知,柏仁兄弟的父母,曾是医官。
二十年前的医女案,恰逢他被送到外祖母家玩耍。
逃过一劫,自然也想着报仇,一拍即合……
这不,今日又是暗定之期,青黛自然多了些在外奔波的计划。
是想着,或许娘娘能找到机会,接触她。
她倒是想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
果然,这消息被地递过来了。
一会儿,便能知道真相了。
“无妨,是这凤凰花,灼了我的眼!”
青黛莞尔一笑,暗示柏仁兄弟不必担忧。
“开的怪好看!东家要是觉得刺眼,俺第一个冲上去,修理那花枝子!”
柏仁兄弟目光却落在对面街角的那抹玄色衣角,暗示青黛有人需要清理。
“嗨,柏仁兄弟,乱花渐欲迷人眼,心眼若清亮便可不入迷雾森林……这花,暂且留着,没准还能引来些黄鸟儿,画眉的,其鸣喈喈……岂不是好!”
青黛将皇后娘娘的计划告诉柏仁。
“还是东家宅心仁厚,便宜这树了,哈哈哈,若是刘大郎,便……”
青黛忽地起了兴致,好奇道,“刘大郎……到底是怎么转变的性子,你也记得我刚去虹桥畔出摊的事吧,他那会儿怪道的紧!后来他偏疼我敬我重我的,到有些没来由,不瞒你说,我瞧着不像是因为三娘。”
“我那呆角儿掌柜,唯一机灵的一次,便是敬重青娘子您!后来,他那生意不止翻了一番,铺子都开到东直门了……我记得,第二日他便告假说病了,其实啊,是被套上麻袋给打了……东家,可别说是我说的,他琢摸着,是因为得罪了你,遭了报应,这才恭顺的样儿!”
哈?这么离谱!
瞧着青黛哭笑不得,似不信自己的话,柏仁立刻甩出更多证据,
“那坊间都传说,青娘子可是「福娘子」。对你好,就能得福禄。”
“这是哪儿的话?”
“青娘子你还不知道吧……”
青黛一听这些离奇事,不觉脑海浮现出一个面孔来。
越听越觉得双颊着了火。
“东家,你真没事儿吗?”柏仁疑惑地问道。
“无妨……进去吧。”
说着扬了扬帕子,便扭头招呼车夫,上了马车。
“去御街北段、金梁桥西的青记细甜工作坊。”
“东家,便是那距永宁侯府不过百丈,巷口正对侯府侧门的石板路的,未挂牌子的全木构小楼吗?”
青黛提起裙角的手顿了顿,眸光不经意间扫过车夫的鬓角。
同样的斑白鬓,此人个子却比之前的车夫高了半个头。
虽宽大衣襟,却没遮住壮硕的体魄。
换人了?
这事,她怎不知?
刚才还没……
定不是枳实或连翘的主意。
春娘子从不管这等细碎事。
也定不是当归哥哥!
他做一件事,恨不得嚷的邻里全知道他做了多大的事呢。
近来,多人问她,「是不是与那壮硕小郎君定了亲?」
这家伙,知道给自己造势,借势。
弄得青黛真是有些骑虎难下。
“你便是当归介绍来的那兄弟吧?他旬日前,和我说了这事,没成想你这么快就过来了。”青黛面色和善,眼角微挑,并未露出声色。
“啊……正是,娘子快上车。”
没走多远呢,突然刮起一阵怪风。
道旁柳丝忽被扯得乱颤,马车帘子轻掀开。
不等抬手去按,便听嗖一声锐响。
一支竹箭带着破空声,钉进车厢木板。
箭羽还在簌簌轻颤……
(创作于2025.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