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低头弯腰”这种看似屈辱的姿势,在最脆弱的年纪安全度过,并且学会了很多真正扎根于大地,能够让自己独立为人的东西。
有时候换个视角看世界,一切都或许会不一样。
“不出色”是对“文弱”的一种最佳保护色,强过钢精铁甲。
人灵在变通,贵在持恒。
孔峻熙看他不说话,只是埋着头,又执着菜刀开始咚咚咚地剁菜,神色还像笼了一大片泥云,脸上看不见半点光彩,识人如粒的他立即熟练的判断出来,自己恐怕是戳到了这位的伤心事。
孔峻熙虽然坏,但是在细节方面还是愿意稍微注意一下的,一个人如果坏得纯粹,内外通透,那他就是一粒天生的粪泥,自来的畜生,会遭到统一的恶口评乃至全世界排挤。
坏人和好人总是相对的,否则便会被这没有纯粹的世界所不容。
更何况,因为一些想要做成的事,他现在得讨好尹煜佑才行。
兔子虽然柔弱可欺,但是如果想逗弄它你却得收起厉爪,用美味的食物引诱,用滴水润草的时屹慢慢征取信任才可以。
柔弱者不代表并不存在傲骨,因为弱,所以才更加严厉地保护自己,反而才更多的需要呵护,这是世界“人性”的美丽所在。
真正的智慧者得以俯下身体,贴吻着大地看这个世界,认为这是亲近。
如果想要世界变得美丽,请你先变得美丽,否则以污浊的手,怎么让世界变得“干净”?
此污浊,非脚泥。
孔峻熙重新靠在流水台上,他清楚,放松的姿态可以让尹煜佑也放松下来一些,对于容易和别人共情的家伙,讲话的时候不要对视可以帮助这些人减少一些心理压力。
这都是这只孔雀的“经验所谈”。
不过“不要对视来给对方增加心理压力”,这只是第一步,接着的诊疗过程便是缓缓而入,不如说那才是关键的。
比如他可以说一些别的事情分散掉尹煜佑的注意力,反正只要最后的目的达到,让这个小后生完全放松下来,并且尝试着信任自己,今天的目的就算达成了,中间怎么曲折都无所谓。
他是个看重结果的人。
“你和他们不一样,长得像我那个弟弟让我注意到了你,同时,你应该也疑惑为什么在基础楼里第一次遇到的时候,我愿意送你回去吧?”
“毕竟,你在里面也住了挺长时间了,应该听说了一些关于我的事。那些传言里面有一部分是假的,有一部分是真的,比如我其实不喜欢去基础楼,这是真的。”
他看向尹煜佑,目光真诚,脸上已经完全看不见刚才的忧忡,“我有些嫌弃里面,因为又臭又脏的,这个也是真的。”
尹煜佑成功的被转移了注意力,他看着孔峻熙,手上的动作再次停了下来,琥珀色的目光中闪出清明的光斑,眉目间夹着淡淡的疑惑。
孔峻熙觉得他这样子像是一尾冒上水面来乞食的金鱼,胖嘟嘟,圆滚滚,眼睛又大,还溜圆,不含着半点浑浊的泥土在里面,很有些可爱,让人看见了就觉得高兴。
“我没想到你会跟我说这些。”尹煜佑思考了一下,还是诚实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毕竟对方现在是在跟他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他一直接收却不愿意付出几句,于情于理很不合适,说不定还会让大佬多想。
他不愿意让孔峻熙多想,这是很麻烦的事情,让帝王因为自己而多思,对于没有能力与之对抗的平头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祸福是相依相伴的。
哪怕是个美貌的女子,若是没有厉害的家世支撑,下场多半是凄惨难看。
伟人的注目会让脆弱的小草被晒伤化焦。
有能力抵挡一些灾厄,才有能力享受福禄,过于脆弱的生命连一滴水的恩赐都会演变成灭顶之灾,那样很容易让人觉得世界了然无趣。
人觉得世界无趣的时候,往往会步入极端,所以要警惕这种“食脑精神铁线虫”的出现。
它无形无气,但是却能掠夺走人类的气运,让你或许步入灾厄,丢失机缘。
“不过,”尹煜佑笑了一下,“基础楼确实是像个大型的垃圾场,说得难听一点跟养猪场似的。如果原先一直生活在不错的环境里,突然来到那种地方,确实会产生心理排斥,或许还会留下阴影。”
“我也一样的,所以孔大哥你其实不用特地解释,这是人之常情。就算换一百个生活水平都不错的人来,我保证有七十多个心里都会有点嫌弃,哪怕他们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
“为什么不是八十多个或者九十多个?”孔峻熙调笑着,像奶奶捡米粒一样问他。
尹煜佑转过身去继续切菜,“总要保留一点好人存在的几率……”话还没说完,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的不对,急忙改口,“哦不对,是对这方面没有那么敏感的人。”
他看向孔峻熙,耸了耸肩,刚才那种忧郁的神色已经悄然不见了,仿佛乌云被阳光给挤走了许多,留下一片风景好的晴空,“好坏可不是用这种事情来评判的。”
孔峻熙认真地点了点头,这句话他颇为赞同,“身为主播,很多经历都让我有意识的自愿为这句话刷分,比如有些甲方看我长得好看,就觉得我在舞台上的表现一定不行,是那种软皮柿子,没有真材实料,往往还没有试镜呢,就强烈表示要换人。”
“再拿别人的事情来说,有些主播素质差,在镜头前面恶言夺出,丝毫不顾及形象和影响,但是却从来不会苛待员工,地方上遇到大事需要救灾,他们积极的捐钱捐东西,次次都不会缺席。”
尹煜佑也想起了一些往事,他熟练地将切好的菜丢进锅里,刚刚虽然在难过,但是他没忘记顺手热一些水。
孔峻熙自然看见了,他觉得那样的尹煜佑像影视剧里那些跟孩子赌气的时候,明面上谁也不理会,但是却总不会忘记把拿到手的宝贵糖果塞一颗到孩子嘴里的妈妈。
硬壳之下的软浆在咬碎的那一刹那不仅满足了人类的征服欲,还充满了惊喜和快|感,糖浆似洪涝,涌入的那一刻冲刷掉了许多难过和委屈,只剩下名为母爱的辛甜。
虽然辛辣,但也温甜,辛辣激人,温甜润人,母爱养人。
“我们学校里也有类似的情况,有些同学天赋不好,专业水平差了一些,还不开窍,气得老师抓耳挠腮,言明感觉自己在教一床棉被,在老师眼里,他们便是‘坏蛋’了。”他将简单焯水的菜捞出来,又换上了平底锅。
孔峻熙很体贴地把油壶递过去,尹煜佑顺手接过来,他往锅里一洒,起锅烧油的一刹那还没有忘记拿起锅盖来给孔峻熙遮一遮,免得烫油崩到他身上。
他小时候一个人学着做饭的那会儿可没少被崩,虽然妈妈在家,但是母上大人在生活经验方面对他采取放养政策,并且美名其曰这是“历练”,所以他身上总是有大大小小的水泡。
妈妈说,那是男子汉的勋章,他哭着辩驳妈妈胡扯,妈妈又改口说那是成长的勋章,他才勉强接受,不再闹了。
“但是同学之间遇到一些事情,需要帮忙的时候,那些人很少决绝,反而义不容辞地冲在前面,有一回搬重东西,我一时间找不到别的人帮忙,都是那些同学大老远的跨了半个学校来帮我,回头我要请吃饭也被他们一堆人AA着包揽了,一分钱都没让我出,还请了我饮料。”
“那看来他们不是笨,而是天赋在别的方面。”孔峻熙笑着回应,锅里的香气让他有些分神,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不受控制地往哪里瞟。
这个小子做饭还不错,闻着像那么一回事,上次他弄的早餐味道就挺不错,比邹哥做的还爽口。
孔峻熙心里云云。
尹煜佑熟练地颠着勺,手腕像是魔法师的细棍棒,带动着沉重的铁锅和里面没有生命力的蔬菜切块翻出一个又一个漂亮的浪花。
铁锅就好像是一位妈妈,在为肚子里的孩子祈福,借用火焰祛除它们身上生涩的灾厄,熟透的宝宝将会变得晶莹饱满,色泽鲜艳,看着就健康可爱(又可口)。
又像是……这位“妈妈”在带着孩子们跳舞,孩子们拉着人眼看不见的小手,被妈妈长长的胳膊丢到空中,又欢呼着落回妈妈的肚皮上,继而再次被弹起来。
因为被妈妈牢牢的爱牵缚着,这些孩子一个也没有掉出去。
妈妈的肚皮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尹煜佑关了火,他转过头来看着孔峻熙,一边将锅提起来。他的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像完美的镶嵌进去之后,又被太阳光照射着的两颗宝石。
他看起来已经完全没有不开心的情绪了。
菜顺滑地倒进盘子里,多出来的酱汁被用干净的厨房纸小心而快速地擦掉,纸还完全没有沾到菜上面一点,这是做饭很熟练的程度才会拥有的附带技能,就像修身养性的人皮肤都很不错,很少有杂质(比如黑头)一样。
尹煜佑快速地摆了个盘,虽然家常宴不需要整这些虚的也完全可以,只要及格,但是他自身是个强迫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