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巷子外传来一阵卡拉卡拉的响声。
像是老旧腐朽的机械座钟,生锈的零件碰撞摩擦着,吟唱生命的倒计时。
突然一个巨大圆形长着犄角的阴影投在巷子内仅存的光亮处,随即那阴影立刻侧了一下,变得又扁又长,像是一棵光秃秃的树上挂了只瘦巴巴的长臂猿。
是斯岚,推着一辆有点老旧的自行车回来了。
城市里可以共享骑行的自行车满地都是,可想找一辆能适合斯岚尺寸的,却着实费了她不少功夫。
将车子脚架踢上靠墙边放好。
斯岚先确认了青年的情况,又走到还晕着的歹徒身边。
脱下他的外套随手挂在车把上,又上下摸索一番,把手机钱包饰品等一切值钱的东西都洗劫一空,丢进车筐。
想了想还是捡起了刚刚被她踢开的匕首,在对方衣服上擦了擦,也丢进去。
这一通下来,她已经有点累了。
但却不能休息,因为还有重头戏等着她。
斯岚伸展下四肢,转头看着墙角,不知要怎么把这晕倒的青年扛到后座上……
虽说看着像未成年,可那块头还是比自己大了一圈,加上无意识的人本来就重。
她长叹口气,活动活动手脚,准备开干。
拿过车把上的外套,想要帮青年穿在身上,可这小子身上都是伤,避开一边还有另一边,怎么都不顺手。
折腾好一会儿也没穿上,斯岚只得放弃。
拍拍他的脸:“Hey,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帮把手嘿。”
她平常说话带着北方腔调,但说起英文却是纯正的英腔,没有一点中式口音。
“挺装的。”白民这么评价过,完全忘了他自己也是同样的口音腔调。
倒不是他俩多喜欢这腔调,而是当初学的时候教他们的人正迷bbc迷你剧,索性就当了听说材料。
这会儿说起来,倒跟这青石红砖的异国街头挺搭调。
斯岚感觉自己也是真实体验了一把电视剧情节了,琢磨着回去怎么跟白民吹嘘自己的英勇事迹,让他好好羡慕一下。
斯岚念叨着台词逗自己开心,:“Is that a L9A1 in your pocket, or are you just pleased to see me?”
青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缓缓张开。
见他醒了,斯岚立刻道:“伸手,把袖子穿上。”
对方眨眨眼,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有他的配合,斯岚进度快了不少,把人扶上车后座也相对省力。
斯岚跨上鞍座,回头对青年说:“手伸过来。”
不用对方抱住自己腰,她直接拉过两条长长的袖管绕到自己腰前系个死结,这样即使半路这人又晕了,也不至于掉下去。
宽大的外套遮住他身上的血污,看着不像刚刚那么吓人了,倒有点街头风的随性。
斯岚暗暗点头,应该不会吓到路人,虽然路上也几乎没什么人就对了。
斯岚双脚踩地用力一蹬,脚架自然滑开,后轮落地。自行车稳稳骑出了巷子。
骑了好一会儿,除了一对遛狗的同性情侣之外,果然没有遇到任何人。
想找个开门的药店或诊所,可这个时间,路边几乎没有任何店铺开门。
服了,让这帮老外多上一会儿班儿好像会死一样!
斯岚一边怀念国内的繁华便利,一边继续骑车。如果她没记错,再往东稍远些的位置好像是有个社区医院的。
她当时路过有瞥到那个象征医疗的十字标志,但那会儿注意力多半都在追人上,不确定有没有看错。
事实证明,她看错了。
站在门口,斯岚盯着牌子看了又看。
自己是怎么忽略掉那么明显的小猫logo的?
她又回头看看趴在车座上不知意识是否还清醒的青年,决定还是把人送进去再说。
宠物医院也是医院嘛。
搀扶着进了门,迎接他们的是柜台后头都没露的接待员。
“Hoe heet de patient?”
斯岚荷兰语不怎么样,但这个她听懂了,问名字呢。
轻轻用手肘撞了下青年,示意他说话:“问你呢,名字?”
“Theo Jose……”
“Jose……”
……
斯岚睁开眼的瞬间,就见天花板上挂着一个巨大的巴鸟装饰。平展双翅,几乎与整个房间同宽,缓慢地前后摇摆着,似一只要捕食的鹰随时会俯冲而来。
而那头像……
虽然经过了几何抽象,但轮廓熟悉得很,分明是她的脸。
斯岚眉毛略微皱起,急促的喘息渐渐平缓。
身边突然有人说话:“喝点水。”
她这才注意乔时正坐在床边,伸手扶她起来喝水。
何塞,乔时,Jose……
他的新名字,也不过是音译。
斯岚一边喝水一边打量周围环境:“这是哪?”
可越看她脸色越复杂起来。
“我的住处。”乔时说,接过水杯放到一边。
斯岚的注意力已经全被周围的事物吸引了。
这个房间,对他来说格外熟悉。
三年多前,在地球的另一边,她的公寓。
除了天花板那扇巨大的巴鸟,连植物都几乎一模一样。
虽然真正居住的时间不足半年,但这三年来,午夜梦回时却频频回顾。
对这里的一事一物,甚至比她现在真正的住处还更熟悉些。
恍惚间,她又问了一次:“我到底在哪?”
这疯子不会趁自己睡着把她弄到国外了吧?
她不能出国,除了翼市,她连隔壁市都不能去。
斯岚赶紧找手机,想确认自己到底睡了多久,是否还在翼市。
“你觉得在哪?”乔时按住她。
斯岚不理他,“我手机呢?”又摸摸耳朵,耳机也不见了。
乔时没回答,只是问:“你觉得这是哪?”
斯岚找不到手机,也挣脱不开他的钳制,无奈低头,盯着被面不说话。
但余光却不受控制地扫过房间内视野可及的每一样东西。
床品还是习惯的纯色真丝,床垫软得整个人都陷在里头,刚躺进去倒是舒服,像被云朵包裹着似的,可时间久了睡得她腰疼,好几次想换掉都没得空。
床架也是原来那个,深色胡桃木床柱上还留着他俩不小心弄上去的划痕。
窗帘是她在市场随手买的便宜货,不怎么遮光的米色化纤材料上印着轮廓不甚清晰的绿色枝叶,肆意伸展着与窗边和一溜盆栽以及窗外阳台的绿植交缠重叠,恍惚间还真有点分不清真假。
她的目光最后定在盆栽与墙角间的一块墙纸上,那里有一小块污渍。
茶褐色的痕迹在墙纸上铺开巴掌大小,被马克笔添了几道,勾勒出眉眼和四肢,既像鳄鱼又像狮子,丑兮兮的一只小怪兽。
张牙舞爪的样子像正试图撕开墙纸的阻隔,冲进人类世界。
“你还在翼市,我只是把整间公寓内设原样搬过来了。”
乔时总算回答了她在哪这个问题,指着墙角的小怪兽说:“连阿穆特一起。”
阳光穿过窗户,在室内摆件上几经折射,最终落在小怪兽身上,照亮它半张带着尖牙利齿的鳄鱼头,却又将剩下的身体继续留在阴影中。
“你创造了它,然后把它一个孤伶伶扔下三年不闻不问,真无情。”乔时悠悠说道,意有所指。
斯岚看着阿穆特,没有说话。
“它本来只是滩咖啡渍,无知无觉。”乔时盯着那小怪兽,眼神沉郁。
“可你非要给它添上几笔,说它是阿穆特,是冥王奥西里斯的部下,与他一起审判灵魂。”
乔时双眼并不聚焦,仿佛看到从前斯岚蹲在墙角的背影,和她边画边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
她画得很丑,没什么功底,可那滩污渍却在多了这几笔之后,像被注入生命之泉一样,变得灵动起来。
丑丑的,也活力非常。
可……
“可它的奥西里斯不在这。”乔时半垂下眼睑,嘴唇抿成一条不悦的直线,“只有它自己被困在墙上,哪都去不了。”
“我以为你……”斯岚欲言又止。
“以为我死了?”乔时目光滑过她眼角耳廓,最后落在凌乱发丝遮挡下的鼻尖。
他轻轻将那碎发拨到耳后,露出斯岚的眼睛,让她抬头看着自己。
“可我没死。”
他的手略用力扣住她肩膀,额头也轻轻贴住她的。
呼吸间尽是彼此的味道,在熟悉的空间里,斯岚一时间心神摇荡。
心思被眼前人占去大半,几乎无法冷静思考。
忍着头疼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乔时轻轻摆正她的头,反问:“你说呢?”
他手指轻轻摩挲着她侧颊,继续道:“不知道名字也没有任何身份信息,只凭着画像和年龄找到这里。你猜我用了多少功夫?”
他声音平缓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可斯岚却在他眼底看到乌云密布。
“我……”身份的事,她确实理亏,但现在却也没办法一下解释清楚。
乔时轻轻按住她的嘴,摇头道:“我来不是朝你要解释的。”
态度好像挺洒脱,可那眼神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斯岚在心里暗嗤一声:信你才有鬼。
“两个人在一起哪有不吵架的?”乔时依旧笑着,话也云淡风轻,“只要和好就行了。”
因为什么争吵不重要。
乔时再次凑近,面上笑容不减,在斯岚耳边轻声问:“你问我要什么?”
热气扑在斯岚耳廓,烫得她缩了缩脖子,想要侧头避开,却被脑后的大手箍着,动弹不了一点。
乔时手指轻揉她僵硬的后颈,声音平稳且坚定:“我要你。要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