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时上前几步,停在伸手就能拉到斯岚的位置,深深看向她眼里,目光好像工兵铲,在其中挖掘翻找着自己期待的东西。
“Theo·Jose·Junior,它的全名。“乔时语调平而缓,好像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时自己心里从不曾波涛汹涌,好像那波涛此刻也没有翻腾不休一样。
可他自己知道,每一个字都像海上的雷电,击打着浪尖,让他心海难平。
“西奥·何塞,二世?二西?”
他再次靠近斯岚,托起她的脸,不容她躲避自己的目光。
“你用我的名字给他命名。Junior?嗯?”
乔时声音不高不低,可略微沙哑的杂音透露出,他的心情远没有语气表现的那样平静。
“你说,他跟我这么亲近,是因为知道自己是我儿子对不对?”
我们的儿子?
斯岚被一连串问题问得哑口无言,像被追堵到穷途末路的逃犯,不知该怎么为自己的行为辩白。
想转开头却被乔时钳住下颌不能动弹,只得半合着眼不敢对上面前人犀利的目光。
好半晌才从齿缝里憋出几个字:“它是马……”
没底气到任谁听了都知道她心虚的地步。
可乔时却没有继续抓着不放,他已经得到答案了。
轻轻嗤笑一声,他放开手,吹口哨喊二西过来:“Junior!”
“别这么叫它……”斯岚有点虚弱地反驳。
而二西那不争气的东西,居然就乐颠颠地小跑过来。
在斯岚瞪视下稳稳当当让乔时坐在它背上,还颇有点得意地绕着她转了两圈。
随即撒开腿向远处跑去,不一会儿又跑回来。
来来回回折腾好几趟,也不知在兴奋个什么劲儿。
斯岚无奈,靠边儿随意捡了个位置坐下,任那一人一马四下乱窜。
随他们折腾吧,她正好歇歇。
阳光暖融融的,晒得她骨头都松软起来,不一会儿便觉得困意上涌。
那忽远忽近的一人一马在视野里逐渐模糊起来。
这一觉斯岚睡了许久,也梦了许多。
梦到多年以前那些晒着太阳的日子,有家人朋友在侧,天气无论晴雨似乎都很好的日子。
她与乔时的初遇,也是在一个天气很美丽的日子。
那时候,他还不叫乔时。
自己也不叫斯岚。
她当时是追着一个人去的,一路从国内途经东南亚又追到北欧,线索断在荷兰。
荷兰的夏天,不算热阳光却很强,她找不到人,在街头被日头晒得头眼发花,遇到了被人追杀一身血呼啦的青年。
斯岚站在巷子口,看着巷子阴影处的案发现场,觉得自己保不齐是中暑出现了幻觉。
虽然来之前就知道这边治安跟国内比差很多,但光天化日的居然有人当街快被捅死了?
这的报警电话是多少来着?
荷兰语“住手”咋说来着?
要不喊个“Help”能有人过来见义勇为不?
斯岚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夏日午后三点半的大街上,空无一人,连超市都不开门。
方圆几里,恐怕除了她和巷子里的两人之外,连条狗都没有。
这一切不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斯岚脑子转得飞快,手脚也不慢。
得出结论的同时,人已经冲上去了。
在歹徒捅下致命一刀前,右手成刀在对方侧颈用力劈下,那人浑身一震,随即前后晃了晃。
斯岚立刻后撤两步拉开距离。
等那人倒地,她才快步上前踢开刀刃。
行凶的是个比较壮硕的中年男子,身上肌肉虬结,一看就是练过。
斯岚快速检查了他的呼吸脉搏,确认一下人是不是还活着。
她刚刚在后头看这人壮得跟熊似的,怕力道轻了敲不晕,所以偷袭那一下把吃奶劲儿都使出来了。
毕竟自己这小身板跟人可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会的招数更是寥寥。一击不中绝对会被反杀,那可就歇菜了。
可这会儿人真倒了,她又担心上了。
这招学的时候老师就提醒过,别轻易用,保不齐直接把人送走了。
她还不想才到荷兰就搞出人命官司。
反复确认男人还有气儿,斯岚终于松口气,才有心情去看被她救下的伤者。
这一看,却让她吃了一惊。
那是一张很亚洲人的脸,虽然轮廓偏立体,眼窝也相对深邃,但整体感觉很亚裔。
多半是个混血。
脸上带着擦伤青肿,露在衣服外的皮肤上更是伤痕遍布,满身的血迹污尘。
但真正让她吃惊的是,这人看上去格外年轻,二十不到的样子。
考虑到欧洲人比较早熟,搞不好还未成年啊……
本来她是准备把人救下让人自行离开就算完事,毕竟她在这身份敏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如果对方是个未成年的话……
就这么扔下是不是有点不负责任啊,毕竟是也是国家未来的花朵啊,虽然不是咱自己国家的。
斯岚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先问问对方情况再说。
她光想着让受伤的未成年自生自灭不负责任,却没想想,什么样的未成年会在晴空朗日的下午被人追杀?
而且面对那么一个大汉支撑了这么许久还有命在,能是什么善茬?
她才靠近,还来不及开口便被?一把利刃抵在颈间。
“我……”草!半截脏话被逼回嗓子眼儿里,斯岚头颈略略后移,想离刀锋远点。
可那军刀却如影随形,紧贴在她侧颈处。
“你别乱来啊我可是救了你!”一时情急,斯岚都忘了切换语言,一串儿中文直接吐噜出来。
见对面人脸色变化,她才想到要说荷兰语。
刚要开口,却听对方用英文问:“Chinese?”
“Yeah……”斯岚回答,见对方神色似有松懈,试探性地再次挪了下脑袋。
这次刀刃没有再追过来,而是被对方收了回去。
斯岚松口气,刚要起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抬头就见对面的青年居然笑了一下,开口道歉:“Sorry,I didn't mean to……”话还没说完,人就晕了,脸上还带着那抹歉意的笑容。
Fuck!
斯岚忍不住骂出来。
他为什么要道歉?
他道歉了自己还怎么一走了之?
这人咋这么讨厌!
先是对自己这个救命恩人动刀,恩将仇报。
然后又对误会误伤果断道歉,勇于检讨。
让她想记恨都不能。
最重要的是,还笑得那么好看……
斯岚在原地转起了磨磨,一会儿叉腰望天,一会儿扶额跺脚,好一会儿都想不出应该怎么处理现在这个情况。
中间又去壮汉歹徒那按了两个穴位让人晕得更久一点。
回来继续转磨磨。
好一会儿终于咬咬牙,快速转身离开了巷子。
她身影消失在巷口,巷子角一声轻叹,在阳光与阴影的分界中,含糊得好像被掐住脖子的乌鸦发出生死不知的呜咽,响起的瞬间就消散在风里。